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雅地低于爱情-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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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负师之恋(1)
昨夜我又梦见那一剑,在阳光底下,剑光逼光而来,像满天都舞满了银蝶。我什么也看不见,只缓缓地递出一剑,所有的蝶折翼落下,世界一片血红飞瀑。我杀了一个人,那是他初次死亡的处子红。
有几滴血,溅到我脸上,奇异的热。
我第一次目睹死亡,其实并没有发生,是我六岁那年。我从没见过父亲,母亲也从来不提起他,这个男人存在与否,并不重要。母亲总是沉默地煮饭、洗衣、在家里搜罗可卖的东西,她不大抱我也不大说话,她惟一的话好像就是和债主们,都是哀求、苦情、赔笑,可是并没有人肯听她,她于是越来越沉默。
一晚我被尿憋醒,抬头看见一个长长的黑影。母亲穿着家常的破布衣服,手里抓着绳圈,一端悬在梁上。她脚下还蹬着凳子,一时没有行动,只是把自己这样斜斜地挂着,仿佛陷入思索。我一惊,尿流了出来,遂放声大哭。听见我的哭声,母亲如梦初醒,跳下来抱住我。我却恐惧地想要推开,不知为什么,我觉得她已经死了,被命运所杀。
第二天,母亲就带着我来到试剑山庄,自卖自身,也卖了我,她从此成为洒扫女仆,而我是终身的剑客。我们的主人,是梁三公子。
练剑生活不觉快乐,但我也从不像同伴们随便哭泣。这不过是一桩工作,拿扫帚和拿剑都一样,奴隶是没有选择的。每一天,同一个式子刺几千次,不时有人倒地,师傅必须用藤条来监督我们,大师傅站在我身边看了一会儿,忽然吸一口气:“你是天生的剑客。”也许是也许不是,但我不是天生的奴隶。
只有八月十五,每年一度的试剑会,我们才会见到梁三公子。全体剑客双双对决,最后的胜者将和梁三公子对局。他白袍如镜,映着阳光,几乎伤眼睛。总是三招两式,剑客就败在三公子手下,三公子儒雅地在对手胸口轻轻一点,一滴血,恰好注解失败而不至重创。是一种戏弄吧。我嘴角微微一牵,立刻有人投我锐利的一眼。我低头、敛息、肃立。然而我知道那一剑,是一记落在我胸口的鞭笞,我因剑客们共同承担的羞耻而难堪。
终于我十八岁,轮到我参加试剑会,一路过关斩将,站到三公子面前。他这么瘦,整个人〃奇〃书〃网…Q'i's'u'u'。'C'o'm〃就是一柄剑,凌厉的杀气逼得我一退。我却看见他握着剑的手有一种低微的脆弱。
我等待开始的讯号如豹嗅到猎物的消息,是这样艰绝的苦斗,他每一剑都有说不尽的绵绵之意,如大索拦江。忽然他一个破绽,我挺剑而上,却在人群中看到了我的母亲——不是现在的青衣女仆,而是那晚双手把绳圈紧紧抵向脖颈的母亲。她在说:不,你不能赢,除非你想输掉你的一生……
我忽然之间,明白了一切。我不是剑客,我只是奴隶。死亡是我的宿命,如果有外敌入侵;失败也是我的宿命,如果没有外敌入侵。这是所有剑客共同的默识,虽然很荒谬。如果我们的功夫低于三公子,那么我们势必不能保护他;但因为他是我们的主子,所以我们只能逊色于他。
铛啷一声,我手里长剑坠地。胸前微痛,我知道有一个浅浅的伤口在成长,一行鲜血扭扭曲曲写着我的命运:奴隶是没有选择的。而三公子,才可以有这样儒雅疲倦的笑容。
第二天就不再有人提起试剑会,它像昨夜月圆,是例行公事,从来没有惊奇。师傅派我去庄外买菜,路上要穿过一座密林,百鸟惊起,绿叶无声,突然间,我听到有人在呼喊:“救命呀!来人呀……”
远远,有两个女子向我仓惶跑来,衣袂和长发一样混乱笨重,使她们不断在树桩间跌倒。有四五个手拿长刀短棒的人在追赶,抓住了其中一个女子,她哀叫道:“小姐快跑。”那小姐大喊着:“小螺。”正跑到我面前,一软栽倒,她繁花般的裙轻轻飘落在我的脚面上,“嘶”一声裂帛却这样刺耳。小螺挣扎着,大喊:“大侠,救救我们。”一切发生在瞬间,我的反应是继续走我的路,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再晚,早市就散了。年年八月十五后,会有大量月饼倾销,我想念桃仁、糖以及蜜油的滋味。
胜负师之恋(2)
然而她抓住了我的裤管,我一时不知是不是该踢开她,追赶者的刀已经指向我的眉梢。猝不及防,我只得出招。他们都不济事,呼喊几声就跑了。
我叹一口气准备继续上路。那叫小螺的女子却扑通一声跪在我眼前,拭干眼泪:“大侠,这附近有一个山洞可以藏身,大侠,请帮我抱一下小姐。”
我静一下:“我还有事。”
我没有行侠仗义的心,没有人搭救过我,我也没兴趣搭救其他人。有什么好逃的呢?也许他们想把她卖到窟子去,但那一定也是一种人生。贫穷就是罪恶,奴隶就不应该有自由。
“大侠。”小螺悲哭一声,扑上前,抱住我腿,温热的、绵软的、微湿的身体贴紧我,我的溜溜打个战,啊,这是女人。一把火自身体深处烧出来,我管不住自己,我没办法,我不能。
我别无选择。如托泰山,如抱婴儿,小姐在我怀里万钧重。我的手规规矩矩在她身下,但我如果控制我的眼睛,自她的额际、她的眉、她的唇,一定可以啜饮……我与小螺在树林里走了很久,一种胭脂浆果一直在噼里啪啦往下掉,脚步踩上去会轻轻爆开,有一颗,落到了小姐脸颊上,像一颗滴泪痣,又一颗,滚进她的长发里。再一颗,竟然是无色的,是我的汗。
抱着她,我忽然明白母亲当年抱住我的心情。不必哭泣,就已经生死与共。她是我的,而我,也是她的。这时我看到另一颗泪,是小姐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想问却没有。
在山洞里,小螺点起小堆清洁的火,小姐背火而坐,不断折起破碎的裙摆。正人君子应该转过脸去,我却情不自禁。她微裸的脚趾是暗里的一线光。
小螺一直恨恨地骂着:“坏蛋梁三坏蛋梁三你不得好死。就为了抢小姐当第九房小妾,你居然杀了老爷、太太,你……不是人。”
“别说了。”小姐哇一声痛哭起来,“小螺,我们走,走到远地方去,到他捉不到我们的地方去。”
小螺跪伏在小姐身边,哭得声嘶力竭:“试剑山庄的势力这么大,我们去哪里,我们能去哪里呀?”
她们哭了很久很久,我忽然觉得了厌倦,起身就走。小螺一声惊叫,火忽然熄了,我一脚踩到了谁,温软、绵缠,谁在黑暗中抱住了我,我身体的某一处如剑出鞘。
火熄了又燃起,熊熊地,烧透我全身。我是火中之莲,热烈地盛放。如彩虹如雷霆,红烧肉或者清蒸鱼,都没有这么香甜,剑的死亡,没有这么惊悚。怎么没有人告诉过我,有这么好。
她们在我耳边喃喃:“带我们走,带我们走。”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缓慢而坚决:“我带你们走,我来保护你们。”
第二天是一个朗明的天,我从枕下拿出我积攒的银子——三公子偶尔有赏赐,我去买菜,也时常匿下一点。虽然在试剑山庄,剑没有用,但人对钱的本能欲望,我还没有忘。带着我的剑,我直奔树林,像一只小麝去那汲水之溪。我甚至想到未来的职业,也许是铁匠也许是卖豆腐,我都不会,可是没有什么,会比练剑更苦。
山洞里一片昏黑。火堆已熄,一地纷乱的脚印,仿佛发生过争斗。没有人,但柴堆上还挂着一小段淡紫,那是小姐的袖吧?山洞深处,漆黑里响起一声呻吟,是小螺趴在地上,背心插着一把刀。
“小姐呢?”我大声疾呼,“出了什么事?”
小螺吃力地抬起一点头,“是梁三……”甚至来不及说完一句话。
我重新穿过树林,回试剑山庄,既然这是我的宿命,而我别无选择。已经深秋了,枝头黄绿金棕,每一种,原本都可以染小姐的裙。我听见我的剑,在鞘里幽微地哭泣。
日子如常,我练剑,帮庄里干杂务,我沉默但我一向都不爱说话,正如我的母亲。有时午夜惊醒,觉得咽喉极痛,仿佛被利刃割断,有血汩汩流淌,我一口一口咽下那血。窗外偶尔有星,捉摸不定如鬼魂。
胜负师之恋(3)
门口很静,月光停在地面上像剥了一块谷场的皮。我静静站一站,远处,有人在树林里唱歌,一定一定,有些女子洁白的衣裳打开,如银耳在水中缓缓盛放。忽然长草微动,我脱口而出:“小姐。”一只小白兔惊慌地逃走,是我打扰了它婴儿般的眠。
又快到中秋了。
试剑会的早晨,母亲为我端来一碗红枣莲子粥,煮熟过的枣,像搁陈了的血,不再艳红。我猜她什么都知道,只是只字不提。我一口一口喝着粥,她就站在我身边,一下一下拂我的头发,手心太多茧,头发就会牵得一痛一痛,非常轻微。
我痛得紧紧闭着嘴,说不出话来。
有人叫她去干活了,她答应着就出去了。我忽然很想叫住她,叫一声“娘。”最后磕一个头。但,在试剑山庄里没有母子,我们惟一跪拜的,只能是梁三。
我仍穿粗布衣服沾满汗渍,我握着剑,随随便便,就像拿着菜刀。我耐心以及温柔,我与我的同伴们周旋,我轻轻指向他们的咽喉,或者挑破一点儿布缕,我知道会后,他们还得笨拙地补缀。
终于等到了三公子出场,他一身白衣不是不像千年枯骨的。他从中堂大门大踏步出来,一直凝视着我,有疑惑、探究,也有怒意,还有一种燃烧的期冀。我已经快等不及了。
他开了口:“你,喜欢剑吗?”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梁三在试剑会上与一个剑客对话。
我冷冷道:“不。”
“那么,为什么?”
“我是被卖的。”他的剑客只有两种,一是被卖,另一种是自卖自身。难道他忘了?
他仿佛被人打了一棒,眉眼奇怪痛楚地拧起来。我看到他眼角的细纹,他手背上有褐色的老人斑:“但……”
我已经等不及了。
阳光炫所有人的目,所有人在过度意外的沉默里,看着三公子,跌倒在地,白衣迅速被泥尘所染。血,和所有人的血一样鲜红,奇怪地流着。
人群有异样的安静,骚动蓄势待发。我俯身把剑搁在地上,我等待,所有的剑客们一起冲上来。我不在乎,死在兄弟们的手里。
虽然,我与他们,也从未相爱过。
“不——”最凄厉的哭喊。大门訇然打开,我看见小姐踉跄奔出,扑向了三公子“相公,我的相公。”
无数利刃逼向我的喉,我盲了;多少人在厉骂我,我聋了。我只看见她,听见她的哭喊:“相公。”到底发生了什么?
中堂訇然展开,红烛高烧如新婚,大红双喜字下面是棺椁。是为我准备的,还是,为他自己?
就在红烛下面,小姐转过脸来。我很想问,那晚是她还是她,或者,是她们俩?
“不,我不是他抢来的妾。我是他的正妻,七年之前就是。而梁三,是真正的剑客。”
“我最了解他如何认真的准备试剑会,忍着越来越难堪的肩背旧伤。每一次他大胜而归,却眉目不扬。他说他渐渐怀疑,他是真的独步天下,还是另有瓜葛。去年会后明月夜,他带笑唤我的小名,说他遇到一个天生的剑客,他渴望真正的胜,如果不能,他但愿死在那剑下。因为剑客就是胜负师,除了胜负,没有其他的意义,哪怕是生命。于是,我带上小螺,设了这样一个局。”
她抬眼看我:“死在你手里,是他的遗憾。因为,你不是一个真正的剑客。你并不爱你的剑。”
我忽然凄凉地一笑:“我是奴隶,我没有爱任何事物的自由。如果我有选择,也许我会爱上剑。就好像……”曾经有一刻,我以为我有自由,我几乎爱上了她。
我但愿我是一个铁匠之子,从小在铺里帮忙,我看到自己锻出的剑,多么锋利,闪着寒光。是的,我会爱上,我当然会。但命运,或者说梁三,没有给我这个机会。
我看着小姐在我面前死去,我没有阻挡。他殉了自己的剑,她殉他,他们都是心中有爱的人。而这样的死亡,只为了——他说什么,一场真正的胜?胜负,一定是非常荒谬的事。
胜负师之恋(4)
有太多人等着梁三的死。试剑山庄不会结束,只是换一个主人。我拾起我的剑,他们便退后。他们并不想杀我,只是驱逐我,容我在大地上流浪。
在陌生人与仇人之间,我不曾沦为乞丐,因为我靠我的剑来生存,再没有比当一个职业杀手更容易的事。我已经活得很长,很不耐烦了。我不需要知名度,但我还是渐渐地,红起来,而我在等待,一个少年剑客的剑。
但我,不是胜负师,奴隶是没有选择的。
丢了一件红大衣(1)
周一的衣橱,是混乱优美的修罗场,薄黑棉衫偎着米白灯芯绒长裤;彩虹围巾躲在烟灰大衣怀里,只探出一角穗子;一件英伦学生风的提花毛背心,老是不合时宜地掉到果果手边上,想不如就这件?赫然发现胸口被别针钩出一角缺,不由“靠”一声……
终于果果选定一件秋香色半袖针织衫,腰间一朵镂空;配一条缠绵的黑棉布裙,裙摆立一棵孤零零的白杨树。又在几十件大衣里挑挑拣拣,大都是黑,白,深深浅浅的灰,如果是在图书馆,大概是要排在同一个字母下面的吧?这大浪淘沙过的色系让她觉得安心妥帖,她却无端地觉得,她应该有过一件红大衣。
樱桃红,直身,黯红宝石扣,下摆挥挥洒洒。她曾经在大风里,掩着领口,像护着身体最里面微微的一点儿心伤。一件一件,果果把大衣们挂回去,衣橱排得无比紧密,找不出一件红大衣可能的安身之地。
但她一定有的,洗标已经有点卷曲。某一次无味的会面,对面男人顾自口若悬河,那声波到她的耳边就自动改道,她笑得大概奇%^书*(网!&*收集整理很敷衍,手一直在大衣下面玩那洗标,拂了又拂,永远拂不平——男人是谁?她连大衣都懒得脱,勉强坐陪十分钟。
可是怎么找不到了呢?难道丢了?她不是不曾把外套落在座位上,但即使同伴不提醒,一出门自会被寒意逼回去。被偷?除非蜘蛛侠,大概没人能上她这十七楼。送人?果果倒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