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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部分

2220-黑坟-第46部分

小说: 2220-黑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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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反反复复这样想着。他觉着自己的身体好得很哩!他觉着自己还可以拼将全部力气,和身前、身后的这两个要吃人的人进行一场严酷的厮杀,格斗!他断定二牲口和三骡子都要吃他。三骡子扼他脖子时的凶狠劲,二牲口掐住他肩头时的疯狂劲,使他想起来就感到后怕,他想,若是他们当时一齐扑上来将他按倒,他的小命就葬送了!他身上的皮肉,现在就不会再完整地贴在他的骨头上了!    
    他们失去了一个吃掉他的机会!    
    现在,轮到他来寻找机会吃掉他们了!    
    在关注着三骡子的同时,他也没有忘记走在他身后的二牲口。他将自己的脚步尽量放轻,使前面的三骡子和后面的二牲口都摸不清他的动向。他一下子想起了二牲口的许多坏处。这一路上,二牲口打过他多少次呀,他竟把他打昏过两次,他早就没安好心了!他早就想打死他,少个拖累;他那会儿打不过二牲口,这会儿却不一定打不过了!他能打过他,说不定还能吃了他!这没有什么不合理,他小兔子是在实行正义的报复!二牲口如此对待他,他为什么还要认这个本家二哥呢?至于三骡子,那就更不用说了。他们胡家没有一个好东西,就冲着田、胡两家几十年的世仇,他打死他,吃他的肉也是合情合理的!    
    自然,他更希望二牲口和三骡子之间展开一场搏斗。如果他们能干起来,他就不必费什么精力了!不管谁打死了谁,对他都会有好处的!    
    他注意着二牲口的脚步声。二牲口的脚步声比三骡子的脚步声要沉重得多,他因此判定:二牲口先倒下去的可能性要比三骡子大得多。有一次——当他扶着一根歪斜的棚腿喘息的时候,他听到身后“扑通”一声,心中一阵狂喜,以为二牲口终于不行了,他想摸过去看一下。可还没等他转过身,二牲口又气喘吁吁地爬了起来,可怜巴巴地喊:    
    “骡……骡子!兔……兔子,等……等……等我呀!”    
    从二牲口的呼喊声中,他又判断出,二牲口还能勉强支撑一段时间,一时半会儿还不会彻底倒下。他失望地扭过身子,又木然地向前走了。    
    前面依然是永恒的黑暗。    
    三骡子最先摸到了那扇又宽又大、又高又厚的风门。最初,他没意识到这扇风门对他意味着什么,他甚至没有意识到他摸到的是风门,他以为是一个机器房的大门。他用肩膀扛了一下,想扛开门,走进里面歇一下。然而,扛了几次,他也没扛动,门里面有一股强大的、具有弹性的力量将门压死了。这时,他才猛然想到:这是一条主风道的风门,他一下子想起了斜井,想起了通往地面的道路。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周身热血一下子升到了脑门,他那干枯的、深深陷下去的眼窝里涌出了热泪。他紧紧抓住风门上的铁把手,才没让自己的身子倒下去。他想向身后的二牲口和小兔子喊,可嘴唇动了半天,嘴里也没发出一点声音。    
    他又试着扛了一下。    
    风门支开了一道小缝,枪弹一般坚硬的风从门缝里钻了出来,几乎将他推倒在地。他的身子晃了一下,离开了风门,风门又“啪哒”一声死死合上了。    
    他转过身子,倚在风门上喊:    
    “快,快来呀,我……我们走到斜井下了!这……这里是……是风门!”    
    是的,这是风门。    
    这是生命之门。    
    这是希望之门。    
    他的喊声给了小兔子和二牲口极大的刺激,黑暗的巷道里响起了一阵阵滚爬、跌撞的声响,响起了小兔子和二牲口带着哭腔的呼应:    
    “来……来了!我……我们来了!”    
    “骡……骡子!来……来扶我一把!”    
    三骡子一下子慷慨起来,他不再顾惜自己的体力,他离开风门,顺着巷道的一侧向回摸,摸到二牲口之后,将他的一只胳膊架了起来。    
    他们三个人在这道生命之门下面会合了。    
    他们用肩头、用臀部、用脊背紧贴着这扇风门,一齐用力。    
    风门支开小半边,没容他们用脚抵住,又“啪”的一声关严了。    
    小兔子被打回来的风门撞倒在地上。    
    小兔子躺在地上大笑起来。    
    二牲口和三骡子也大笑起来。    
    阴森的巷道里充满了生命的欢娱、生命的笑声!    
    三个人的肩头、脊背、臀部又紧紧贴到了风门上。    
    二牲口喝起号子,三骡子和小兔子跟着呼应:    
    “伙计们来!”    
    “嘿哟!”    
    “齐使劲来!”    
    “嘿哟!”    
    “这风门来!”    
    “嘿哟!”    
    “好他妈的重来!”    
    “嘿哟!”    
    “扛开它来!”    
    “嘿哟!”    
    “就走上窑来!”    
    “嘿哟!”    
    在这号子声中,风门一点点扛开了,倚在风门口的小兔子第一个蹿出了风门,紧接着倚在中间的二牲口也离开了风门。二牲口离开风门时,防了一手,他知道风门的力量很大,搞得不好,会把三骡子一人打到外边,他抓住了风门的门沿:    
    “快!骡子!快过来!”    
    风门被风鼓着,像匹野马,拼命往回挣,二牲口一把没抓住,猛然闭合的风门还是将三骡子的一只胳膊给挤住了。    
    三骡子惨叫一声,挂在闭合的风门缝上昏了过去……


第五部分第72节 鲜血擦亮了她们的眼睛

    三骡子醒来时,已安然躺在二牲口身上。他那只被夹在风门上的胳膊已经断了,肘关节以下的部位软软地挂落下来。他顾不得胳膊上的疼痛,挣扎着爬起来,对二牲口道:    
    “二……二哥,走!咱……咱们走!”    
    他们又打开了第二道风门,然后,沿着斜巷向上爬;爬了约摸半里路的样子,又一堆冒落的矸石,将他们的去路挡住了。    
    他们不得不再一次和这些冒落的矸石作战!    
    他们从死亡地狱爬到了这里,爬到了希望的边缘上,他们已取得了一个又一个的成功,他们马上就可以做自己生命的主人了,他们不能在这最后一堆阻碍物面前失去勇气!    
    他们疯狂地扑到了面前的堵塞物上,用最后一点残存的力气拼命扒了起来。    
    然而,他们毕竟经历了太多的磨难,毕竟都奄奄一息了,面前的矸石、煤块对他们来说是太沉重,太沉重了!    
    小兔子第一个意识到了这一点,扛开风门给他带来的欣喜又被深深的绝望取代了。他痛苦地想:也许这里就是他们最后的墓地,也许他们谁也不能走出这块墓地了……    
    他又一次想到了吃人与被吃!    
    他不再那么卖力了,他尽量躲懒,只把身下的矸石拨得哗哗响,却决不像二牲口和三骡子那样把最后一点力气都使出来。    
    二牲口和三骡子很快便发现了这一点,他们扑过来揍他;他便往斜巷下面滚,躲在黑暗中支起耳朵听他们的咒骂声,也听他们的干活声。他很清楚,他们的生命是联在一起的,他们扒通了道路,也就等于他扒通了道路;他们出得去,他也就出得去;他不能为此耗费宝贵的力气,他的力气要用在关键的时候,用在最后走出斜井的道路上。    
    他依然觉着自己有被吃掉的可能。    
    他认为,他们说他不卖力,是在为吃他寻找借口!寻找理由!    
    他们真坏,他们吃人还要找理由!    
    那个顽强的、不屈不挠的念头又在他脑海里浮现出来:    
    “你们吃不掉我!我要吃掉你们!我要吃掉你们!”    
    万万想不到,就在他想到这一切的时候,前面的黑暗中传来了二牲口惊喜的喊声:    
    “通了!扒……扒通了!”    
    公司大门被攻下之后,战争变成了屠杀,大兵们像发了疯的屠夫一样,在矿区内横冲直撞。他们端着发热的钢枪,瞄着所有不戴军帽的脑袋开火,几个未及逃出矿区的大华公司的矿师、职员也莫名其妙地吃了他们的枪子儿。他们不但冲着活人开枪,就连躺在地上的尸体也不放过—— 据说他们吃了这些“尸体”的亏,有些未来得及撤退的窑民,干脆躺在地上装死,等他们冲到面前,就跳起来和他们拼杀……    
    灭绝人性的残杀导致了大兵们狂热的毁灭欲,他们用手榴弹把机器厂的一台台好端端的机器炸了,他们用枪弹把悬在矿区大道两旁的一盏盏路灯打碎了,他们用枪托子把一块块窗玻璃、一扇扇门,全捣了个稀巴烂。    
    整整一天,枪声都没有停下来。    
    在这一天中,镇上的一些女人分成几股,不顾一切地涌进了矿区。连续几天残酷的战争使她们感到害怕了,她们焦躁不安,坐卧不宁,她们关心着她们的男人,男人们的安危维系着她们的命运;她们要冲出去,找她们的男人;她们要找到她们的男人,把他们从战场上,从疯狂的厮杀中拖回家!    
    鲜血擦亮了她们的眼睛。    
    她们突然发现:她们原来并不需要战争!战争是那些需要战争的人们强加给她们的!尤其是在对李四麻子的大兵、对红枪会的增援失去了信心之后,这念头更加强烈了……    
    大洋马和小五子是在铅灰色的暮霭覆盖了硝烟弥漫的矿区以后,随着田家区的一帮娘儿们一起涌进矿内的。一踏上矿内那炽热的土地,她们的心便一阵阵紧缩,她们恍惚走进了一个陌生而又恐怖的世界。她们的脚下横七竖八地躺着一具具窑民和大兵的尸体,那些尸体上嵌着弹洞,淌着鲜血。四周的空气里充满了浓烈的硝烟味和刺鼻的血腥味。枪声还在矿区的腹地和西护矿河方向响着,一个个黄狗似的大兵三五成群地猫着腰朝那些响枪的地方奔跑着。他们手中的枪筒上冒着白烟,枪刺上沾着鲜血。他们哇里哇啦瞎喊乱叫着,边跑边不停地向黑暗中的什么目标打着枪,枪膛里迸飞出的子弹带着“嘶嘶”的鸣叫,在漆黑的夜幕中划出一道道白亮的细线。    
    大洋马和小五子都很害怕。她们悄悄躲在一堵炸塌了半截的矮墙后面,向矿区腹地的主井井口和斜井井口方向看。大洋马额前的一缕乱发被风吹着,挂落到眼前;她的脸上、额上、高耸的鼻梁上都布满了汗珠。她的两只手心也湿漉漉的;她半跪在地上,一只手扶着矮墙的墙头,一只手撩着头发,身子有点发抖。她嘴里轻轻嚷着要回家去,可小五子不干。小五子挺着大肚子,直直地跪在她身边的一块破草帘子上,一双混杂着恐惧和期望的眼睛,不停地在前方的黑暗中寻觅着什么。    
    “嫂子,我,我不走!我得找到大闹,我得找到田大闹!我,我们的孩子不能没……没有爹!嫂子,再找找,您帮我再找找!大闹不会死!这家伙鬼着呢!”    
    又有几颗流弹从她们面前的矮墙上,从她们的头顶上飞过,其中一颗正巧打在小五子身边的矮墙砖上,砖头上冒出了一缕带着硝烟味的白烟。    
    紧接着,远处的一座工房里响起了爆炸声。在轰隆隆的爆炸声中,几团裹着烟云的炽红的火焰在夜幕中腾空而起,将她们面前的一切照得如同白昼。    
    她们置身的这块土地也在爆炸声中颤动了,不远处的矮墙又倒下了一截,霎时间溅起了一片飞飞扬扬的尘土。    
    大洋马没等那迷眼的尘土扑到跟前,便猫着腰向矮墙另一侧跑了几步,边跑边道:    
    “小五子,你走不走,我不管,反正我回去了。咱们跑到这儿来,有他娘的屁用?”    
    脚下的砖头将她绊了一下,她差一点儿跌倒。她踉跄着爬起来,稳着脚步,又道:    
    “小五子,我,我走了!”    
    就在这时,小五子在一明一暗的火光中看见前面不远处有一个受了伤的窑工,他正挣扎着要从地上爬起来,可奋力挣了几挣,又栽倒了。    
    他距她们并不远,只有几十步的样子。他的身后,一些端着枪的大兵们还在那里四处奔跑。    
    小五子有点着急。她怕那些大兵们发现后,会对他开枪。她想跑过去扶他,可又有些害怕,于是她对着已跑出好远的大洋马低声喊道:    
    “嫂子!快!快来!这里有一个人,一个活人,咱……咱们的人!”    
    大洋马停住了脚步:    
    “在……在哪里?”    
    “就在前面的大路上,你看,快看,他又爬起来了!”    
    大洋马跑了回来,用湿漉漉的手扶着小五子的肩头向前面看。    
    果然,一个看不清面孔的高大的男人正弯着腰,捂着肚子摇摇晃晃地向她们这里挪,他身上那件小褂已经撕破了,衣摆的一角在热风中向后飘动着,像一面裹在身上的旗帜。他的裤子也破得很厉害,一只裤腿几乎撕到了腿裆,裸露出长满粗黑汗毛的大腿,大腿上流着血。    
    “快!咱们把他扶过来,弄回家!”大洋马一边说着,一边爬过矮墙,迎着那个受伤的幸存者跑去。小五子也挺着高高凸起的大肚子,绕过矮墙,笨拙地朝那人跟前跑,——等到她跑到那人跟前时,大洋马已将那人扶了起来。    
    就在这时,黑暗中突然冲出了一个端枪的大兵,那个大兵像一阵旋转的黄风似的,眨眼间扑到了她们面前,几乎没容她们作出什么反应,便扣响了手中的扳机,小五子真切地看到,那黑乌乌的枪管里喷出了一股火,在火光喷出的同时,枪膛里“砰”地一响,夹在她们两人当中的那个受了伤的窑工便重重地哼了一声,瘫软下来。    
    大洋马当即做出了反应。她没等那个大兵再开第二枪,便立刻迎着大兵的枪口扑了过去,那大兵叉腿站在距她们不过四五步的地方,他的身影被身后的火光映在黑褐色的地上,像一个变了形的怪兽。大洋马踩着他的身影扑上去,抓住了他的枪管,和他扭成了一团。    
    小五子却吓瘫了,膝头一软,跌跪在那个死去的窑工身旁。她两眼直直盯着大洋马和大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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