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29-往南方岁月去-第26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主任把我叫到办公室,我知道办公室里面所有人的目光都偷偷地集中在我的身上,包括那个新来的小实习生,但是我只能够假装自己没有看到这一切。
“听说你上个礼拜有两天都没有来上班。”
“是的,我病了。”
“哦,那么为什么不好好地做书的宣传,到现在你做的这本书仓库里面还堆着很多,我问过宣传科的人了,他们说你一直没有把材料递上来。”
“我觉得那本书不好。”
“你觉得不好?”他重重地问我一句,我再也说不出话来,我没有理由,“你知道我们每个月都在付钱出去,你也知道我们把你从外地招过来,你得到这份工作很不容易,为什么你要这样呢?你有什么意见呢?”他责问我。我知道他都是对的,我从心底里一直是把他当成老师的,我总是怯怯地称呼他为老师,正是因为这样,我觉得不舒服。
这时候办公室里面的空气是凝固的,我不舒服极了,不知道为什么像是坐在中学教导主任的办公室里面,周围都是其他老师在批改作业,而我为了什么小事情被关在办公室里面写检查,我写不出来,把圆珠笔拿在手上转,每次圆珠笔跌下来都发出很大的响声,我害怕这种响声惊动了其他的老师,却不由自主地继续转着圆珠笔,再吧嗒吧嗒地跌下来,我一定惊慌得像只老鼠。每次我都想逃出办公室,逃出去,外面就是安静的操场了,穿过操场就能够跑出校门了,可是每次想着逃出去总还是得再回来的啊,于是我忍着,坐在凳子上面望着窗户外教学楼走廊里面来回走动的同学。那么现在呢,是不是这一次可以不用忍着了,这一次我的明天是没有责任的。于是我试着张了张嘴巴。
“我觉得我还是不能再继续下去了,我不能再做这份工作了。”
这是我最后一天上班,我这才发现原来我是多么不热爱这一份工作,因为桌子上面没有任何我的私人用品,除了书稿之外,就是社里面的资料,连喝水都是用的一次性纸杯,这里其实根本就没有我的容身之地。我最后一次去这里的洗手间里整理头发,坐在马桶上听着外面龙头的水滴答滴答地流。
“她总算是走了。”走进来两个同事,是来照镜子的,却说起我来。
“就是啊,成天板着张脸,好像大家都欠她钱一样。”
“她那个位子啊,好多人眼巴巴地要呢,那个实习生,是老板的侄子,也是从外地调过来,就等着她走了可以转正呢。”
“呵呵,其实已经暗示她很久了,她到现在才提出辞职。”
我愣住了,呆呆地坐着,连气都喘不出来,紧紧地咬着下嘴唇。我等她们俩嬉笑着整理完头发,高跟鞋敲地的声音渐渐远了,才走出洗手间,就直接去按了电梯的按钮,再也不想走进那个办公室半步,而电梯卡在了四楼怎么也不动,那个红色的数字闪啊闪的,我连等都不想再等,从楼梯里面跑下去,每一层黑漆漆的楼梯都有光线从窗户的缝里面透进来,我就跑,两步并一步,最后三格楼梯一起跳,二十一楼,怎么也跑不完似的,在不知道几楼的楼梯口,最后三格楼梯往下一跃,右脚踝狠狠一扭,整个身体顿时绵软下来,摔在地板上。
右脚的伤是旧伤,中学里面班级女生排球比赛,我是二传手。因为操场很小,紧挨着我们的篮球场上是高年级的篮球比赛,我当时喜欢一个打篮球的男孩子,他长得不高,但是弹跳力很好,跳起来可以扣球入篮,因为他在旁边打球,所以我特别卖力,每个动作都做得很夸张,还特地穿了一条紧绷绷的运动裤,把裤子整齐地卷到膝盖处,露出两条洁白的小腿来,再用粉笔在白跑鞋外面扑了很多粉上去,还把头发都别到了耳朵后面,每接完一个球我都往隔壁球场上看一眼,看看他有没有看到我。可是他来回跑着,一直不回头来看我,而我因为思想不集中,在跑位的时候,撞到队友身上,右脚一扭,身体就怎么也用不上力了,歪歪摔下去,一个球重重砸在我面前的地上,尖厉的口哨声响起来了。这时候大家都惊呼起来,好多人跑过来把我围住,连体育老师都跑过来,我疼得要命,还不忘记从人缝里面看他,他居然也跑过来看,他站在人群外面往里看,当我被扶起来的时候,我的目光与他的碰到一起,简直把我高兴坏了。从此,我的右脚踝就成了习惯性扭伤,那是一九九三年。
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那些旧伤就是好不了,从过去带到现在,头痛,扭脚,都成了习惯性的了,硬生生地从少年留到现在。只是现在,摔倒在了楼道里面,不会有那么多人涌过来,扶着我,把我送到医务室,涂上冰凉凉的药膏,没有人每天用脚踏车来驮我去学校,放学再送我回家。我自己扶着楼梯的扶手站起来,单脚跳着下楼梯,再一瘸一拐地爬进一辆出租车里去。
《往南方岁月去》 第三部分好不容易到家里
好不容易到家里,看到铁门上用糨糊粘着的一张纸,是房东的催款字条。
我靠在已经漏水漏了很久的水斗边上,盘算着还能够在这里住多久,把存折翻出来看,出版社的工资都打在这里面,我却根本搞不清楚里面到底还有多少钱,于是心急地到最近的银行里面去查看。扭伤的脚比起这来根本就不是什么大问题了,很疼,脚肿得像个馒头,可是更担心的是没有钱了,没有钱了就不能够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了,交不出水电费,没有房子住,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银行里面的小姐问我密码,脑子顿时空空如也,这是我的第一张银行存折,六个密码数字是什么?我窘迫地念着忡忡的名字,当时想密码的时候我一定也是念着忡忡的名字,我试了她的生日,不对,再来,她的幸运数字是九,六个九,还是不对,最后一次机会,我试了她三围的数字。天哪,好小好瘦的一个女孩,这是某年艺术节的时候,我们要参加舞蹈比赛制作衣服,我负责收集所有女生的三围数字,我连自己的那串数字都忘记了,却单单记下了忡忡的数字,现在这六个数字已经过期那么久了,竟然还记着。
如果坐吃山空的话,里面的钱,大约只够我在北方再过一月吧。
可是并没有一个月的时间那么长,也或者是一个人的生活会彻底丧失时间感,不知道今天是几号,也不知道是星期几,每天好像是活在真空里面的人,整天看影碟,直到房间里面的空气都要令人窒息起来,我决定出去走走。那个时候夏天已经将近尾声,我坐公交车到市中心的商场,只是看看那些花花绿绿的衣服和鞋子,柔软的裙子叠在一起摆在架子上,还有系着丝带的凉鞋,这些要是都能够穿在身上该有多么漂亮,可是很贵,我像只突然钻出壳的蜗牛,不得不面对一个问题,我不再是一个中学生,也不再是一个大学生,没有钱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了,没有钱的话,我怎么办,我会被北方城市毫不留情地赶出来的。
坐在地铁里面,口袋里面手机一直在响,我的手机已经有很长时间都没有响过了,是在提醒着我,我渐渐被人遗忘了。
一个陌生的南方号码。
“喂。”我说,那里不发声音,我再说,“喂,哪位?”
那里单单是哽咽的哭泣声,地铁到站,很多人涌出去,又有很多人涌进来。
“喂,我是小夕。”
“小夕!”
“我与艾莲,我与艾莲,分手了。”
然后又是长时间的沉默,我也不说话,我握着电话出地铁门,上自动扶梯,走出地铁车站的时候,傍晚红色的阳光猛地洒到脸上,睁不开眼睛来,突然之间那边就挂断了,我试图再回拨,那里却只是重复着“请拨分机号,查号请拨零”。不久,我在南方大学的校友录上看到小夕结婚的消息,婚礼在南方最大的酒店里面举行,很多大学同学去参加,并且贴出结婚照来。我很失望,因为结婚照看起来很普通,小夕的脸上涂了过厚的粉底显得很苍白,而我知道她不是这样的,那底下她的皮肤是小麦色的,她的头发是浅栗色的。她没有邀请我去参加她的婚礼,一定也没有邀请艾莲,我们是仅有的知道秘密的人,她爱一个女孩子,爱很多年,既然她结婚了,她一定想把这个秘密永远地埋掉,这就是小夕呀,永远一副怀着巨大的秘密、别人捉摸不透的模样。那天我把手机按掉,就知道这大概是小夕最后一次打电话给我了,后来看到她结婚,觉得真的会是这样的。
可这是结婚啊,当我坐在南方山坡的树林里面,与马肯贪婪接吻的时候,我们也说起过结婚的事情,那时候我其实根本就没有想过结婚,可是谁搞得清楚结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呢。我想那个时候之所以会对结婚生出一丝丝的好感来,无非是因为我们总是在担忧,如果小夕在宿舍的话,我们就没有地方做爱了,我们曾经去小旅馆里面开过房间,可是总觉得不安全,有一天早晨有个服务员甚至没有敲门堂而皇之地走进来,把热水瓶摆在了房间里面,我们害怕地用被子盖住头,像一对被父母捉住的小情侣。所以对结婚所有的企望就是可以放放心心地生活了,不用偷偷摸摸提心吊胆地好像真的做错什么事情,不用计算时间,担心着破门而入,可以有一张两个人的床,还有热水澡可以洗,如果怀孕的话,或许可以考虑把小孩子生下来。
那么小夕的结婚又是怎样的呢,我总是记得小夕说,跟男人接吻那是恶心得要吐的,那么新婚之夜的时候,我简直可以看到小夕趴在马桶上面吐,穿着洁白的婚纱,完全不真实,像是个巨大的谎言。
这天回到家的时候,我看见几乎我所有的东西都被扔在了走道里面,我的被子团在一起,还有仅有的几只锅子,碗,书铺得地上到处都是,衣服全部塞在纸板箱里扔在外面,我慌忙打开房间门,里面的床已经被搬走了,书橱和衣橱都已经被搬走了,整个房间里面空空荡荡的,我连忙打电话给房东,那个北方男人用慢悠悠的声音说:“你赶快把东西都搬走吧,房间我已经租给别人了,你快点把欠着的房费还给我。”
《往南方岁月去》 第三部分不是说一个月么
“不是说一个月么?”
“你上个月的房租都还没有给呢?”
“那你也不能把我的东西都扔在外面,要是被人拿走了你负责么?”
“你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别人要来拿啊。”
我第一次被气得浑身发抖,挂上电话以后连委屈都顾不上就去走廊里面收拾那个烂摊子,我愤怒地把被子团起来,把床单团在被子里面,要把装满书的纸板箱挪动地方的时候,我才发现纸板箱是破的,底已经坏了,只要稍稍用力,里面的书就都会脱底掉出来。越是收拾就越是无望,我才发现我这完全是在跟自己怄气。我打开手机试图寻找帮助,可是几乎所有的号码都是没有用的,那都是同事的号码,一旦离开了出版社以后所有的人都自动断绝了联系,于是只有J先生了。
他来的时候我已经睡在那一床被子上做了好多个梦,他的脚步声一响,声控灯就亮起来了,我也醒过来,使劲揉眼睛,睁开来看他。我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他了,他短途旅行了一次,现在才回来一个礼拜而已。我们俩一起在时灭时亮的声控楼道灯底下整理东西,他不断地下楼去,买来绳子,问便利店讨来纸箱子,再买来封带,他手脚麻利,像个真正的男人那样包揽下所有的东西,然后我们分两次把所有的包都集中到了楼底下。我看到有亮着顶灯的空车开过来,就想奔过去,胳膊被他一把拽住。
“你干吗?”
“找个旅馆。”
“你怎么搞成这样?”
“我辞了工作。”
“辞了工作你哪里有钱,搞什么。”他拎起最大的箱子,肩膀上还扛着两只大包走在最前面,不容分说,于是我赶紧抱起一整箱的书跟在他的后面。他因为拿的东西重,所以走得飞快,我知道他在往他家的方向走,但是心里面不清楚他到底想怎么样,于是就跟着走。书太重,压得我的手臂酸疼,我不敢迈大步子,唯恐跌倒,于是我与他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他却丝毫不见要停下来等等我的样子,我努力地走,跟上他,像一只很小很小的拖油瓶,最后等我气喘吁吁地爬上楼梯,走进他的房间,一整箱书连同人一起倒在地板上的时候,他已经坐在沙发里开始抽烟。我窘迫地把散在地上的书再次围拢起来,小女孩的模样还是流露无疑,这次我已经不再是他的编辑了,我这才发现没有了这层身份的掩护,我就完全不知道手脚该怎么放。
但是就是这样,他在我最穷困潦倒的时候收留了我。
第一个晚上我与他分别躺在两个房间里面,他很快就睡着了,因为我听到他的房间里面传出均匀的鼾声。一个人住的时候并不感到时间过得有多么缓慢,但是现在,听着那些诱人的鼾声、磨牙齿的声音,再次感到孤立无援起来。我洗了澡,很干净,用了植物气味的沐浴露,我蜷缩在被子里面的时候,眼睛还紧紧盯着那个铜的门把手,我希望它被旋转,希望门打开,然后他能够进来,靠在我的身边,于是我一直醒着,等客厅里面的灯灭了,等卫生间里再次响起欢快的水流声,等浴缸里最后一滴水流干净了,等到整个夜晚都安静下来,等到他真的睡着了,我还是醒着,虽然我知道他不可能进来。
“其实我与他除了真的上床其他什么都做了,我在精神上早就已经不是处女了,可是他不承认,我们赤身裸体地躺在床上,他感到不会受到良心的谴责,只是因为我还是个身体上的处女,我恨极了他这一点。”忡忡这样对我说过。我现在想起这些来,觉得好笑,可是又笑不出来,我在床上翻来覆去,闻着这整个房间里陌生的气味,好像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