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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部分

2220-黑坟-第31部分

小说: 2220-黑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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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孩子多了,他那点可怜的乐趣也被剥夺了,统共只有一间屋子。开头,他还希望孩子们早早睡熟,可往往不等孩子们睡熟,他自己便先自睡了过去。后来,他和老婆只得又到麦地里去,像他们第一次时那样……    
    这挺丢人的,他想都不敢多想,他和他女人趴在麦地里时,再也没有第一次时的那种充满幸福的感觉,他觉出了生活的艰难可怕,他觉着自己真的像个牲口,让生活的重负给压趴了下来。    
    现在,他和他的女人都老了,他清楚地知道,他们都走到了生活的末路上;即便他活下来,生活也不会有多大的乐趣了。有时他真想死,他死了之后,对一切便可以不负责任了。真的,他为什么要对他们负责任呢?老大、老二都不小了,这个家庭的主要责任该由他们承担起来了,他老了,老了,老了……    
    他不知道到现在为止,他在这深深的地下呆了多长时间,他只觉着这时间很长、很长。这浸泡在黑暗中的漫长时间像个无形的恶魔,将他残余的生命又掳走了大半,他的心一下子衰老了十几年。当他在风化页岩地段爬行时,他突然发现自己的腿脚都不那么灵便了,膝头和胳膊上的关节“咯咯”发响,手掌和膝骨压在地上发木、发麻,骨子里隐隐作痛。他那一身令人崇敬的肌肉不见了,他的胳膊细得像根棍,大腿上的皮肉都松垮下来。他一步步向前爬着,他觉着自己在一点点变成牲口,他一忽儿把自己想象成一匹瘦骨嶙峋的老马,一忽儿又把自己想象成一条筋疲力尽的老牛,他僵直的胳膊和麻木的手掌仿佛正在变成牛马的前蹄,他那压在泥水中的膝头和拖在地上的脚掌仿佛正在变成牛马的后腿。他和牛马不再有任何区别,他和它们一样赤身裸体,他和它们一样四肢行走,他和它们一样失去了生命的自主权,生命缰绳已经不在他自己手里。    
    他也不止一次地回想起自己年轻时的好时光。他是堂堂正正做过人的,像每一个男人一样,他有过自己值得骄傲的岁月与经历。二十多年前,在青泉县官窑局房前的草地上,他和许许多多来自各县的乡民们一起到官窑局画押下窑——那一年宁阳大旱,庄稼无收,到青泉官窑局下窑的人很多。官窑局的总办、帮办老爷们搭起了架子,要对下窑者进行测力考试,官窑局房前的草地上放着一个重约二百斤的石磙子,只要能搬起那个石磙子的,便算合格。他没费什么力气就将那个石磙子搬离了地面,“哈嗨”一声,他竟将那石磙子举过了头!    
    那时,他的劲多大呀!他觉着,他跺跺脚也能把地跺出个窟窿来!    
    多么好!    
    这一切是多么好!    
    然而,好时光一下子便过完了,他甚至没来得及好好咀嚼一下这好时光的滋味,好时光便像一阵风一样从他身边刮过去,只在他身边抛下了一些枯草败叶……    
    难道这就叫生活?    
    生活真会欺骗人!    
    他不知道自己还要在这矿井下呆多久,他在黑暗中摸索时,总不时地想到死。死,对他来讲是极容易的事,不要说饿死、憋死、渴死,巷道里的每一次冒顶都可能送掉他的性命。有时,他干脆把这座偌大的矿井看成了一座巨大的坟墓,他想象着自己已经死了,只是魂灵在四处飘荡。人们不是说过么,“千条路走绝,来把黑炭掏”。实际上,从在官窑局的局房前举起那个大石磙子起,他就命中注定要被矿井吞噬掉、埋葬掉,今日死在这里并不值得惊奇。    
    他却可怜小兔子。他已享受过人生的千般滋味,而小兔子没有,他还是个孩子,他应该理直气壮地活下去!他觉着,在他人生的末路上,小兔子就像一盏刚刚放出生命之光的灯,无论如何这盏灯是不应该熄灭的。他不恨小兔子,真的,一点也不恨,就是发现小兔子偷吃那块马肉时,他也不恨他,他打他完全是无意识的一时冲动,打过之后,他就后悔了。可后悔归后悔,打却照打。好像打人的是一个人,后悔的又是一个人。刚才他和三骡子下手太重了,把小兔子打惨了,他想,这也不能完全怪他,他是好心,他是在对小兔子的生命负责,倘若小兔子一人丢在后面出了意外,他有何颜面去见田家的父老兄弟?小兔子也太犟,挨打时竟不讨饶,若是他讨饶的话,他也许会恢复理智的。    
    他不再打他了,绝不再打了。他要再打小兔子就让他烂手爪子、烂肚肠子,就让他不得好死!他要像个真正的兄长一样,对待小兔子……    
    前面的巷道被完全堵死了,他用手四下摸了一遍,没发现任何空隙,塌落下来的矸石、煤块把水沟也堵严了,脚下的水在巷道里积了有尺余深,四下摸索时,他碰到一些漂浮在水面上的木楔子,木楔子在不时地碰他的腿。    
    走在他后面的三骡子和小兔子也陆续跟了上来,他们都判断不出自己所处的方位,都不知道该不该拼尽全力来扒通前面巷道的堵塞物。    
    正迟疑间,二牲口叫了起来:    
    “有风!”    
    果然,有风。他们三人同时感到有一股凉飕飕的风从什么地方吹来。有风就说明这巷子并没有被全部堵死,或许没有堵严的地方,他们没有摸着。    
    他们又用手去摸,结果,还是没发现可以钻过人去的空隙,而且,他们也没在堵塞物前面发现风。    
    这说明他们摸过来的这条巷道的另一侧,还有一个通风的巷子!    
    他们又沿着巷子的另一侧往回摸,往回摸了不到二十步,就发现了一个上坡的斜巷。这意外的发现使他们精神为之一振,他们以为已找到了通往斜井的路,遂不顾一切地向上攀去……    
    三骡子爬在最前面。    
    自从打死那匹枣红马,喝了马血,吃了马肝之后,三骡子的精力渐渐恢复过来了,他先是让二牲口挟着可以走了,继而,便抛开二牲口自己也能凑合着向前摸。通过那段风化页岩地段时,他爬得极好,他自己也没料到,他的手脚居然比二牲口还灵便呢!这当然得归功于二牲口。打死马之后,他曾像恶狼一样扑上去,恨不能生生咬下一条马腿来,二牲口揍了他,揍得他嘴角流血。二牲口没让他一下子吃个够,只让他喝了一些马血,吃了一点马肝,倘或当时没有二牲口的阻拦,他这条命说不准就要送掉了。自然,他也感激远房四叔胡德斋,尽管在他饿倒在地时,胡德斋不愿背他,他曾咬牙切齿地恨过他,但他还是为胡德斋的死感到难过,他觉着他是为他们大伙儿,甚至是为他而死的。他从他身边离开时,曾从死马身上砍下了一小块最好的肉塞到了他的嘴里,他不愿他在阴间做个饿死鬼。


第三部分第48节 罢工胜利了

    从一走上这条上坡的路,他就来到了最前面,他认为从现在开始,他不应该再拖累二牲口了,他也不能再拖累二牲口了,他不能再让二牲口在前面探路,这很危险,他得把这事承担下来。二牲口救了他的命,他要真心地把二牲口当作自己的二哥,当作自己的亲二哥!    
    过去,他是看不起二牲口的,胡、田两家的争斗暂且不说,就他那副窝窝囊囊的样子,他就看不顺眼。前年八月,他挑头为“打针事件”闹罢工的时候,矿上三分之二的工人都不下窑了,二牲口却还窝窝囊囊地给公司的王八蛋卖命;公司为了破坏罢工,凡下窑者,一班给三班的工钱,这家伙居然在地下整整三天不上窑,硬是挣了二十七个班的工钱!他听说之后,发誓要打断他的腿。后来,罢工胜利了,他也就把这事忘到脑后去了。    
    他当初幸亏没去打断他的腿。    
    他有点奇怪,当二牲口暴打胡德斋,硬迫着胡德斋将他驮起的时候,他在二牲口身上发现了一种压倒一切的威严。因为在他的印象中,二牲口除了挨打,从未打过人,他几乎不敢相信面前这个人就是那个窝窝囊囊的二牲口!人身上有多少宝贵的东西被平庸的生活遮掩了呵!一时间,他有了一些愧疚,他觉着自己往日不管如何咋咋呼呼,其实却并不如二牲口。    
    他承认了二牲口用拳头建立起来的特殊秩序,承认了二牲口的绝对权威,他没有什么不服气,他确凿地认为自己不如他。    
    人就是这么回事,各种人有各种人所适应的环境,各种人有各种人的特殊权威。    
    脚下的坡很陡,也很滑,头上不时地有冰凉的水滴下来,落在他汗津津的脸上、背上、大腿上,陡坡上方有一股涓涓细流淌下来,水声哗哗作响,像地面上那欢快的小溪,他听着,觉着很悦耳,仿佛自己已置身于地面上的一片光明之中了。    
    他爬得很慢。他不停地等二牲口和小兔子,他没觉着太累。他每爬三五步,就扶着棚腿歇一歇。不知不觉中,他竟爬到了顶,竟摸到了一个木头风门,摸到风门时,他高兴地喊了起来:    
    “二哥,兔子,快爬!快!我们到顶了!”    
    喊过之后,他又后悔了,他突然想到,他刚才爬过来的这段上坡路好像不是斜井的井巷,它太短,总共不过半里长,风门那面决不是一片迷人的阳光,他没有必要这么高兴!    
    他一下子像只泄了气的皮球,软软地顺着风门的门框倚坐在潮湿的地上,连风门也不想推了。    
    二牲口爬上来之后,又等了好长时间,小兔子才摇摇晃晃地赶了上来。    
    二牲口用力扛开风门,三人分别通过风门,走进了另一条平巷。    
    平巷里空气不好,巷道里的风温吞吞的,还夹杂着煤烟味,巷子的一头是死洞子,他们只能顺着另一头向前摸,一直摸了好久,才摸到另一个风门跟前。风门里面是一个下山的巷子,除了这个下山巷子之外,没有其它可以通行的巷道。他们只得再顺着下山巷道往下摸。往下摸时,二牲口和三骡子隐隐有了一些不祥的预感,经验告诉他们,向上走,意味着阳光和生存;往下走,则意味着黑暗和死亡。斜井的出口处只能在上面,绝不可能在下面。    
    可他们必须向下里走。    
    除了退回去,他们无路可走。    
    这条下山巷子,比那条上山巷子要长一些,他们在途中歇了一次,才下到底。他们下到底时,心情都很忧郁、都很沉重,三骡子甚至想哭,他一下子又觉得自己支撑不住了……    
    二牲口逼着他向前走。走了没多远,他们竟发现了那匹被砍得支离破碎的枣红马!    
    摸了几天,他们又摸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三骡子扑倒在那堆腥臭的马皮、马肉上,像牛似的“哞哞”嚎了起来……


第四部分第49节 中华民国正面临着重大危机

    这时五族共和的中华民国正面临着重大危机。    
    欧战结束之后,西方列强贪婪的目光又投向了远东、投向了中国。早在民国七年十二月,英、美、法、意、日五国公使便向北京政府提出了和平统一之劝告,建议中国迅速召开南北和会,结束国内战争,达到和平统一之目的。这个劝告是由英、美两国发起的,旨在反对日本所竭力支持的段祺瑞政府的“武力统一”政策,企图扶植一个亲英美之政权来取而代之,日本是在其强大压力之下被迫参加的。嗣后,障碍重重,旷日持久的南北和会召开了,一直开到民国九年也未取得任何实质性进展。而在此期间,因为“二十一条”山东问题的交涉,又激起了举国上下的空前动荡,给段祺瑞操纵的北京政府造成了严重的政治危机。其时,一个往日并不显赫的师长吴佩孚突然崛起,成了显赫一时的风云人物。民国八年秋,他和川、粤、湘、赣四省经略使曹锟发动组织了八省反皖同盟。民国九年五月,吴佩孚自衡阳领兵北上,直达保定,其间,不断发表“罢战主和”的声明,并连连通电,大骂皖系段祺瑞之卖国行为,声称支持各地学生及地方民众反对“二十一条”的请愿斗争,赢得了一片赞扬之声。从那时候开始,吴佩孚师长便在英美的支持下,凭借实力地位,为中华民国制造自己的“开明政治”了。    
    军人的政治历来是靠战争完成的,吴佩孚会同曹经略使,暗中联合关外的张大帅决意进行一场“挽救民国”的战争!    
    与此同时,段祺瑞也加紧了步骤,准备先发制人,“给吴佩孚一点颜色看看”!段一方面将西北边防军火速调往北京附近,一方面自己亲自出任川陕剿匪总司令,声言“讨伐”陕南民军和川滇靖国军。段这一布置,其实质在于“声东击西”,拟在河南和直军决战。不料,段带兵出征陕西的消息传到关外,张大帅立即借口边防军出动,北京防务空虚,要求奉军入关“拱卫京师”,搞得段祺瑞哭笑不得,十分狼狈。    
    民国九年五月的中华民国举国一片混乱,战争的乌云已经挟着阵阵惊雷隆隆而至,直、皖、奉各路军阀都明确地意识到:一场大战是在所难免了。    
    宁阳镇守使张贵新也强烈意识到了这一点,不管他愿意不愿意,这场直皖大战是非打不可了。如果这场战争真打起来,如果老段执意要在河南进行这场战争,那他就算倒了血霉了。其一,他的队伍要卷进去;其二,李四麻子就会伺机进兵宁阳。因此,他真希望这场大战别打起来;就是打,也不要在河南打。    
    这仅仅是他的希望,可决定战争的却不是他的希望,而是那些民国政治家的利益,他的希望在那些民国政治家的眼里一钱不值。    
    然而,对宁阳地方民众来讲,他的希望就是命令,他希望田家铺不发生骚乱,田家铺就不应该发生骚乱!他希望田家铺的窑民安分守己,田家铺的窑民就得安分守己!在北京的委员团遭到截击之后,他十分恼火,他觉着自己在处理窑民闹事的问题上,未免太软弱了一些。眼下形势十分紧张,直、皖两系剑拔弩张,战争一触即发,这些无知的窑民居然不识时务,将他张贵新的一再忍耐当作软弱可欺,竟敢持械截击委员团,幸亏他当时指挥果断,要不酿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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