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明夜-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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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到家,从家门就被直接带到祠堂。爹直接在我屁股上踢了一脚,我骨碌滚到祖宗牌位下。然后祠堂的门砰地关上了。
二太公从后面飘出来,“野丫头,你可知道家里闹翻了天了?”
我说:“二太公,我好饿。”
“你还知道饿?”
这不是二太公的声音,是薛晗的。他冷笑着负手站在角落,眼露凶光,阴森恐怖,比鬼还像鬼。
我问:“你来干什么?有没有吃的?”
他问:“你去洛阳了?”
我问:“水晶包子有吗?虾饺呢?”
他问:“去洛阳做什么?那个胡人小子同你一路的?”
我说:“没有包子,馒头也行了。”
薛晗大怒:“给我严肃点!”
我委屈地说:“你干吗那么凶。”
薛晗登时面露愧疚。
我看他是没有给我食物的打算,径自从香案上取下还算新鲜的桃子,咬了起来。
薛晗气乎乎地走了,而我给在祠堂里锁了三天。中途娘和姐姐都有送饭和被子过来,我吃了睡,睡了吃,还长胖了几斤。
到了第三天的时候,我终于被放了出来。
阿紫来找我:“见到三郎了吗?”
“见到了。他说处理完手上的事,这几天就过来接你。”
阿紫高兴地搂住我:“阿眉谢谢你!”
那个三郎动作挺快的,当天下午我就在爹的书房窗下瞅到他的身影。他在和爹说话,我偷听到一点只言片语,什么“情之所钟,实难割舍,只当初一时软弱屈于强权”,什么“人各有痴,让沈大人见笑了”,什么“沈大人割爱之心,某某无以为报”。
耳边忽然有人吹气:“偷听什么?”
我给薛晗吓出一身冷汗。这家伙,练了轻功,又爱买弄,成日来去无声像鬼一样。
里面书房里,爹正在客气道:“……那老夫就将它托付给你了。它可是老夫心头之宝,还请公子日后全心爱护关照……”
薛晗好奇:“姨爹说谁呢?”
我担心被里面人听到,急忙捂着他的嘴把他拉走了。
跑远了,薛晗问我:“你到底是不是同那个胡人小子跑去洛阳了?”
薛晗看不起苏塔,将军少爷怎屑卖艺儿郎?我却喜欢苏塔直爽豪放,待人真诚。薛晗整天只知道臭着一张漂亮的脸蛋,苏塔笑容灿烂更讨我喜欢。
我一时起了心思,故意说到:“我是见心人去了。”
薛晗一愣,猛地大笑起来。真难得他会笑得这么没形象,眼泪鼻涕都出来了。小丫鬟们看了还不个个晚上做噩梦。
我恶心:“你够了没,这有什么好笑的?”
他喘气:“你见心上人?你才认识几个男人?”
我回嘴:“非要认识天下男人才能有心上人吗?”
薛晗没话了。
我得意,把阿紫当初说的话照般:“我同他茫茫人海之中一见钟情,他就是我想嫁的人,我愿为他做一切。”
薛晗的笑容有点挂不住了,“你都从哪里学来这乱七八糟的。一个姑娘家,说这羞不羞。”
我说:“两情相悦有什么可羞?”
薛晗终于板起了脸冷笑:“你怎么知道是两情相悦?两情相悦你还千里迢迢跑去见他?”
我恶狠狠道:“如果不两情相悦,他又怎么会上门求亲?”
薛晗的脸忽然白了,他惊愕地瞪着我,说:“你说什么?”
“上门求亲啊。你刚才不是也听见了吗?爹都已经答应他了。”我学阿紫做出一副娇羞的模样。
薛晗漂亮的眉毛拧在了一起,眼睛里在冒火,嘴巴抿得紧紧的。
我天真喜悦地瞅着他,很高兴自己把他吓住了。
薛晗抬头深深看我一眼,忽然转身走来了。这个人,越来越阴阳怪气了。
那天晚上,我们一家子坐在一起吃饭。我正兴致勃勃地在啃鸡腿,爹忽然放下筷子,说:“我要说点事。”
大家都看向他,薛晗的脸忽然唰地白了,瞪了瞪我,又瞪住我爹。
爹说:“其实这事儿也是因阿眉这丫头而起的。”说着看我一眼,“今天上午洛阳王世子来访,同老夫讨要……”
“姨爹!”薛晗将筷子一拍,哗地站了起来。
大家都被他吓了一跳。我也停止了吃,诧异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又发了什么神经。
爹问:“小晗,怎么了?”
薛晗在我们惊讶的目光下,一步一步走到爹面前,衣摆一撩,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大声道:“姨爹,请你将阿眉嫁给我吧!”
原来是要我爹把我嫁给他。
啊?!
什么?什么?什么?什么?什么?
我的鸡腿咚地掉进碗里。
娘也傻了眼:“小晗……老爷……”然后转过来大声问我,“你又干了什么?”
我冤枉,大叫:“这关我什么事!是薛晗说的啊!”
我凶巴巴地冲薛晗叫:“你胡说些什么!你赶快给我起来!”
薛晗看都没看我,坚定地对我爹说:“姨爹,请你将阿眉嫁给我吧。我会爱护她,对她好的。”
哎哟我的妈呀!我的鸡皮疙瘩飕飕地往外冒。
我爹是唯一一个比较理智严肃的,他沉着嗓子说:“小晗,你是认真的?”
我立刻踢了薛晗一脚,“快说你是开玩笑!”
薛晗却直着脖子说:“姨爹,我是认真的!我喜欢阿眉!”
我快要晕倒了。他喜欢我?见他娘的鬼!
啊,我好像的确已经见过他娘的鬼了……
薛晗越来越夸张,几乎声泪俱下,道:“姨爹,我和阿眉青梅竹马,情比金坚。请你成全我们吧!”
放你屁的情比金坚!
爹转头问我:“阿眉,你的意思呢?”
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薛晗喝高了!”
“胡闹!”娘突然喝了我一声,“终身大事,岂能信口开河!”
说得对啊,我连点头。
“人家小晗能看得上你,真是沈家祖上积德。”
什么?
爹居然也很赞同:“是啊,真想不到。你怎么会喜欢上这个疯丫头?”
那该死的薛晗居然跟着点了点头,以表示自己也觉得这感情荒谬,“但是晚辈就只认准了阿眉。还请姨爹和姨妈成全!”
他居然给我爹磕了三个响头。我爹娘又惊又喜,忙把他扶了起来。
我爹说:“那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什么?
我大叫:“不!不!不!不!不!”
薛晗只一笑,完全没把我当回事。
爹视线一扫:“你又什么不满意?”
我说:“我不要嫁他!”
娘说:“你不嫁小晗,你这辈子就嫁不出去了!”
我当时是气糊涂了,脱口就说:“我不嫁他,那就一辈子不嫁别人!”
他们三个人一愣,猛地哈哈笑了起来。
我当时死的心都有了。
苏塔
“你什么时候走?”舜华问我。
我放下手里的草药,转过身去看他。他站在门口,背着光,面目模糊,红衣如血,似魔似仙。
雨过后的早晨清光如潋,山林间翠鸟的鸣叫此起彼伏。昨夜毁灭般的狂风骤雨已无踪影,只在地上叶间留下一片湿润。
我别过脸:“你是在赶我走了吗?”
舜华一笑:“你知我永远不会。”
我说:“你教我的法术和剑术,我还没学好,我暂时不会走的。”
舜华问:“你学好了,就要去杀他吗?”
我手一顿,“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不论我过去是谁,我今生就是沈眉。杀身之仇,我定然要报的。”
“你想起了多少?”
我想了想,说:“不清楚。我记忆里,你还是一只小狐狸。”
我笑了,舜华无奈地看着我。
我说:“现在的你,让我感觉很陌生。我为什么会是现在这样,你又为什么不入仙册,这些我都不想知道。我既已忘,就有忘记的道理。我只想看到眼前的生活。”
舜华轻叹,转身离去,临走时留下一句:“那些药草气息有助于你练功。”
我说:“我知道。”
我早知道,所以之前才会虽然抱怨但依旧细心地去整理。
在清净观修行时,清心师太教了我许多草药知识,我亦常同妙佳师姐下上去为百姓治病疗伤。那时我已不再是当年懒惰贪玩的孩子,家逢这么大的变故,自然学会了沉稳隐忍,塌实吃苦。师姐妹们多是我这样的落魄官家的女儿,各自都一一肚子的故事。大家互相扶持照顾,平静地在山林里生活。
我是自那时开始练剑的。
起初清心师太说我根骨奇佳,我当场大笑不止,我说我从小除了爬树打鸟是无师自通外,其他诗书女工,灌都灌不进脑子里。
清心师太听后一言不发,只给了我一本剑谱,要我自己去琢磨。
我拿到剑谱,随便翻了翻,见开头有几势非常眼熟,于是握着木剑在院子独自比画。就这样练了半个时辰,连贯起来,一气呵成,起势出剑回身收势,自觉倒也顺畅。
回过头,就见清心师太和妙林师姐站在檐下,妙林师姐张着嘴巴。
我忙说:“我是瞎比画的。”
妙林师姐惊叹:“这可是鱼龙戏水第一式!阿眉竟能无师自通。师傅,这可是难得的人才啊!”
这么夸张?我惊讶地看着手里的书和剑。我只记得这些招数,是某个人平日里常练的,我日日看着,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走,照着做样子总是会的吧?
清心师太点点头,说:“虽然没有内力,可是招势却是悟得透彻。我果真没看错你。”
师太问我,可想学剑法和道术?我自然一万个愿意。
师太说:“独门法术,不可外传。”
于是我便正式做了清净观的一名女冠,道号妙仪。
那时颇能吃苦,日出而起,先是将水缸打满水,然后出剑三百下,方才去吃早饭。几年下来,已小有所成。而法术修行上,我因天资过人,修炼没有多久,就已在师太之上。
后来清心师太圆寂那夜,我们师姐妹们都守在门外,师太独叫了我进去。
师太对我说:“妙仪,你当初上门,我便算出你此生命运坎坷,与凡尘无缘。若是不想再受那颠沛流离之苦,便死心塌地,继承我衣钵,做清净观的主持吧。以你的天资,不久的将来,必成一代宗师。”
我那时一脸泪,却是倔强地说:“师父厚爱,妙仪铭记在心。只是家仇未报,心中总有羁绊,无法静心潜修,亦实在担当不了如此大任。请师太谅解!”
师太长叹:“你这性子啊……”
我这倔强的性子,我知道我因为这点吃了多少亏,但是我从来不想改变自己。我是沈家人,我有沈家的铮铮傲骨。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傲骨。
记得天宝十四年,家人给我和薛晗定了亲。也就是那一年,安禄山叛变。
消息传来时,薛晗被他爹叫回去了,我正在檐下斗蛐蛐。我听娘焦急地问管家:“这事可是真的?”
管家说:“消息都传遍了,现在京城里人心惶惶的。”
娘又问:“老爷可有说什么?”
“老爷说他要和其他大臣商量对策,不用等他回来用饭了。”
娘愁眉苦脸地叹了一口气,“好端端的,怎么就反了?不是说天下很太平吗?”
我听着好奇,从窗户下探出头,“娘,那安禄山反了又如何?”
娘一惊,见是,我松了一口气。她招呼我进去,摸着我的头说:“阿眉,以后这话,不可以在外人面前说,知道吗?”
我说:“可是不是整个京城都人都在议论吗?那个安禄山是什么人?皇帝是不是还是整天和贵妃娘娘在一起,不理朝政?”
娘脸色雪白,轻声叱呵:“这话不要胡说!是要杀头的!”
我抬起头,看了看天。西北边正风起云涌,还未到傍晚,可是已有红光微现。我觉得不安,对娘说:“娘,我们离开京城吧。”
娘笑了起来:“傻孩子,说什么呢?现在还有比京城更安全的地方吗?”
“可是……”
“你放心吧。这叛乱,用不了多久,就会平息下去的。”娘摸摸我的头,“去玩吧。”
我往外走了几步,回头看,娘一脸愁容地坐在那里,粉青衣衫更衬得她面容焦虑憔悴,竟有种花朵凋零的美。
我心里一惊,摇摇头,走了出去。
那日爹果真没有回来吃饭,家里忽然空荡荡的,下人都自觉地安静了许多。一种彷徨不安的气息在沈家流窜。
我吃了晚饭,爬上祠堂的屋顶,坐在风头上,看着西天那一抹血色的残阳。静谧之中,我可以清晰听到其他生灵骚动的声音。院子围墙上,有几个死灵的黑影一闪而过。
我深深吐呐,想抚平身体里那股莫名的难受。
二太公来到我身边,“你体质特殊,应该也已经感受到了吧?”
我问:“到底怎么了?”
二太公说:“地结乱了啊。”
“会怎么样?”
二太公望了望西天,沉重地说:“天下会大乱。”
我说:“这里是天子脚下呢。”
“天子又如何?不过是命比别人好些罢了。今年地龙移位,风水乱了。这大唐的时运啊,也要走到头了。”
我茫然地望着天边最后一道红光,心里的恐惧渐渐扩大。我像是意识到,那些快乐恣意的日子,就要一去不返了。
“阿眉。”薛晗在下面叫我。
我低头往过去。他换了一身衣服,剪裁利落,非常贴身,却不是家居的样式。
他也变了。
自从我们定亲后,我就再也没同他说过话,平时见了,如果不狠狠瞪他,就背地里想些法子整治他。他却一直没有怨言,依旧对我笑意盈盈。
只是今日,我们两个都心事沉沉,表情严肃,一下就忘了往日的恩怨。
我问:“你也听说了吧?”
他点了点头,脸上一片肃杀之色,像是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