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罗香-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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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青,你只是从小儿跟我亲近,自然而然认为我该是你的,现如今知道了还有另一个人在,要分了属于你的东西去,心里气不过罢了。却不知道我仍旧是我自己,仍旧当你是自己妹子,半点没有变过。你不要不服气,他日里遇见了命里的人,自然就会懂了。感情的事,半点不由人,你只知道自己委屈,又何曾想过我心里的苦呢?”
这一席话宛青着实听得似懂非懂,只坐直了怔怔地望着他:“可是奇了,你有什么好苦的?”
锦鹏站起身来道:“怎么不苦呢,这一个平日里孙悟空似的一个倔强丫头,在我面前哭得泪人儿一般;好好的一个伶俐人儿,硬要把自己打扮成淑女小姐;明明穿惯了马靴,偏要把脚捆在高跟鞋里不得自由,站在巷子口上龇牙咧嘴地忍着疼,不知被多少人看了去,回头问说:‘这是谁家的闺女啊,歪着脸干吗呢?’又说,‘不就是里面那户姓谭的家里妹妹吗。听说长得可好看啦,没想到是这个模样。’……啊呀,我可丢不起那个人,你想想,我心里怎么能不苦呢?”
他一面学,一面说,话还未完,宛青早已绷不住笑了开来,脸上尤自还挂着泪痕,手上已经摘下皮鞋没头没脑地扔了过去,嘴里乱嚷道:“我让你贫,让你贫!”
锦鹏笑嘻嘻地拾起鞋子拎在手里,往她面前一蹲,道:“上来吧,我背你出去叫车回家。那鞋别再穿了,回头看脚上起泡——我还是乐意看见你打扮得干净利落的样子。”
宛青趴在他的背上,沉默不语,良久,方靠在他耳畔轻声说道:“锦鹏,如果没有她,你……会不会有一天……不再当我是妹妹?”
19
算算日子已近了腊月,家家户户都忙碌着添些年货新衣,醉红楼更是一日比一日热闹,绮罗见天儿的不得闲,锦鹏虽是三天两头便来,无奈十次倒有八次扑了个空,往往坐了一夜等她回来,也不过说得两句便又要走。纵然心下万分不舍,却也别无他法,绮罗也知他的心意,只得慢慢劝着,拿些“不要着急”,“横竖将来的日子还长”诸如此类的话暂且宽他的心。
这里李汉年又下了牌子来请绮罗,绮罗皱眉道:“上回丢的人还不够么,我是再不去的了。”许大奶奶便喜眉笑眼地上来劝道:“大帅说了,就是上次的事叫姑娘太过难堪,这里特特备了酒席来给姑娘赔罪的,再三嘱咐了一定要赏脸的,绮罗,你就当给妈妈一个面子,劳乏这一回吧,若是有什么不放心的,我着袖儿伴着你,再叫老何叫了车守在外头可好?”
绮罗究竟也不好太过为难她,低头想了一想便道:“既是袖儿也去,想必谢少爷也会来的,就不用劳动何叔了,况且大年下的妈妈这里一摊子也不能没人照顾,我且去应个景就回来。”许大奶奶连声称是,满嘴里好孩子地哄着,着凝儿找出那件灰鼠皮的披肩来,亲子严严实实地给绮罗裹了,看着两个姑娘出门登车去了,方才进得屋来。
却说宛青在李汉年的书房里,看着他下了帖子请绮罗,便一把搂住他连声嚷道:“我就知道爸爸最疼我了!”李汉年被她缠得一点脾气都没了,只挥手说:“这会子可不是我的事儿了,你妈那边你自己看着办吧。”
宛青笑道:“您放心!她一早就约了人去打牌,不到全输光了是回不来的。”
李汉年叹息道:“这可是最后一回了,你说要三曹对案,把事情拨开了说个清楚的,人我也给你请来了,过了今天你满了十六,是个大姑娘了,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心里也都该有个谱,至于什么锦鹏什么绮罗的那一摊子乱七八糟的事,你就给我彻底死了心罢。”
宛青道:“那不行,万一锦鹏还是选了我呢?”
她爸爸气的提高了声音道:“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就,怎么……就不知道要点脸面呢!这么没出息的话都说得出来……”
话还未完,宛青早已一溜烟地跑远了,哪里还看得到人影儿。
锦鹏一进了大帅府的门便看见宛青站在大厅里,正扬着马鞭指手画脚地布置着,一干下人叫她支使得连轴儿似地转,不由得失笑道:“少帅好兴致啊,这么大动干戈地准备着过年呢?”
宛青转身笑嘻嘻地道:“可不是过年,你跟我爸说完公务就别走了,留下来吃饭罢,晚上有舞会。”
锦鹏便道:“是,今儿哪能走呀,李大小姐过生日,无论如何也要奉陪的。”
宛青便低头一笑道:“亏了你还记得,算你……算你没有见色忘友。”正说着,锦鹏已从身上掏出一样东西来,递给了她。她接过来一瞧便笑起来,原来是一方鸡血冻的印章,刻着古色古香的“李宛青印”四个字,很是玲珑有致。宛青爱不释手地把玩了好一会,方才抬头道:“多谢多谢,这些东西我从来没有,可是睡觉赶上了送枕头。”
锦鹏道:“就是知道你没有,才赶着刻出来的,十六也是个大生日,日后有了这方印,但凡什么事也该有番担当了,可不能像先时那般毛躁了。”
宛青扮个鬼脸道:“你就跟我爸爸似的,烦得很。”又挨近了他低声地故作神秘,“今儿你那位也会来,我叫我爸爸请她了。”
锦鹏皱眉道:“胡闹!你又转什么鬼主意呢?”
宛青只道:“待会你就知道了。”便转身要走,忽觉袖子被人拉住,转身便对上锦鹏那深深的眸子,他虽不言语,却满眼的不赞同,不禁觉着心上被什么扎了一下似的痛得说不出来,脸上却轻松笑道:“放心,我答应你,决不叫她难堪还不行吗。”
绮罗与红袖下了车,抬眼便望见一个人迎了出来,虽然俊朗挺拔,却满脸阴郁之色,正是那日里撂下话来包了红袖后,再也没露过面的宝华。
绮罗初见时倒怔了一下,转脸看红袖时,却见她已经垂下眼来泫然欲泣,连忙扶了她轻声道:“怎么话还没说,倒伤起心来了,傻孩子,还不快去。”
红袖仍旧站着不动,还是宝华迎上来,看一眼她,勉强笑道:“又来得晚了,回头被罚可不要叫我给你们挡着。进去罢,外头风大。”说着便上前去,绮罗早闪在一边,他微一犹豫,还是扶了红袖,回头跟门房上下人说“好生替两位姑娘拿着外套”,一面嘱咐,一面进去了。
红袖被他在背后搂着,只觉得浑身芒刺,待到进了厅里,忙闪身躲了,站到一边去。宝华看他避猫鼠儿似的低着头,倒觉得分外可怜可爱,回想那日里自己的作为,却也有几分懊悔。只是转念想着终究要将她接回家去,又在许大奶奶那里花下大价钱先除了她身边的闲杂人等,只等着自家母亲松口的。如此一来,自己虽然莽撞,终究也不算太过无礼,不觉又把懊悔之心去了几分,寸步不离地跟了红袖到僻静无人处,便一把抱住了。
红袖只是躲,躲不过便眼泪汪汪地道:“求爷放了我罢,既然你心思一概都在别人身上,又何苦这么为难我。”
宝华听了这话倒怔了一怔,料不到她日日里没心没肺的傻样儿,心里头倒透亮,只一句便戳中了自己的心事。只得干笑道:“我的心若不在你身上,又何必跟你妈妈生生地要了你来呢?”
红袖只是扭过头去不说话,宝华便陪着笑脸哄道:“那天……是……是我对你不起,不过我已跟你妈妈说了,日后除了我,别人一概不需见的,你放心,我若是负了你,教剪刀戳在心里,毒药烂在肚子里……”
话还未完,红袖已一把捂住了他的嘴,晶亮的眼睛里只是晃着泪,盯了他半晌,才轻声道:“人家并没有说不信你,红口白舌的又乱发什么誓……”
宝华将她搂在胸前道:“可是的,就是舍不得你掉眼泪,你一哭,我就什么都忘了,不要说赌咒发誓,便是要了我的命去也是该当的。”
红袖便捶他:“那你那天里怎么我哭成那样儿也不管?”
宝华只是笑,抵着她的耳根子问:“哪天?是哪天?为什么哭了……你笑什么……又哭又笑,黄狗撒尿,你羞不羞……哎,跑哪儿去……”
眼看着红袖羞得满脸彤云,闪身便往人群里去了,宝华脸上的笑方才慢慢敛起来,仿佛突然降下一场寒霜,把整个人严严地笼着,他挥手拦住一名下人问:“可有见到绮罗?”那人低头答道:“绮罗小姐正在二楼阳台上跟谭副官说话呢。”
20
因是女儿的生日晚宴,绮罗又是宛青特特邀了来的,李汉年也不便多去招惹,只照了个面寒暄几句便借了缘故避了出去,留下绮罗一时倒无人过问,好在她本是个懒得多事的,自取了一盏香茶笼在手里,慢慢地踱了开去。
满屋子里都是与自己相若的年轻人,唱片也开得很大声,极是热闹。绮罗只觉得浑身都热,额上密密地沁出细汗,也不是没有上前搭讪献媚的,都教她不动声色地支使开去,眼见又有人轻佻微笑着朝自己走来,绮罗忙闪身退开,可巧身后便是楼梯,上得二楼,果然清静不少,她暗自吁了口气,方才腾出空来找手帕子擦汗。
忽然有人脆生生地道:“下面很热么?”绮罗不曾防备,吓了一跳,抬眼看去,只见一个女孩儿静静地站在阳台上,月光毫无遮拦地泼洒下来,在她身上镶了一层银色的白边儿,煞是好看。那女孩却浑然不觉,鼓着脸看向她,正是宛青。
绮罗并未想到她这么爱热闹的人竟会在僻静的二楼躲着,怔了怔道:“是啊,热的紧,就避出来了。”
宛青便回过身去,半日,方才装作很不在意地轻轻嘟噜了一句什么,绮罗并未听真,只得一面走到她身边,一面迟疑问道:“你说什么?你……是在跟我说话么?”
宛青别过脸去气鼓鼓地道:“不是跟你说,难道跟鬼说……我……我那天……”她嗫嚅了半天还没说出个所以然来,绮罗越听越糊涂,不好问又不好走的,只得跟她大眼瞪小眼地干站着对望。
终究还是忍不住了,宛青一副大不了豁出去的样子哽出最后几个字:“那天的事,我不该说那些话,我,我心里并没有真的那样想……对不起!”
绮罗抿紧了嘴,却掩不住眼里流出的笑意,渐渐在脸上漫开。宛青瞧得心烦,扭身道:“你想笑便笑好了,真是!”忽觉手上一暖,却是绮罗拉住了她,眼波流转,巧笑倩兮:“什么那天?什么那些话?我怎么不记得有这回事?”
宛青心中大喜,转脸看去,淡淡的清辉映在她的脸上,衬着那促狭而善意的笑,有一点媚有一点娇,竟是美不可言。当下便也笑了起来道:“正是呢,没这回事没这回事!”当下反手拉了她道:“今儿我生日,咱们别在这里挨冻,下去吃东西。”
一语未了,便听得有人笑道:“我说怎么四下里都找不到,原来躲到上头来说体己话儿了。”
宛青放开绮罗笑道:“亏你好意思说,我也满屋子找你来,只是不见,现下巴巴的赶了来,哪里是为了听我们的‘体己话’,只怕是你自己有一肚子‘体己话’要……”她转转晶亮的眸子,忍笑缓缓道:“要慢——慢——儿——地说吧。”
她一行说,一行便往楼下跑了,锦鹏只是笑着摇头,从楼梯上探下身子喊道:“你只顾嘴里伶牙俐齿地,仔细脚下绊了,跌你一跤才好呢。”
绮罗倒没想着今天能在这儿碰上锦鹏,又被宛青那么一打趣,更是羞不可抑,脸上一片酡红,只管倚着栏杆垂首咬唇。锦鹏回过头来,拉了她的手道:“冷不冷?要不要把你的披肩拿上来?”绮罗还未答话,楼梯便一阵噔噔地响,两人忙不迭地放开手,转脸看时,只见宛青探头道:“绮罗,你可会骑马?明日我带你去马场玩好不?”说完便吐吐舌头溜了开去,绮罗慌忙答应着,宛青已去得不见人影了,这里还尤自脸红得如同醉熟的虾。锦鹏看得又是笑又是爱,不禁将她紧紧搂着,只喊得一声:“绮罗”,便深深吻了下去。
宛青三步并作两步地往楼梯下蹦,心里眼里都是一片模糊,冷不防脚下一歪,还来不及叫出声,那一点子钻心的痛早已浸入脏腑,她死咬着唇,一头冷汗地扶着栏杆坐下来,脚微微挪开,又是大痛,只是眼下也不知道心和脚哪个伤得更甚一些,只觉得楼上那个女子是见不得的,每一次见,都会更加将自己比下去,更加叫自己感到绝望。她不想爱,却更加恨不起来,那样的女子……她慢慢地蜷起身子,将头埋在臂弯里,慢慢地想着,也许只有那样的女子,才配得起锦鹏吧。
远处一个脚步声渐近,有人来了,她警觉地抬起头,手忙脚乱地拭去了脸上的湿意,那人已经走近了,看见她诧异地问:“咦,怎么今天的寿星公躲到这里来了?”
宛青勉强笑道:“我不小心崴了脚了。宝华,扶我下去厅里坐着吧。”
宝华便搀起她,轻笑道:“让你一天到晚野马似的不消停,可报应了吧!”
宛青嗔道:“你少废话,今儿不是红袖也来了?你不陪着她,一个人往这边来干吗?”
宝华脸上神色微变,却又立刻没事人一样道:“我来找锦鹏说句话,下人说他往二楼去了。”
宛青便道:“是啊,在跟绮罗说话呢,你这会子可别去凑趣,还是等一等吧。”
宝华已将她扶回了厅里,往沙发上一放,回头便走,只说:“我的事儿比较急。”
锦鹏与绮罗正絮絮地说着话,因那位韩专员要回南京去,李汉年便差锦鹏跟了一道,顺便到南京也办点子事,来回三四天的功夫,绮罗便嘱咐道:“衣服要带齐,自己看着冷热要记得添减。”又说:“在外面凉的东西不许乱吃,回头坏了肚子不是顽的。”再想一想仍旧不放心,“路上要警醒些,火车上最乱的,身边东西不要丢了……”锦鹏好笑道:“我又不是没出过门的孩子,哪里至于这么不牢靠了?”
绮罗道:“可是的,你既不是小孩子,前儿街上干么还跟我抢栗子吃?也不知道羞……”话还未完,声音便渐渐低了下去,终于细不可闻,只听得到些微几声细喘。
宝华站在楼梯半中央,黑暗中四下无声,他们两个的话一字一句都送入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