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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部分

顾城文选-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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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娜根据录音整理)


第五部分:与光同往者永驻东方艺术的灵性

    东方艺术的灵性    
    ——问答    
    问:我想知道中国诗人顾城长久思考的题目,顾城经常所谈的东方意味和灵性是指什么?    
    答:东方的艺术精神,与西方不同,它的主体不是“有”、“存在”,而是“空无”——一种心境下的自然观注;与西方文化相比,它更像月光和空气。    
    一种气息使鸟群飞翔,它是自然的;没有既定的方向,又是自由的;它可能飞向任何地方。    
    灵性的灵动使东方艺术“无”中生“有”,不拘一格,天然自成。    
    问:听说你在南太平洋的一个小岛上生活,离中国很远,那么这种东方精神和灵性意识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呢?    
    答:我曾在新西兰的一个小岛上,断断续续地花了很多时间,打石头修一堵墙,锯我的木柴,这样生活了四年,好像是远离了中国;而我觉得恰恰是在这样的时刻,我体验到了东方的境界和情趣,恢复了生活的和谐。    
    东方精神并不受限于一个地理的概念,灵性也不是一种文字的形式。它显示在人与人、人与天、人与万物的关系中。它不是一个对象,而是一种愿望——选择方式的自如。这愿望与我同在,不论我走到哪里,都可以感悟到我的归宿和来源。    
    问:东方的传统和西方现代艺术有很大不同,它们当然可以造成一种诧异和张力,但我想知道作为观念艺术,它们之间有没有通贯之处?    
    答:西方观念艺术打破了传统的形式概念;而中国这个最讲究形式的国度,同时又具有一种超越形式的艺术概念——无所驻处是真心,一切过程都可能成为艺术。这个艺术过程的结果不是产生艺术品,而是产生一种趣味和心境。    
    庄子讲过一个很有意思的故事,叫庖丁解牛,说的是一个厨子他的刀没有碰到骨头牛就被肢解了,他看牛骨之间的缝隙如宽阔的大路。这就是典型的观念艺术,中国词叫得意而忘形。    
    在中国公元三、四世纪时,最受推崇的艺术不是诗词文章、绘画雕塑,而是一种风度,所谓魏晋风度。这种风度可以显现为任何形式,比如诗人阮籍,最著名的事情是做青白眼,用眼黑眼白交替看人,以宣示他的观念。与他同时的艺术家,嵇康和刘伶——嵇康是音乐家喜欢在树下当当打铁,以他的风度给人以如孤松、如玉山的感觉,构成了完整的观念艺术形象;刘伶则喜欢光着身子跳来跳去,有客人来问他为什么不穿衣服,他回答说:天地是我的房子,房子是我的衣服,很奇怪你们怎么跑到我的裤子里来了?    
    在中国的艺术中,有寂静无为的一极,云在青天水在瓶;也有无不为的一极,灵动多变无法无天。从这一点上来说,东西方观念艺术不仅能够贯通,而且就形式而言也能做到璧合无别。    
    1992年10月    
    柏林


第五部分:与光同往者永驻与光同往者永驻(1)

    与光同往者永驻    
    ——1992年答德电台华语记者问(有删节)    
    听话总听话外的东西,话中间的就是听听而已?    
    说本身有一个重大的缺点就是有加于人的性质。    
    在这一点上,如果是音乐就会好得多。    
    所以写诗,越离理念远越离音乐近就越好。    
    那这一行很难干呵?    
    这是一行当然就难干了,而这实在不能算是一行。    
    我也是好多诗都没有发表,特别是出点儿格儿的。    
    讲讲诗吧,和生活的关系呀,诗人、流派……    
    成个诗人也是个荒诞。别人说,哎,这个是诗呵,于是你就成了诗人了;要是别人说这不是诗,那你就不是诗人。诗人也是个自然事物。    
    人呢,该做的还是做,但是别认为这是全部,别让别人说走样了。这“诗人”或者“顾城”,不过是个给人叫叫的,那么一个方便起见的社会符号而已。    
    英国有个翻译《红楼梦》的叫霍克斯,他原来是教授,后来跑到威尔士放羊去了,白茫茫大地好干净的样子。他到了我们岛上,我跟他说做梦的事儿,他说:“梦里吃饭不饱。”我就乐了,我说:“呵,这倒是真的,这边儿是个吃饭的地儿。”很实在。    
    有天我跟谢烨说:我知道什么是生活了,生活就是人不睡觉的时候的一种现象。    
    就是姑且有之吧,别太当真。    
    又说毛泽东。(约140字略去)    
    每个人都从自己的角度接受事物。那会儿说“超现实主义”,就是这个词呀,内容我没听,我说哎呀!这个词好——“超现实”!合了我的性子了。我有一阵儿也信马列,十七岁的时候,信在哪呢?它说“消灭国家”,我说这不错!所以后来我有一阵儿也是犯糊涂。这根本就不是谁骗了我,整个就是我自己骗了我自己。你说我爱人,我要对人说话,人家不爱听,那怨谁呢?只能怨你自己,怨别人实在是对生活缺乏理解。    
    想问个问题,你对李后主有什么看法?    
         
    极棒!千古一绝。他就是贾宝玉的前身。词里,就别说词了,诗里中国人就没这么写的,中国人一般是什么?比较达观,他这个都看透了以后“空则灵”,物我不伤,物我无碍。李后主是世界吓唬他一下,他“叭!”地全部进入自我,然后跟外界就没了关系了。而他那个“自我”之漂亮,之鲜艳,都是至绝的。    
    西方研究一直理解不了花间派,中国人自己也理解不了,所以文学史从来一笔带过。    
    其实中国呀,它没有神;它有一个什么呢,我跟人家说,它有一个女儿性。女儿性并非女人也非女孩儿,它是一种特别微妙的灵动。《红楼梦》的出色并不在于它写了那么多事,而在它写出了亘古一新的那样一种自在、清净、独断的女儿性;“静”是最终的字,这一静,就跟禅宗的佛界的理想吻合了,跟中国的审美境界吻合了。    
    本来禅是个看不见的东西,但幻化成女儿性以后,就有了一个极美的显现。    
    贾宝玉……    
    和高利克①我讲了本来这贾宝玉他老担心、着急,这女儿她到这世界上来太危险了,这么干净会被弄脏的,最后他做梦发现这是天上的事,叫作质本洁来还洁去,他一下就不着急了。    
    他压根儿不管人怎么着,他注意的是这种实质的东西;他爱这些女孩儿也不是作为男人在爱的。贾母一句话说他:哎哟,他本来就是个女孩儿吧?——他爱不是为了肉体,这是中国文化最精美的地方。    
    贾宝玉对同他发生性关系的女孩儿一个都不喜欢。    
    这不是重要的。    
    中国人一直没有一个看得见的理想,你要说什么玉皇大帝呵,那都是形同虚设,那跟人间一模一样,不是一个理想。中国有禅这种虚幻的理想;中国的诗,从曹操开始到马致远结束,差不多有一千年;这一千年有一个核心在哪呢?在唐宋;唐宋在哪呢?在禅宗。中国人到那呢,达到了一个大的自由的境界,大的解脱;它看万象皆新,万象中处处是那真切的美丽。竹子剥落也是神。    
    但是这种境界还只是一种“看”,到了《红楼梦》它具化成人了。你看明清以后这境界像是灭了,忽然到了《红楼梦》又出现了,那么清静,那么自然,一无牵挂。——真性情。


第五部分:与光同往者永驻与光同往者永驻(2)

    我对《水浒传》百看不厌。中国人道德观发展到了极点以后就是无所不道德,全在一个真性情上了。    
    盗亦有道。    
    西方社会做买卖有谁不心黑手辣的?但是他心黑手辣他没真性情。    
    区别就在这儿。中国人什么都不信,还就服这个——真性情。    
    你看中国现在,像崔健的歌儿有这个东西:“看见了野菊花,想起了我的家”、“老头子、老太太,哎呀,真漂亮”——这叫中国话。    
    我介绍过《西北风》。西方给这种格调起了名字叫“新原始主义”。    
    这个世界最逗了。它不但把“艺术”而且要把一切“反艺术”,一切这种自然自由的精神创造,都归纳到艺术史里去,就像是把鸟都收到博物馆里去一样;鸟人家飞才是鸟,那不飞就不是鸟了。    
    现在的文化逻辑差不多是鸟是为了博物馆飞翔的。    
    你能不能说说你的诗,怎么“朦胧”?发上一篇宏论?    
    “朦胧”是这样,中国呢,二三十年不许说话,后来冷不丁可以说了,就有了一个强烈反差,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因为不习惯。等于是闸门一开,一个落差,结果是什么呢?好多人有学术分析我就不说了;我的经历呢,我开口说了:“我是这样的……”人就说“你?你这算人吗?”我说我不是一个齿轮螺丝钉,“那你还能是什么?”——问题就是这样的。    
    习惯了有一个统一的社会规则,统一的文化规则,不能想象完全不同的面貌。你这出来了,善意些就叫你“朦胧”。“朦胧”有“月”边和“目”边的。前者是月亮不济,后者是眼神不济。反正是看不清你。    
    时间过去了以后,大家也有点儿习惯了,也就不觉得“朦胧”了;而且注意力也不可能老在这儿。所以我以为“朦胧”不完全是一个文化现象,更像是个社会现象。    
    说朦胧就说到中国文化的审美传统,自唐算也一二千年了。在你看为什么到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国文化不能允许朦胧?    
    中国有一个自然的艺术传统,它常常自在于社会以外的自然之中;很多人就呆在自然那儿,不说话,不去管社会的事,但是他们同社会又常有些联系;像白居易、李白都有做和尚的朋友,寒山这样的干脆就住在山里。那么人和自然始终有一种通融的联系,社会好像是文化的显象,而它看不见的根是在自然中间的,营养从那里来。    
    到了现在的时代,发生了一个问题就是把人全部变成了社会状态,甭管你山高皇帝远,无论在哪你都在不了社会以外。这就一下斩断了中国文化的自然营养来源。那么所有的人都社会化了之后,所有的人就都纳入了一种社会标准;久而久之,中国人对那个“无”、那个自然气息,也就是产生了千年文化的那个东西,就完全陌生了。所以当你重新再从这个角度来观看和描写时,当你“一会儿看我,一会儿看云”②,处于这种自然心态说话时,别人就全然不知你在说什么了。    
    人们已经想不到还会有非功用的角度,所以导致了他们皆以社会功用的立场否定它,肯定它的也站在同一个角度。因此这种批评就显得勉强。同时也就更会认为这样的句子费解。    
    这也是“朦胧诗”的社会影响吧。它让诗向反归自然的方向走出了一步。    
    有这么个说法,说“朦胧”本身是种境界,叫写没完成状态,但也还是一种状态。你是不是写即便没完成,但仍然是在写状态?    
    我觉得是这样,写诗呢,就像一些台阶它使你最终到达一个山顶,就像呼吸使你到达某种境界;你到达的时候,一看,豁然开朗。    
    我写过一首诗叫《来源》,刚开始说:“泉水的台阶/铁链上轻轻走过森林之马//我所有的花,都是从梦里来的”;然后我说:“我的火焰/大海的青颜色/晴空中最强的兵//我所有的梦,都是从水里来的//⋯;⋯;”这些好像都是台阶,最后我说:“我低声说了声你的名字”——这个“你”是谁?是朦胧的,是未知的;但是正是通过那些台阶到达山顶,看见的。这个时候就是: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再说点别的,自鸦片战争以后,中国人不断有口号就是救救中国,普遍的民族意识就是自己的民族正在死亡,所以有个“救”的问题。但从你的诗里我体会到了一个活生生的中国传统。    
    是呵,除此无他。    
    你怎么解释这个意识呢,中国人浑身上下都在这个传统中,仍然认为自己这个传统已经死了,要额外地再去救它一把?    
    这中国话叫“骑驴找驴”。    
    有人问我对“寻根派”的看法,我说有根不用寻,无根无处寻。    
    其实传统也罢、艺术也罢,它活生生地就在你的血液里,在你的所有的言行举止中间,只不过你不认它、回避它罢了。为什么呢?因为人在求一个虚妄。所有这些说法,说中国的艺术死亡了,中国落后了,等等,这些想法来源于比较;跟谁比较?跟外国比较。它这个比较本身就是一个妄念。这个妄念本身就是这个文化艺术死亡的原因。就是它不自信了,看不见自己了。我觉得说这种话差不多就是你要往南边去就往北边赶车那样,它越赶越远。


第五部分:与光同往者永驻与光同往者永驻(3)

    中国说外师造化,中得心源。你得知道你是怎么回事儿,有什么高,有什么低。其实《红楼梦》和阮籍翻青白眼是一件事情;一个月亮和一个星星都是星球,你看它时的位置不同,它们就大小不同;而以道观之,物无贵贱;只要你是真性情,只要你有这个感觉,你就是这个文化的一部分,你为什么要求它的大小高低呢?这又不是比武;你为什么拿一个那么富于理想的东西去跟人家做一个商品式的比较,或者擂台上的胜负输赢式的比较呢?这不是糟蹋东西吗?你让林黛玉去打拳人家乐意打吗?这样的比较在我是不存在的。    
    还有一个文化现象,有人说它是模仿,外国有马克思主义,中国就也有,外国有超现实主义诗歌,中国就也有了。这同刚才说的民族危机意识有关。还有看法,说是中国文化本身的两个因素造成的,一个是手工匠意识,它没有创造的欲望,二是求技巧,诗上讲音律,艺术上讲形式,所有这些就免不了西方味道,毛泽东说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于是模仿,就模仿成了“四不像”,有人说“四不像”也不错。你怎么看这个问题?    
    其实我是个喜欢新奇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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