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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部分

大势中原-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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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的秋天雨不停,田埂上像抹了油,一步三滑,三步一跤,连跌跤的姿式都‘正规
化’了,全都是趾溜一下,两腿劈开,骑在田埂上。这叫‘骑马跤’。许多人的屁
股肿了。
    “行军问路,老乡说10里地,部队走了一夜也没走到。再打听,原来那是直线
距离,山道弯弯,上坡下岗、实际40里都不止。地图上标着一个村子,定在那里宿
营,到了一看,只有三两户人家,别说一支大部队,一个班也住不下。南方的山区
就是这样,三家一个村,五家一个疃,除了集镇,难得有北方那样大的村庄。部队
累了一天,晚上只好露宿在野地里,不论刮风下雨。
    “最要命的是南方的毒蛇,藏在路边草丛树棵里看不见,不知什么时候哧棱一
下子蹿起,一口就能致人死地,叫人整天提心吊胆。
    “从北方带来的布鞋经不住水泡,没几天就穿帮儿烂透了,只好穿草鞋。北方
人没穿过草鞋,脚上磨得又是脓又是血,晚上睡觉粘在一起,脱都脱不下来,硬拽,
草鞋就变成了‘皮鞋’,撕下一层血哧呼啦的皮肉。
    “有一次,我们为牵制敌人连续18天急行军,就是这么泥里水里血里走出来的。
整整18大啊!能够跟上队伍、不开小差的人,就是了不起的英雄!”
    史景班老人讲到这里,眼睛湿润了。
    大米。小路。草鞋。一部艰苦卓绝的悲壮史诗。
    部队如此,机关也不例外。有一天野司断粮,到下午3点了,刘伯承、邓小平、
张际春、李达的午饭还没有着落。警卫员狠狠心,从衣兜里掏出五颗珍藏的北方小
枣,献给首长们。刘、邓、张、李四个人七只眼瞪着五颗小枣,推来让去,最后平
分,每人一颗权作午餐,剩下一颗非让警卫员吃了不可。警卫员拗不过,当着首长
的面把枣含在嘴里,出门又吐到手中,用衣袖擦干放进口袋。那是他过黄河时,未
婚妻送他的,是个念物。
    行军走路跌跤子也上下一律平等。一天夜行军,刘伯承骑在马上,警卫员走着
走着听到一声响,回头看,吓坏了——刘伯承和马都不见了。赶紧摸黑跑下山沟,
边哭边喊,只见马摔坏了,刘伯承却坐在厚厚的腐叶枯枝上,没伤着筋骨,还笑着
安慰警卫员:“不慌,不慌。莫得事情嘛。你要是有红枣,我还能吃几颗哩。”后
来没有马骑了,刘伯承照样摔了不少“骑马跤”。50多岁的人了,谁看见都心疼。
    南方蚊子多,部队没有蚊帐,不少人打摆子,发高烧,又没有药治,就那么硬
挺着,听任疾病的折磨。第1纵队第1旅第2团3营9连连长王崇乐是豫北清丰县人,跟
着部队过黄河进大别山,后来又渡长江一直进入西藏,走完了刘邓大军的全部征程,
最后叶落归根白发苍苍回到河南故里。笔者采访他的时候,他抽着“黄金叶”香烟,
说:
    “年轻时我精瘦精瘦,从来没得过病,不知道药是啥滋味儿。可进了大别山,
我却没逃过去,让个小蚊子折腾惨了,发起烧来满嘴火泡,闹起冷来钻进草垛能把
草垛哆味塌。
    “团政委李彬告诉我这是打摆子,让我吃‘百草丸’。我就吃了,结果浑身发
热,一打嗝一股膻味儿,气得我直骂娘。一打听,人家告诉我:啥白草丸?那是羊
屎蛋儿!还说羊吃白草,百草都是药,这偏方啥病都治。我越听越想越恶心,发誓
病死也不吃了。
    “后来打下李家集,弄到点奎宁,我才侥幸活下来。可病死的人也不是个小数
目。你算算,进大别山时我们有整整一个营的清丰人,等出了大别山,只剩下12个
了。”
    除了打摆子、腹泻,疥疮又是对部队的一个严重威胁。南方天气潮湿,加上日
夜行军作战,泥里爬,水里滚,露宿荒野,身上没有十的时候,更谈不上卫生条件,
不少人染上了可怕的疥疮。
    第2纵队第5旅第15团从团长到司号员,几乎人人都没逃过疥疮的折磨,夜间奇
痒无法人睡,白天行军一个个哈巴着腿,走一步挠三挠,“吱吱哇哇”像一群猴儿。
这队伍怎么带?团长黄家景听说商城附近有个温泉,叫“汤泉池”,泉水含硫量很
高,可以治愈疥疮,就和政委田涛商量,集中全团兵力打“汤泉池”。
    “汤泉池’北面的山头驻着敌保安团的两个连,平时强征往来行商的税款。那
天拂晓,第15团发起突然袭击,冲锋号、步枪、机枪一起响,战士们端着刺刀往上
冲。敌人不知解放军的真实意图,以为来抢税款,赶紧扛上钱箱撤回商城,边逃边
琢磨:这支共军也怪,光打不追。
    第15团占领了制高点,全团三个营轮流掩护,脱光了就跳温泉。一天之内,每
人平均洗了两三遍。夕阳西下,“战斗”结束,撤出“汤泉池”,脚步轻快,人也
像个人样了。
    如今到了商城,上年纪的人还记得,刘邓的15团在这打过一场“澡塘子战役”。
    自然条件的艰苦与恶劣虽令常人难以想象,尚可以克服,可以忍受,但精神上
的折磨痛苦却难以愈平。原第2纵队教导团副团长张绍基说:
    “我是红四方面军的,让张国焘整得三过雪山,两过草地,又编到西路军翻过
祁连山,闯过大戈壁,什么苦没吃过?咱红军、八路军就是苦出来的。可进了大别
山,我觉得那日子比长征还苦,苦上几倍。那种苦啊……怎么跟你们形容呢?它不
光是身体上、生活上的苦,更多的是心灵上、精神上的苦。”
    笔者是在河南省军区医院见到张绍基的。老人心脏病发作才被抢救过来,见到
我们,饭也不吃了,拉着不让走:“趁着我还有口气,再多说几句吧!等闭了眼,
想说也说不成了。”
    讲起刘伯承,老人泪流满面,像失去父亲的孩子。说起大别山那段生活,老人
滔滔不绝,连医生的嘱咐也忘了,抓起香烟就抽。
    “进了大别山,吃没吃的,穿没穿的,饿肚子,打摆子,生疮流脓,跑肚拉稀……
这都算不上苦。最苦的就是一下子离开了后方根据地,变得无依无靠,像六个月的
娃子断奶死了亲娘,把人给闪了。在晋冀鲁豫打仗,无忧无虑无牵无挂,你就只管
冲吧,反正伤了有人抬,死了有人埋。艰苦几天,一个胜仗下来,猪肉炖粉条尽你
吃,啥苦呀累的全忘了。可在大别山,你就别想有这日子。
    “不是说大别山人民不好,而是国民党太坏,咱们自己太弱了。我就是大别山
人。红安的。我知道那里的情况。红军、新四军三进三出。咱们一走,老百姓就遭
殃了。国民党烧光杀光,白色恐怖呀!大别山的茅草过火,石头过刀,哪一家不死
个三口五口,甚至满门抄斩啊!老百姓确实给杀惨了,杀怕了。这一回我们说再也
不走了,谁信你?话是你说的,可脚还长在你身上。就是他心里对你好,也不得不
躲着你,怕再惹上杀身之祸。所以,老百姓一见我们就跑,整村整村地往山里跑。
别说抬担架支前,就是找个人问路都困难。
    “这是老白姓。再说说敌人。自从北伐之后,国民党桂系部队就驻在这里,经
营了20多年,建立保甲联防、‘五家连座’和特务组织、民团、小保队,织成了一
张大网,把大别山罩得严严实实。桂系部队上到师团长,下到连排长,甚至老兵们
娶的都是当地的媳妇。三姨六舅母,‘亲戚串亲戚,你都分个清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看着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在放牛,怪可爱的,背不住他就能甩给你一颗手榴弹。
    “当时我们有一句话,叫作‘不怕国民党,就怕小保队’。小保队是地主武装,
里面土匪、地痞、流氓、红军时期的叛徒,乌七八糟什么人都有。他们还懂得游击
战术,把‘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的一套全反用到我们身上
了。部队行军,指不定哪个山头就放一阵黑枪。宿营时他们摸岗哨,把你整连整排
地堵在村里。伤病员遭他们残害的就更多了。等你去追,他人熟地熟情况熟,早跑
得无影无踪了。我们可没少吃他们的亏。
    “想想,在这个地区开辟根据地,无依无靠,像不像没娘的孩子?部队的战斗
情绪能不受影响吗?唉,别的苦都能受,只有这种苦才真叫苦呀。
    “当然,老百姓大多数还是好的,心还是向着我们的。可那种好法也让你心里
难受。有一次,我们好言好语找老乡借东西,谁知他不但不借,还凶狠狠地又吵义
骂,就差没把我们打出来。过后呢,他又悄悄把东西送来了,说那样吵骂是是邻居
和白狗子听的。要不然,通了‘共匪’,五家连座,非火了他九族不可。还有一次,
我们要找个向导,给多少钱老乡都不上。最后一家老乡让我们求急了,就大喊大叫:
‘要带路,你们把我捆起来,抓上好啦!”老乡一个劲儿地朝我们使眼色,让我们
捆起他。我们懂他的意思,他也是怕惹来杀身之祸而做给别人看的。可是让解放军
捆着老乡带路,那不成了日本鬼了啦?……你说。这种仗可怎么打法?”
    张绍基老人描述的情况很有代表性。初进大别山的人几乎都有过这样的“遭遇”。
    军政处处长杨国宇组织野战军直属机关转移,途中向老乡问路,说话都不敢出
大气:“请问,老乡,这里离泼皮河还有多少路?”
    不料老乡冷笑,乜斜着眼睛回答:“怎么?这块地方已经让你们折腾得‘箩里
精光’(谐指罗山、礼山、经扶、光山四县)啦,还想再利一次皮啊?”
    噎得杨同宇尴尬至极。
    中秋前夕,独立旅旅长张才干借宿于一农舍,房东母子脸色难看,态度冷淡。
    老太太说:“我就是怕呀!每逢八月十二我就害怕。第一次红军离开这里是八
月中秋、第二次新四军走了也是中秋。你们一走……唉”’
    张才千默然无语。他就是原新四军第5帅的,去年中原突围时离开了大别山。他
知道部队撤离后,老百姓好惨。他知道这里国民党地主武装凶狠毒辣,至今仍四处
扬言:“共产党来了,你们有红三天;等共产党走了,也有我的黑三天!”他知道
那。“黑三天”对大别山人民意味着什么。就在离此地不远的袁河乡,还乡团一次
就用大石碾活活碾死四个红军家属,用烧红的铁鍬烙死30多个共产党员……。因此,
他更知道此时此刻此地,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必须拿出行动!
    然而,行动义是何等的艰难。
    战士们这样形容大别山:
    “一明两暗,马桶吊罐。莫(没)得莫得,可怜可怜。”
    这段顺口溜的前两句说的是大别山的民房,后面说的是老乡见到部队,跑个脱
的先摊开双手,问什么都答“莫得莫得”,问急了就答“可怜可怜“。
    河南、山东籍的战十说:“啥大别山,应该叫‘打蹩’山!”
    河北、山西籍的战士说:“大别山,大别山,瞧这名字就不吉利。大——别!
徐向前的红四军、徐海东的红25军、李先念的新四军5师,都没在这里蹲住,我看咱
们这回也够戗!”
    晋冀鲁豫那方水土的人有这样的说法:宁向北走1000里,不朝南方迈一砖。
    进入大别山的北方战士生了病,没别的要求,只要给一口小米汤,啥病都好了。
    他们思念故乡热土,不理解面对的一切:
    “跑到这鬼地方来干啥?是不是打败仗啦?”
    “反攻、反攻,照这样一月及下去,不打败仗才见鬼!”
    “妈的,咱刘邓大军啥时这样窝囊过!’
    “瞧这边老白姓的落后样儿!咱吃苦受罪来解放他们?干啥?”
    强烈的思乡吓旧情绪和对现实的不满像疾病一样蔓延,从而导致战斗意志衰退,
部队纪律松弛,打老乡、抓向导、拉水牛、捉鸡子、抢东西,甚至连调戏妇女的现
象也屡有发生。
    部队的非战斗减员在迅速增加,除了伤病员,更多的是开小差。开始一个人两
个人地跑,临走留下一张纸条:‘哦回去打国民党反动派了。”“我保证回去后继
续干革命,保证多杀敌,杀10个抵这里的一个!”“我保证不叛变,请组织相信我。”
后来整班整班地跑,集体当逃兵。
    渐渐的,“大别山好比一把剑,直插到蒋介石的心里面”的歌了唱得少了,再
后来几乎听不见了。
    9月5日,刘伯承在商城双轮河地区布下口袋阵,以第1、2纵队主力和第6纵队第
16旅围歼敌第58师。由于初进大别山.缺乏山地、水田作战经验,粮草伤员转运困
难,加之个别部队行动迟缓,未能及时分割包围,战斗持续三日,终使第58师大部
逃脱。
    9月17日,第1、2、3纵队主力及第6纵队第16旅于商城余子店、苏仙石、钟铺一
带再次围击第58师。经过18、19、20日整整三天的战斗,仅在钟铺地区歼敌一个团。
    9月24日,第1、2纵队及第6纵队第16旅设伏光山,三打第58师。敌第85师迅速
自光山、演川东援。是役,虽击退援敌,却仍然未能解决第58师。
    一月三旬打三仗,仗仗不理想。从客观上讲,三仗虽然没打好,却调动大量敌
人北援,使我南下部队乘虚迅速展开,直抵长江沿岸,为实现战略全局创造了条件;
但从主观上分析,则不难看出部队所潜在的严重危机。
    在9月27日召开的“不握手”会议上,不容回避的问题摆在了野战军20多位纵队
和旅的指挥员面前:环境恶劣,形势严峻,纪律松懈,右倾保守,军心动摇,部队
究竟能不能在大别山站住脚?
    邓小平足足有几分钟没有讲话。他那严厉的目光从一个个指挥员的脸上划过,
像一道持久不熄的无声闪电刺人每个人的心里。
    有人咳嗽了一声,很快又静下来。刚才还被“炮筒”们搞的烟雾弥漫的祠堂清
新了许多。
    终于挨到邓小平讲话:
    “同志们,对于我们所执行的战略任务,过去曾强调了多次。这就是我们已经
到达了大别山,下一步就要坚定不移、义无返顾地创建大别山根据地。对此不能有
任何的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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