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别了,古利萨雷-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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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好马;配上一匹管事的头马;有时可以放任不管;甚至可以离开半天;或者更久些;忙别的事去。放羊的时候;就脱不开身了。白天;得寸步不离地跟着;夜里;还得看守。一群羊除羊倌外;本应配几名帮手;可是没有给他派人来。结果是:事情一大堆;忙得团团转;没人换班;无法休息。扎伊达尔算是看夜人。白天;她拖着两个女儿有时替他放一阵羊;晚上背起枪;在羊栏外巡逻。后半夜;还得由塔纳巴伊来看守。而伊勃拉伊姆——他现在升了官;当上了农庄主管畜牧业的头头了——什么事他都是常有理的。
〃嗨;我上哪儿去给你弄帮手呀;塔纳克?〃他装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说;〃您是通情达理的人。年轻人都在学习。而那些没上学的;连听都不愿听放羊的事。都进了城;上了铁路;有几个甚至跑到什么地方下了矿井。怎么办?我是束手无策。您总共才一群羊;您还唉声叹气。可我呢?有关牲口的事全压在我的脖子上。总有一天;我得吃官司去。我悔不该;悔不该接下这份差使。您倒试试跟您那个帮手别克塔伊这号人打打交道看。他说了:你得保证我有收音机;有电影;有报纸;有新毡包;另外;保证每个礼拜流动商店来我这儿一趟;要是不答应;——我爱上哪儿就上哪儿;你管不着。您倒是最好找他谈谈;塔纳克!……〃
伊勃拉伊姆倒是没有夸说。爬那么高;他此刻也不怎么得意了。至于别克塔伊;讲的也是实情。塔纳巴伊有时抽空去看看他手下的两个共青团员。艾希姆·鲍格特彼可夫这小伙子挺随和;虽说不怎么麻利。而别克塔伊;长得少年英俊;人也挺能干;就是他那对乌黑的、斜视的眼睛里总露出一段恶意。见着塔纳巴伊;他总是阴阳怪气的:
〃你呀;塔纳克;就甭穷折腾了。你最好在家里逗逗孩子。你不来;我这儿的钦差大臣就满天飞了。〃
〃你怎么啦;我来了;反倒坏事了不成?〃
〃坏事倒不坏事。不过;象你这号人;我就是不喜欢。你这是自讨苦吃。就会减:乌拉!乌拉!人过的日子你不过;也不让我们安生。〃
〃你呀;小伙子;可不怎么的;〃塔纳巴伊压着火气;从牙缝里一字一顿地挤出话来;〃你别对我指手划脚的。这事你管不着。自讨苦吃的是我们;不是你。我们心甘情愿;并不后悔。是为了你们;才自讨苦吃。倘若没有人自讨苦吃;我倒要瞧瞧;这会儿你又该怎么叨叨。什么地方有报纸有电影;你连自己姓什么叫什么都会忘了。依我看;你的名字就是两个字:奴才!……〃
塔纳巴伊不喜欢这个别克塔伊;虽说内心还是看重他的心直口快。这人没有一点儿骨气。看到年轻人不走正道;塔纳巴伊感到痛心……后来;他们还是分道扬镳了。有一回;他们在城里不期相遇;塔纳巴伊已无话可说;当然;也不愿听他那一套胡言乱语。
那一年;冬天来得特别早……
冬天;跨上它桀骛不驯的白毛骆驼飞驰而到;来折磨牧民们;惩罚他们的健忘。
十月里;秋高气爽;一片金灿灿。进了十一月;转瞬间;冬天蓦然而至。
傍晚;塔纳巴伊把羊群赶进羊栏。一切似乎跟往常一样。可是到了半夜;妻子把他叫醒了:
〃快起来;塔纳巴伊!冻死我了;下雪啦。〃
她的手冰凉;浑身上下有股湿乎乎的雪的味道。连枪也是湿滚滚的;冷冰冰的。
四野里是一片微微发白的夜色。雪下得很密。母羊在羊栏里急躁不安;不习惯地晃着脑袋;不断地干咳着;抖落着身上的雪。可是雪却下个不停。〃你们先别忙;咱们还不到时候哩;〃塔纳巴伊掖紧羊皮袄的衣襟;心里想道;〃太早了;冬天;你来得太早了。这会怎么样?是好事;还是坏事呢?说不定;到末了你会让点步吧?最好在接羔的节骨眼上;你高远点——这就是我们牧人的全部希望了。眼下;你爱怎么治;就怎么治吧。你有这个权力;当然;也不必征求分人的意见……〃。
冬天刚一来临;便悄悄地;悄悄地在黑暗中奔忙操劳。她要让所有的人清早一起来就大吃一惊;然后奔来跑去;忙个不迭。
群山暂时还是黑越越的一片;只是到了夜里才渐渐冷却下来。它们对冬天满不在乎。只有那些牧人赶着牲口;在急急忙忙地转移。而绵绵群山;却一如往常;傲然挺立。
那个令人难忘的冬天就这样开始了。它有什么意图;暂时还无人知晓。
雪没化;几天之后;又下了一场。这样;一连几场大雪就把牧羊人从秋季牧场上撵走了。一群群的羊四散开去;躲进了深谷;躲进了背风和雪少的地方。牧羊人历来的那套本事又用上了:在别人挥手而过;认为除了雪之外别无他物的地方;居然给羊群找到了牧草;所以说;他们才是牧羊人呢!……有时候;难得来个头头脑脑的;东瞧瞧;西望望;问这问那;许诺了一大堆;说完赶紧捆下山回去了。只有牧羊人独自留下;面对面踉冬天较量。
塔纳巴伊想无论如何抽空回村一趟;了解一下有关接羔的事——是不是一切都准备妥当了;是不是饲料都储存够了。可哪儿行呢!连喘口气的工夫都没有。扎伊达尔有一回去寄宿学校看了看儿子;也没敢多耽搁;因为她知道;她不在家事情就不好办。塔纳巴伊只好带着两个女儿一起放羊。把小闺女放在身前的马鞍上;给她裹上老羊皮袄;她暖暖和和的;舒舒服服的。可老大呢;因为坐在父亲的后面;都快冻僵了。就连炉灶里的火也跟往常不一样;老是烧不旺。
等第二天母亲一回家;哎哟;那可热闹啦!孩子们扑到妈妈怀里;搂着她的脖子;怎么拉也拉不开。哎;不;父亲;当然罗;终究是父亲;要离了母亲;这个做父亲的也就不成其为父亲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冬天的脾气喜怒无常:忽儿咄咄逼人;忽儿稍稍收敛。有两回起了大风雪;后来风停了;雪化了。这种天气把塔纳巴伊搅得心神不宁。要是接羔时碰上暖和的天气;那就太好了。如若不然;那可怎么办呢?
这当儿;母羊的肚子越来越沉了。有些母羊估计要下双羔;或者羊羔特别大;这时候肚子都垂下来了。大肚子母羊步履艰难地;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母羊显然都消瘦了;脊椎骨一个个凸了出来。这有什么稀奇的呢!——胎儿是在娘肚子里长大的;是吸取了母亲的膏血骨髓才发育的;所以;此刻每一根小草都得从雪地里刨出来。依牧羊人的心愿;当然最好能运点饲料进山来;最好能早晚给母羊喂点饲料。可农庄的粮仓简直是一扫而空。除了种子和一些喂耕马的燕麦外;几乎一无所有。
每天早上;当塔纳巴伊把羊群赶出羊栏时;他总要摸摸母羊的肚子和奶子;留心家看一番。每回心里都估摸着:要是一切顺利;那么;羊羔子的指标还能完成。至于羊毛;看来;根本没门。入冬以来;羊毛长得很糟糕;有些母羊甚至开始掉毛;毛反而少了。还是那句话:要能喂点饲料就好了。塔纳巴伊睑色阴沉;一肚子火;可又一筹莫展;只能狠狠地把自己臭骂一顿;不该听了乔罗的话。吹得天花乱坠;还在讲台上大声疾呼;说什么;我;如何如何有能耐;我;向党向祖国保证。没说这些大话就好了!再说;喊什么党;祖国;有什么用!这原本是普普通通的生产任务。可是偏不……假定就如此吧。干什么我们每走一步;不管该与不该;尽放那些空炮呢?……
那又怎样呢;自己也有一份错。没有多动动脑筋;跟别人的指挥棒转了。他们倒无所谓;大轰大嗡一番;就没事了。只觉得乔罗太可怜了;他怎么也不遂心。三天两头病。一辈子忙忙碌碌;苦口婆心;劝告呀;安慰呀;结果有什么用?慢慢地;也变得谨小慎微了;字斟句酌了。既然有病;不如退休算了……
冬天不慌不忙;照常行进;时而给牧羊人带来希望;时而叫他们胆战心惊。塔纳巴伊的羊群里;有两只母羊极度衰弱;终于倒毙了。他手下的两个年轻人那里;也都死了几只羊。这本是难免的:一个冬天损失十几只羊;这是常事。关键时刻还在后头;在开春的时候。
天气忽然回暖了些。母羊的奶子一下鼓起来了。你瞧瞧;瘦瘦的身子;拖着个大肚子;奶头都变得绯红绯红的了;奶子不是每天;而是每时每刻都在胀大。那是什么原因呢?真不知从哪儿来的这股劲头!听说;不知谁的羊群里已经生下几只小羊羔了。看来;这是交配时疏忽了的缘故。不过;这已是开头的信号了。再过一两个礼拜;象瓜熟蒂落那样;羊羔子就要纷纷落生了。可得要接好羔。牧羊人紧张的接羔季节快要开始啦!接下每一只羊羔时;羊馆的手就会发抖;会埋怨自己不该接过羊鞭。可是;一旦把羊羔子护理好了;小羊羔能直起腿来;翘起尾巴;不怕冬天了——到了那个时光;牧羊人的心;可要乐开花了。
但愿如此;但愿如此!免得日后无脸见人……
农庄派了一些多半是上了年纪的、没有子女的、能离得开村的妇女来帮忙接羔。给塔纳巴伊也派来了两名帮手。她们随身带来了帐篷、铺盖和零用东西。变得热闹些了。帮手至少得来七八人才行。伊到拉伊姆担保;一旦羊群转移到接羔点——一片叫〃五棵树〃的峡谷;帮手一定配齐了。而目前;他说;两个帮手就足够了。
羊群慢慢移动了;下山了;朝山前地带的接羔点赶去。塔纳巴伊让艾希姆·鲍洛特彼可夫帮着两个妇女先到那里安顿下来;他随后赶着羊群前去。一清早;他就打发他们赶着驮载的牲口上了路;自己把羊群拢到一起;不慌不忙;慢慢悠悠地在后面跟着;好让母羊伤产时不会太感费劲。——后来;他为了指导两个年轻人;这条去五棵树的路他又走过两趟。
母羊慢慢地移动着;——也没有必要忙着赶它们。连狗都感到闷得慌;东跑跑;西闻闻;象在寻找什么似的。
太阳快落山了;但天气还是暖洋洋的。羊群越是往下;就越感到暖和。在向阳的山坡;嫩绿的小草已经破土而出了。
半路上有点小小的耽搁:第一只母羊产羔了。本来是不该发生这种事的。塔纳巴伊快快不乐地给新生的小羊羔吹着耳朵和鼻孔。接羔的日期最早也得过一个礼拜。可现在——唉;你接着吧!
说不定路上还会生吧?他仔细察看别的母羊。不;似乎不象。他安下心来;后来甚至快活起来了:两个闺女一定会喜欢他这只小羊羔的。新生儿总是招人喜爱的。这羊羔子真可爱!浑身雪白;就是一双眉毛和四只蹄子是黑黑的。他的羊群里有几只粗毛羊;刚才生小羊的正是其中之一。粗毛羊生下的羊羔;总是结结实实的;长一身细细的、密密的绒毛;不象细毛羊生的羊羔;生下来就光不溜秋的一丝不挂。〃得了;既然你急得不行;那就瞧瞧这人世间吧!〃塔纳巴伊高兴得自言自语起来;〃给我们牧羊人带来幸福吧!让生下的羊羔子都跟你一样结结实实的;让落地的羊羔子密密麻麻;都无处下脚;让你们的咩咩声把我的耳朵震聋;让所有的羊羔子只只成活!〃他把羊羔子举到头顶;〃瞧呀;绵羊的保护神!这是今年头一只羊羔子;你保佑我们吧!〃
周围群山肃立;默默无语。
塔纳巴伊把小羊羔揣进怀里;赶着羊群又上路了。羊妈妈在身后紧紧跟着;不安地华华叫着。
〃走吧;走吧!〃塔纳巴伊对那只母羊说;〃羊羔子在我这儿;丢不了的!〃
小羊羔在皮袄里焐干了;暖和了。
当塔纳巴伊把羊群起到接羔点时;已经是黄昏了。
所有的人都到齐了。毡包里冒出缕缕炊烟。两个妇女在帐篷旁边忙来忙去。看来;搬迁的事总算对付过去了。没有见着艾希姆。对了;他把驮载用的骆驼牵走了;准备明天转移到另一上去。一切都按计划行事;没有差惜。
坦塔纳巴伊后来看到的情景;有如晴天霹雳;把他惊倒了。他并无过高的要求;可瞧那接羔用的羊圈——顶棚上的芦苇都糟烂了;散落了;四围墙上尽是窟窿;既没有窗;也没有门;风在里面横冲直撞;——不;这种情况;他可没有料到。四周的雪差不多化尽了;可羊圈里;却到处是一堆堆的积雪。
羊栏原先是用石头砌的;现在也成了一片废墟。塔纳巴伊心灰意冷;连女儿怎么欣赏羊羔也无心看了。他把羊羔住她们手里一塞;便出去察看周围的情况了。不论闯到哪儿;到处都是乱糟糟的——这景况;简直是世上少有。可能;打战争以来;这里就无人照看了。每年;羊相们凑合着接完羔就离开了;把什么东西都扔下;任凭风吹雨打。在草棚的栏板上凑凄惨惨地躺着一抱烂糟糟的干草;兄难散乱的麦秸。在一个角落里;扔着两个口袋;里面有点大麦面;另外;还有一匣子盐。所有这些;就是为一群母羊和小羊准备的全部饲料和铺垫物了。还是在那个角落;扔着几盏马灯;玻璃罩已经碎了;还有一只盛煤油的锈铁桶;两把铁锹和几把断了把的草杆。呵!真想浇上煤油;把这堆破烂烧它妈的精光;然后扬长而去;爱上哪儿就上哪儿……
塔纳巴伊来回走着;在去年留下的冻得硬梆梆的粪块和雪堆中间磕磕碰碰地走着。不知说什么才好。已经无话可说。只是象发了疯似的一个劲儿地嘟囔着:〃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
后来他冲出羊圈;急急地跑去备马。两只手颤悠悠地上着马鞍。此刻;他要飞马回村;他要把人们一个个从睡梦中叫醒;他要大闹特闹一番。他要揪住这个伊勃拉伊姆的领子;揪住这个农庄主席阿尔丹诺维奇的领子;揪住乔罗的领子:让他们知道他的厉害!既然他们能这样对待他;他们就甭想有好结果!行;要完蛋大家都完蛋了……
〃喂;你站住!〃扎伊达尔赶上来;拉住了缰绳;〃你上哪儿去?不行!你下来;听我说!〃
哪行呢!你倒试试能拦住塔纳巴伊。
〃你放开!你放开!〃他大声吼叫着;一边夺过缰绳;抽打着马匹;冲到妻子跟前;〃我说;你放开!我要跟他们拼了!跟他们拼了!跟他们拼了!〃
〃我不放!你要跟人拼了吗?——先跟我拼了吧!〃
这当儿;两个女人跑上来帮着扎伊达尔;两个女儿也跑过来;大哭小喊的。
〃爹爹!爹爹!你别去!〃
塔纳巴伊稍稍冷静了一点;但还是一个劲儿地想冲开去。
〃别扯着我!难道你没瞅见这儿乱七八糟的情景?难道你不知道母羊马上就要下羔了?赶明儿把那些羊往哪儿放?顶棚在哪儿?饲料在哪儿?一只只羊都得死光!谁来负责?你给我放开!〃
〃你等等;你等等!好吧;就算你回村了;好吧;就算你大吵大闹了一场;这又有什么用呢?要是直到如今他们啥也没有准备;这就是说;他们无能为力了。要是农庄有点什么办法;不早就盖了新羊圈了吗!〃
〃顶棚倒是可以翻修一下;可门呢?窗呢?到处都塌方了。羊圈里尽是雪;羊粪十来年也出不完!你倒瞧瞧;这么点烂糟糟的干草能喂几只羊?难道这种干革能艰小羊吗?铺垫用的草上哪儿弄去?让羊羔子在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