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29-往南方岁月去-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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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面却反复地跳动出各种景象,像是个中咖啡毒的患者。
他在回复的电子邮件里说:“亲爱的,过去写的一切都是不值一提的。”
我的脑子轰一下就要炸了,我狠狠地忍住眼泪,缩紧鼻子。下午就提前回家去了,我坐在昏昏欲睡的公交车里面,几次三番地在北方暖烘烘的阳光底下睡过去。这就已经临近春天了,这时候东面城市里的迎春花开了,油菜花开了,白昼缓慢变长,南面山坡上已经下过好多场雨,又将是瞬间到来的夏天了。而这里呢,这里的冬天是如此漫长,几乎有大半年的时间是缩在暖气片边上度过的,干燥,缺水。我昏沉着睡过去,突然之间像是忡忡坐在了我身边一样,我们靠在一起,膝盖前面还顶着从露天市场买回来的衣服,忡忡摸着那些衣服的边边角角,听着音乐,头发甚至都要蹭到我的脸上来,我唯恐错过站台,不停地想睁开眼睛来,但是心里面害怕着睁开眼睛的时候忡忡就不见了,于是更甘心地沉向睡眠的更深处去,甚至看到了山坡上的陡路,此刻开满了小花朵,弥漫着树木汁液的清香。
于是就这样真的错过了站,我睁开眼睛时看到工厂巨大的烟囱里冒出大朵大朵的白烟来,周围的景色都是陌生的,灰色的金属色调,天蓝得纯粹,手机竟然有五个未接来电,三个是出版社的,两个是灿烂的,我疑惑着,我到底为什么来到北方呢。
到家的时候灿烂在她的房间里面与小虎在一起,虽然紧闭着门,但还是可以听得见里面传出来的欢声笑语,小虎是开文身店的,算得上是灿烂现在的男朋友,他赤着上身走出门上厕所的时候我看到他的背上文着哪吒闹海的图案,踩着风火轮戴着乾坤圈的哪吒神气极了。晚上我们三个人一起去泡桑拿,他们没有把我独自扔在家里,这叫我心怀感激。我们坐在没有空调的吉普车里面,虽然是零下的天气,我居然还穿着凉鞋,露着五颜六色的脚指头,冷得整条腿都起鸡皮疙瘩,但这在南方养成了的坏习惯就是不肯改。
在更衣室里灿烂毫不避讳地面对着我脱下外套,用手指抚摩了一下乳房,然后又脱去了蕾丝的内衣和内裤,红色的,她朝我笑,一对乳房骄傲又自然地望着我,尽管她在家里洗完澡的时候也喜欢光着身体滴着水就在房间里面走来走去,我还是扭过脸去,装作在看别的地方,并且迅速地背对着她脱去衣服,用毛巾裹住身体,我的脸烧得厉害,总像是看到不应该看到的秘密,我就是不能够习惯看到她的身体,看到一个同性的身体毫不害羞地暴露在面前,对,正是因为她丝毫不害羞,像我的妈妈那样能够肆意地在公共浴室里展露身体,我才感到别扭,甚至感到羞愧。我总是突然之间就变得好像刚刚发育的少女一样,课间休息的时候去厕所里面换卫生巾还要躲躲藏藏,唯恐突然遇见熟悉的人。
“你有男朋友么?”灿烂在一团蒸汽里面问我。
“有的。”我迟疑了一下回答她。
“你为什么撒谎呢?你哪里来的男朋友,我怎么从来没有看到过。”她说话直接和武断的口气是我所不能够习惯的,虽然我知道她是无意的。
“他不在北方,他在南方。”
我沉默着不想再接灿烂的话,我希望自己在这蒸汽里面遁形,自己也吓了一跳,为什么在她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我会突然想起小五的脸来。我也想起坐在窗台边涂指甲油的小夕说过的话:有些事情你是不会明白的。我怎么到现在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呢,就好像灿烂所问的问题,我是无法向她解释的。她就像是一个最鲜活的女孩子一样,从小在北方长大,高中毕业的暑假有过一次堕胎,没有读过大学,她的身边从来就不缺少男人,开文身店的那个是最近最最殷勤的一个。虽然她竭力不叫我知道,但是她经常会在夜里哭,也常醉酒,她是最最不会喝酒的人,两罐子的啤酒就能够让她说起胡话来。与小夕比起来她是另外一种生机勃勃,她生机勃勃地为了一场场的恋爱伤心,肝肠寸断却又乐此不疲。
我问她:“为什么你要拍照呢?”
《往南方岁月去》 第三部分为了拍下每一天
“为了拍下每一天,提醒自己不要忘记了。”
叫我怎么能够跟她说起小五呢,她怎么会相信这个其实是不存在的男朋友呢?
我们三个走出浴场的时候天空中飘起小雪来,这已经是三月了呀,北方依然冷到飘雪,但是身体已经暖和起来了,我忍不住扬开手臂要旋转着跳舞,这不像是我,却好像是身体里面另一个精灵的复活,葵花色的头发潮湿着散发着热气,面孔上还有两团要飞起来的红晕。灿烂的镜头对准我,她裹在厚外套里。我望着她与小虎双双站立在那里的模样,一盏路灯在他们的头顶亮着,橙红色的光洒在他们脸上,像是站在画里的人儿。我想着要一个男朋友,如果真能够有一个男朋友就好了,如果有一个男朋友的话,我也不会难过了,而我怎么就又想起他来了呢。
回家以后立刻头痛欲裂,因为湿头发受了冷风,我躺在厚厚的鸭绒被子里缩在暖气片旁,恨不得把自己缩成核桃般大小坚硬才能够抵抗这痛。心里想着男朋友的问题,如果有个男朋友在身边就好了,我盼望着有人替我倒杯水,也盼望着有人来吻我,在我头疼的时候躺在我的身旁,我想着前夜读的那些句子,好像一下子远了,想闭上眼睛狠狠睡去,闭上眼睛却是葵花头发的女孩在奔跑,我跑来,我竟然害怕她突然跌倒在我面前。
灿烂拿止痛片给我,一粒止痛片过后,还是睡着了。
房间里面已经贴满了灿烂拍的照片,她把一次成像的白框小照片沿着我的床贴了好多排,于是每次睁开眼睛我就看到那些过去的被定格的时刻,有两张半裸的照片,是我抱着胳膊半坐在窗台边上,忘记了是怎么样的时刻拍下过这样的照片,我瘦瘦的胳膊怀抱着瘦瘦的胸口,光裸的背脊上面脊椎骨都那么明显,还有两张灿烂自己哭着的时候对着卫生间的镜子按下来的,通红的眼睛在清晨的光芒里面映在旧的镜子上。还有植物,还有动物园里面的动物,我喜欢这些照片,几次三番地对灿烂说,如若她坚持下去,一定会是个很出色的摄影师。
“我不想做摄影师,我只是想拍照片。”
晚上我忍不住继续给作家先生写电子邮件,我问他:“你的梦想是当个作家么?当你二十四岁的时候,你想过自己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么?”每每经过内衣柜台,看到那些绣花的蕾丝的大红色内衣耀眼地摆在那里的时候,我总是被狠狠地扎一下,我恐慌地想本命年难道真的已经这么近了?我小时候看一个香港拍的鬼电影,那时候还是看的借来的录像带,讲一个女人穿着红色内衣结果被鬼上身,爸爸在演到鬼上身那段的时候赶我出去拿吃的,由于没有看到,所以在想象中无限夸大,红色内衣和鬼上身都成为了噩梦。
“我现在想要的是健康。”他回信给我,他的信已经越来越简单。
小五在某个晚上来到了北方,我知道他在北方了,他告诉我他所住的宾馆的地址,我却迟迟不肯去见他。我整理自己的抽屉,把从南方带来的小纸片全部都倒在桌子上,一张一张地打开来看,连我在商场里买的第一条打折裙子的发票我都没有扔掉,我急于寻找,略过很多记忆不去提及,终于翻到了那张集体照,这是高中毕业的集体照,整个年级两百多人全都挤在这张五寸的小照片里面,穿着深蓝颜色的校服,如果别人来看的话,根本就会觉得这照片里面是一群长得一模一样的孩子,而我却可以一眼辨别出站在第一排右手第十个是忡忡,她的校服裙子总是比别人要短一截,最最好辨认,而第四排左手第四个是小五,小五站着挺得像棵小松树,他的面孔模糊,只有我能够看得出他嘴角灿烂的笑,他笑得太灿烂,以后的日子里面,我从来没有遇见过像他这样笑的男孩子,好像他笑起来所有的烦恼都能够被驱走,第二排站在中间那个头最大脸最白的人就是我,我突然觉得那时候我并非是自己想象中那样丑陋,我看起来别扭,但是不难看,真的。那么这照片里面其他的人都可以忽略不计了。
我知道我的目光还是被小五吸引着的,我走在路上看到跟小五长得像的人都会忍不住多看几眼,就算我知道那不是小五,但我还是会跟在那人的后面走一段路,仔细地看着他令我记住的某一个细节,走路的动作,头发的样子,甚至只是一个眼神。
小五打电话给我的时候已经是他在北方停留的最后一天,我这样磨蹭着竟然就磨蹭了两个礼拜,我答应着晚上去见他,甚至用了灿烂的睫毛膏和口红,还特地在下午去商店里面买了新裙子,芥末绿色的新裙子底下依然是穿已经快要被踩烂的露趾凉鞋,这是我从南方带来的,这双鞋子曾经踏过山坡上所有的小树叶和小苔藓。而现在在镜子里面的女孩真是个恨不得把所有颜色都往身上堆的娃娃,桃红色的厚棉衣,芥末绿的裙子,红色的厚袜子上钩了一个小洞,银色的凉鞋,抹着厚厚的艳口红,穿衣镜总是能够把人拉得更瘦,我就这样骨瘦如柴地站在镜子前面,好奇地把头发撩起来看看,又晃动一下手臂,突然笑起来。
“见男朋友么?”在我出门的时候灿烂从暗房里面探出头来问我。
“嗯。”
“晚上你可以带他回来,我正好要出门去。”
“不,不需要的,我不会带他回来的。”小五怎么会跟我回来呢,我心里面说着。
我已经挤进地铁的时候手机才响起来,接起来听,不是小五,却是他,作家先生。我心里一紧张就结巴起来,自从上次从他家里拿了小说出来后他就再也没有给我来过电话,所以我听着他的声音觉得既陌生又激动,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而他也说不出话来,我握着电话挤在地铁门口,几个北方女人蛮横地推开我,狠狠地瞪着我,我这才意识到是到站了,人流贴着我的身体挤进挤出,而我根本就好像不为所动似的握着电话,任凭新裙子被挤皱了。
“我想跟你谈谈,就现在。”他终于开口了。
“好的。”我这是怎么了,我在地铁嘟嘟叫着关门前的一瞬间冲出门去,拎包被挤在车门里面,有保安吹着口哨向我奔过来,地铁门在几秒钟后重又打开,挤在罐头里面的人冲着我恶狠狠地咒骂,保安走到我跟前来嘴唇一开一合,口水几乎要喷到我的脸上来,可是我好像是听不到这些了,我沿着台阶往上跑,我这是怎么了,我甚至连一秒钟考虑的时间都没有给自己,就跳下车来,我太想见到他,我好像是有很多话要跟他说,但是这离小五跟我约定的时间也不过只是半个小时而已。
对不起,小五,我们总是在这样的时刻里彼此忘记,因为我不怕失去你,你总是在的,可是我担心失去别的东西,你是唯一的,我不怕失去的东西,所以我才会一次次地失去了,然而那时候我根本就不明白这个道理,小五,如果给我机会重新走过青春期的话,如果我早知道最后的最后我会彻底失去你的话,我一定会珍惜每一次与你相遇的机会。
可是我们都不知道,我们都以为时间那么长,这是永远的错误。
《往南方岁月去》 第三部分爽约了
我边走边急匆匆地打电话给小五,找了个自己也忘记是什么的烂理由,爽约了。
晚上我和作家先生最后是坐进了他家边上的火锅店里面,火锅店永远是热闹的,人声鼎沸而且热气腾腾,我想我脸上的妆很快就花了,我希望他的目光在我身上多停留一会儿,但是他还是大步地走在前面,大步地走进火锅店里面,我走得慢,玻璃门弹回来几乎要弹在我的额头上。我沮丧,并且有一点的懊恼,因为冷而哆嗦得厉害,到了北方以后,我似乎总是在与冷作着斗争,我的衣橱里面最多的是裙子,我保留着南方的习惯,只买单薄的衣服,印花的雪纺的,怎么轻薄怎么来,而厚的外套穿来穿去也就只有两件,非常乏味。
锅子里煮着白菜、羊肉和丸子,我们先是相对无话,我左右观望着周围桌子上的人,因为他的沉默而紧张不安起来,我装着镇定地听周围的人说话,而心里面想着,这个人,这个我少年时代最喜欢的神秘人,这个躲在无线电里的人,现在就坐在我的对面了,我偷偷地隔着火锅的热气看他,看他已经长成了什么模样,我曾经揣测过一万遍他的模样,但是都不准确,他胖了,他像所有三十来岁的男人一样面孔已经失去了棱角分明的形状,他把棒球帽摘下来的时候才看得出他的额际的头发稀疏起来,他的面孔早已不复少年的透明,而是酱色的,总之他不好看,仔细看他的时候他跟那个万人迷相差甚远,但是他喝茶的模样,他抽烟的模样,他的举手投足又是如此生动,好似一个老去的少年呀。我从来没有想到过有一天我会与他坐在一起,我从来没有想到过隐藏在电波里,隐藏在文字里的人也会走出来,而且我认定就是眼前的这个人怀揣着我青春期所有的秘密。
他突然找话说:“你最喜欢我哪篇小说?”
“讲葵花色头发的女孩子那篇。”
“所以你也染了这种颜色么?”
“是的。”
“但是这不是我想的那种颜色,我想的那种颜色比你的更偏向于橘红。”
“其实本来是更偏向于橘红的,后来洗褪色了。”
“哦,褪色。”他笑笑。
我得非常大声地说话他才能够听得到,我几乎是要声嘶力竭地喊出来,唯恐他听不见,然后再尖着耳朵听他说话,他说话倒是很轻,而且从来不重复,但是我每一句都听见了,我痛恨边上那些大声说话的女人们,她们尖声尖气的声音像是磨在搪瓷碗里面的铁勺子,我好像是回到了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