盾与剑 作者:[苏] 瓦季姆·科热夫尼柯夫-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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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来因有幸领导的“O—X—247”实验集中营,与从前的实验集中营以及其他类的集中营皆有所不同。除了完成那些共同任务外,这个实验集中营的行政职责还包括;为安全局、盖世太保.当然也包括谍报局在内,发现、改造和培训用于某种目的的人才。
克来因最后说,施特伦普菲尔教授关于如何对推荐给特别机构的人员进行心理测验,提出了许多宝贵建议。
迪特里希向克来因表示感谢,但又有些傲慢地说,他对集中营的体制颇有所知,党卫队少校先生如此费心介绍的一切是每个党卫队人员都已知道的事。目前他感兴趣的是党卫队少校先生可以向谍报局推荐多少人才。
“哦,”克来因立即扬声道,“免了吧!我是一个也推荐不出。这件事由您作主。”接着又挖苦地说:“我这个人太官僚。反正卡片悉听尊便。不过我把话说在前头:一切由您负责。这桩事我算是洗手不干了。”说着把他那双保养得很好的手朝下一甩,好象真要甩掉上面的水星子似的。
第二十九章
党卫队少尉雷斯显然对魏斯抱有好感,可能因为他俩年岁相仿,而雷斯周围的人都比他年长,连那些卫兵都一把年纪了。雷斯剃平头,脸孔白里透红,瘦削的两颊上蓄着太宽的连鬓胡,显得很难看。当他不顾自己军阶较高,关切地给魏斯披上浸过消毒剂、发出难闻气味的黑漆布斗篷时,他的举动委实感人。
克来因命令雷斯陪同谍报局代表参观营地,但迪特里希惧怕传染疾病,独自到办公室研究犯人卡片去了。
那是一个清冷的早晨。松林披着一层薄霜,树干发黄,针叶闪闪放光。草地也覆盖着白霜,小路上的沙石象隆冬的冰雪那样,在脚下吱吱作响。四周飘散着松脂、冰冻和苦艾的气味。天空澄彻,阳光照耀,但却象冰水一般寒气逼人。
在洼地里,在集中营那边,仍然弥漫着白围似的潮湿的浓雾。
雷斯开摩托车来接魏斯。魏斯坐进挂斗,伸直了腿,盖上挡风漆布,这时雷斯和蔼地说:“我更乐意带你进城去,可以玩个痛快。这地方闷死人了,好象在保尔神学院一样a”
“怎么,你在那儿念过书?”
“父亲盼望我当牧师。”
魏斯瞟瞟雷斯的党卫队制帽:天鹅绒的黑帽箍上钉着一个白铁铸的骷髅和十字骨架的徽记。他说:“这玩艺儿可不大象耶酥受难的十字架。”
雷斯笑笑说:“第一次世界大战前,我父亲在非洲当传教士,能用‘曼里赫’枪击中抛到空中的钮扣。”
“怎么,只是射击钮扣吗?”
“当黑人守规矩的时候,他只射击钮扣。”
“明白了,”魏斯说,又问:“你在这儿很久了吗?’
“从特雷布林卡直接到这儿来的。那边也是实验集中营,但是只承担处决任务,主要是消灭犹太人。”他抱怨道:“是一种很危险的差事。你知道吗,那里首先使用蒸气,然后在有三个隔间的屋子里使用瓦斯。我的头几乎没有不痛的时候:蒸气同毒性瓦斯混在一起,久久不散。我甚至犯了气喘病。”
“所以马上调你到这儿来?”
“也不是马上。因为甘斯·弗兰克总督从克拉科夫官邸来到我们那里,对集中营行政部门极为不满。他认为收容量太低了。临走时他召集了所有的军官,说:‘我们对犹太人怎么办?你们以为要把他们送往奥斯特兰德定居吗?于吗还要多费口舌?一句话,你们自己想办法消灭他们吧。本省也应当和帝国一样,不留一个犹太人。’”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希特勒青年团的领导曾派我到阿道夫·希特勒学校学习。我念完了特种专业—一研究居民中间的反间谍工作。但是自从弗兰克视察集中营之后,我在特雷布林卡就没有从事这项工作的条件了。”
“为什么?”
“唉,你怎么不明白?囚室文书刚刚造好一批新来的人的名册,马上就得把他们列入应予勾销的名单。我向党卫队少校诉苦:学非所用。”
“怎么,他们强迫你参与执行死刑吗?”
“哪里话!我们那儿判处死刑是绝无仅有的事。”
“嗯,那又怎么……”
“如果你指的是把人消灭,”雷斯打断他说,“那可不算什么死刑,因为死刑是具备正式手续的惩处行为。而这个……”
“是什么呢?”
“喏,就是把刚解放地区的一部分不合格居民予以消除。”他又连忙补充道:“我们接到过一项特别指令,要求在施行消灭措施的全过程中不让对象发觉是惩治行动。因此,他们被送到瓦斯房时,还以为是去洗淋浴或到医院作体格检查呢。那里甚至挂出了红十字旗。一部分囚犯是在量身高时被消灭的。对准测量竿上的小孔开枪,恰好打中后脑勺上方。对象甚至来不及明白是怎么回事,也没有疼痛。”
“你怎么知道的?”
“我们的医生说过,子弹射入小脑引起的痛觉跟不打麻药拔牙相似,只是更加短促。而瓦斯造成的痛苦要持续五分钟之久,然后神智才逐渐麻痹,对象仅仅以机械性的肌肉萎缩对死亡过程作出反应。”
“我看你称得上本行的教授了。”
“这一切我们必须知道,否则天天做这种事,心理上总会受影响……”
“你知道了这些,心理就不受影响了吗?”
“谁萎靡不振就送谁上前线,或者让盖世太保带走。”
“你萎靡不振过吗?”
“我常常祈祷,甚至夜里也祈祷。”
“有用吗?”
“我尽量想、这是屠宰场,他们全都不是人,而是牲口。”
“你真棒,想的有意思……”
“当然!你知道,我学会了不记他们的面孔。学会什么也不记得是很重要的。”
“偶然想起来怎么办?”
“那又何必呢?”
“如果以后有人提醒你呢?”
“谁?谁会提醒?”雷斯反感地问,甚至减慢了车速。“那种人再也不会有了。就是眼下我们之间也不谈这种事,好象压根儿就没有过这回事。”
“你以为战争结束了吗?”
“你说什么?”雷斯困惑地问;“你在说什么呀?”
“没什么,”魏斯温和地说。“我不过是认为战争还没有结束,但总有结束的时候。”
“对,”雷斯平静下来,表示同意。“拿下莫斯科,全人类就会匍匐在我们脚下。”
“也在你脚下。”
“也在我脚下。”
“你的脚很合适。真是了不起的一双脚。有了这种脚可以跑得飞快。”
魏斯咬牙切齿地说,但没有忘记露出笑容。何必引起这番谈话呢,没有这个他已经憎恨得全身痉挛了。他不该放松自己,而应紧缩成一块钢铁,准备去会见那些苏联人,坚定、冷漠地从他们身旁走过而无视他们的存在。
洼地里寒雾如烟。
沙子在车轮下吱吱乱叫,碎石发出弹跳的响声、采石场的陡壁和烧去草木的山坡都呈黑色。木架上的守望台隐约可见。有地周围设有好几道铁丝网。灰色木桩上安着好些白色大绝缘器,表明铁丝网通上了高压电流。
接着出现一些低矮的石头建筑物,顶上高耸着砖砌的烟囱。
“火葬场吗?”
“不,这是烧磁砖的窑,”雷斯热心地解释,他迟疑了一下:“但有时候……也用……”
他们驶过一道道缠满铁丝网的大门,两旁是留着机枪眼的钢筋水泥碉堡。他们把车停在警卫室门口、警卫室是一座没有墙基、直接搭在圆木上面的小木屋。
他们顺着砖铺的南道来到空旷的操场。这里的沙土踩得很硬实,从一双双打烂的腿上流下来的血和汗,把沙子粘连在一起,变成了沥青似的东西。
集中营其余的地方用铁丝网隔为若干地段,每个地段有两座低矮的营棚,中等身量的人伸手就够得着斜斜的棚顶。这里管这种棚子叫区段囚室。
离铁丝网几米处划着石灰线,囚犯越过白线即以越狱论处。
这儿没有一株灌木、一茎枯草,只有一片黑乎乎的坦荡空间,站在任一个高处可将四周尽收眼底。
营棚的窗子很窄,但开了多处,一直伸延到墙的尽头。每隔十米远有一个木制通风筒,但不象烟囱那样竖立着,而是象个不伦不类的箱子从墙壁上支出来。
雷斯解释道:“这是监听用的。”他又得意洋洋地说:“克来因先生作了许多改进。比如他尽量不搞公开处决。但是每个单身国室都备有可供犯人自裁的器具,当然,如果党卫队少校先生认为除掉该犯是适宜的话。”
“就是说安排自杀?”
“唉,干吗说自杀呢?不过是自由选择罢了。”
雷斯看见穿条纹号衣的囚犯队伍迎面走来,叫魏斯留神观看。
“消除个性的原则也是克来因先生的思想。一开始就不许囚犯有任何别的东西,只许有自己的号码。我们不准他们带任何东西,除了号码。为此每名囚犯天天都要更换床位和小组。我们象洗扑克牌那样摆布他们。苏联人本能的组织性很强。就用这种办法来打掉他们的本能。同时也便于安插‘耳机’”
“告密者?”
“‘耳机’。这是我们的行话,比较准确。”
“他们很多吗?”
雷斯神秘地说:“这批人归党卫队少校亲自掌握。”
“我们正需要这种人!”魏斯兴致勃勃地说。“希望你们能让给我们一些。”
“要看党卫队少校的意思。”
魏斯把手搭到雷斯背上,友好地半搂着他请求道:“喂,凭交情,给两个体格结实一点的。我看这儿都是些瘦骨头。”
“不尽然,有一只兔子生命力很强。”
魏斯不感兴趣地说:“作医学实验的我们不要。”
“不,完全是另一种兔子,”雷斯笑了起来,“善于追捕,喂,明白了吗?猎兔。我们把围墙上的缺口指给他看,然后他就唆使一批人逃跑。我们用这种简单办法发现还没有失掉个性的对象,把他们除掉。”
“真妙!”魏斯夸道。
“这也是老一套,”雷斯谦逊地说,“是从特雷布林卡搬来的。”
魏斯扫视囚犯队伍,恳求道:“喂,把那个人指给我看看。”
“就是他,对面那个,730012号。”
魏斯明白雷斯指的是囚衣胸前的号码,很快就发现了那个人。
那人同所有其他的人一样,没有显著特征。脸孔发青,浮肿,大而圆的耳朵,佝背,臀部下坠。只是右眉上有一道伤疤,眉毛全脱光了。
“对我们不适合,老了一点,”魏斯冷淡地说。
“不,还不到三十。这里的人都象老头子。”
魏斯拼命鼓起勇气,朝这些犯人的脸和眼睛望去。他所看到的只是玻璃般呆板的眼神,似乎那些眼睛根本没有看见他,也不想看见他。他对这些人来说是不存在的。没有他这个人——如此而已。他对他们是个无所谓的东西,是个身穿灰色制服的无所谓的东西。他们听这个无所谓的东西发号施令,就象听见扩音器里传出的声音一样。
雷斯把手指一动,说:“740014号。”
囚室长喝道:“740014号,去见党卫队少尉先生!”
一个骨瘦如柴的人,跨着均匀的步子从队伍中走出来,摘下带条子的布帽,把脚一跺,挺直了身体。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雷斯准许魏斯。
魏斯盯着那人的脸,大声而清晰地用俄语问道:“你愿意背弃祖国为我们效劳吗?为了大日尔曼的胜利和元首的光荣?”
“不明白,”740014号喑哑地说。
“我的俄语说得不清楚吗?”魏斯问。
“我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不明白就是不明白。”
“不想明白?”
囚犯默不作声。
雷斯不耐烦地问:“他回答你什么?”
“他想考虑考虑,”魏斯说。
雷斯让约翰翻译:“告诉他,我已经开始考虑,是否送他到特别囚室去治疗一下,他的脸色太难看了。”
魏斯译成了俄语。
囚犯脸色更加灰白,用半边面颊冷笑了一下嘶哑地说:“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魏斯问。
“全明白了,”740014号说,又补充道:“这么说,到站了,该下车了。”
“走!”雷斯命令道,然后向跑过来的囚室长随便吩咐一声:“送他到终点去。”
“等等,”魏斯说,笑着请求雷斯:“请允许我亲自处置他。”
“停住!”雷斯命令囚室长。
囚犯们拖着木底鞋,在操场上慢慢地走着,回到各自的囚室。操场上是粘泥一般的死寂。立刻间到雾气中弥漫着的酸溜溜的臭味,还有人汗、潮湿的破衣烂衫和消毒水混杂在一起的刺鼻气味。
狼狗的灰色影子在铁丝网边游动。它们受过训练,从不吠叫,而是无声无息地向人扑去。
雷斯小心翼翼地走着,生怕踩着水坑,一边说道:“我们这儿是特种集中营。材料是经过大批淘汰之后到这儿来的。可是仍然能碰到共产党。这很危险。”
“现在还有可疑分子吗?”
“有,而且不止一个。”
“以后你把他们的号码告诉我,替我省点时间好吗?”
当然可以,”雷斯答应了。“这些家伙都非常狡猾,守口如瓶,往往到处决时才暴露身份。”
“怎样暴露呢?”
“傻里傻气地表示英勇呗。”
魏斯在黑乎乎的操场上走着,操场地面象皮肤一样有弹性,散发着皮肤上的汗臭。他想:集中营里首先杀害的是那些宁愿迅速毙命而不肯缓慢惨死的人。这里有一些宁死不屈的坚强的人。但也有另一种人,他们同样坚强,他们极能忍辱负重,是为了在某一瞬间突然挺身而起,再度显示出人的尊严并为此献出生命。需要找到这种人。这是魏斯所献身的事业的需要。这种人对他具有不可估量的价值。可是怎样才能找到他们呢?
就拿740014号来说吧。他是谁?干什么的?卡片盒里的号码能说明什么?如果魏斯自己被俘,难道会说实话?当然不会,他也会说谎的。
这个740014号已被雷斯判决死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