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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顾城文选-第6部分

小说: 顾城文选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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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要说的事情就是这个:诗的语言是一种自然的声音,它到我们人间来,到我们的心里来,变成字,变成一个故事,变成我们的生活,它还会离去,它不会留下来。但是它毕竟创造了一种跟我们的生命相和谐的东西,使我们想起了遥远又遥远的一种生活,作为鸟儿、作为鱼、作为花儿、作为树,这种不断不断变幻的生活;那个时候,我们并不惧怕死亡,死亡使生命变得安静,使生命获得一个休息,而我们现在,作为我,我是怀有恐惧的。我还在写诗,也还在岛上种地,也还在这里说话,我觉得等待这个声音就是我活下去的一个道理。我的话完了。(赵毅衡:“非常守时。……”)    
          
    (听众提问:刚才听了三位讲,前面两位北岛和多多是一类的,顾城是另外一类的,完全不同。加上舒婷,为什么他们完全不同的风格,不同的思想,不同的人生体验,会统统地被列入朦胧诗派?)    
    我小时候,确实不仅喜欢过昆虫,还喜欢过昆虫分类学。昆虫有六条腿,就都算一类了。那么对于一种想法来说呢,不是这种想法的诗似乎就是一类了;这是一种分类方式。其实我觉得呢,无论怎么分呢,把人分成男人或者女人,分成无产阶级或者资产阶级,分成诗人或者非诗人,我觉得都是一个让一般人心安理得,就是认为自己知道了这件事情的一个方法。好像你一掌握了这个概念,就知道了。但实际上呢,我觉得,像我来说,有的时候我就跟昆虫是一类的,有的时候跟人是一类的,不是固定的吧。孙悟空吧,我们知道有七十二变嘛,是吧,我也是属猴的,所以这①到底是什么东西也很难说。那个不是有个“存在主义”吗?我觉得存在主义最好的地方呢,就是这点:你是什么,这个事儿很难说。但是呢,是不是当人呢,这个要看情况而定。    
    (听众提问,问及诗人的真实自我。)    
          
    这个我觉得呢,这个我现在有一个感觉呢,就是自从(此二字录音难以辨听)            以后哇,我发现我这人儿就死了,成了一个幽灵,每回做梦呢,都回北京,然后呢,站在街上,都不知道往哪儿去;但是也不太着急,因为已经死了;所以到后来就真的这个走来走去的时候呢,也就有这个感觉:你从一个地方往外看,就是看看而已。所以,嗯,这也是一个奇怪的感觉,就是你可以看死了以后的生活,也可以回想死了以前的生活;而死亡本身呢,是一个好像空虚似的,一个被回避的没有的东西。    
    (听众提问,问到如果有人要研究你和你的诗,你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意见。)    
    嗯,我曾经做过一个噩梦,就是我像一个标本一样被扎了一个针,从这儿扎到这儿就钉在桌子上,这时候我还活着,我想逃走。我觉得这是很不愉快的一个梦。那么作为一个研究对象呢,我也许应该老实点儿哈,不动手也不动脚哈,按照说明书这样——顾城儿哈,诗人哈,这样生活。但是,这对于我来说是不太可能的——小时候我曾经说过一句话,写在诗里边,我说我要用我的脚走遍大地,世界也就融进了我的生命;但同时:睡吧,合上双眼,世界就与我无关。②    
    (接他人一段关于诗分类的发言后)    
    我说几句,我读诗呢也有一个分类方法,我看见好的呢,往往不去记作者的名字,我就认为是我写的;所以有时候看唐诗也很得意,道理就在这儿。就是只有我写的和不是我写的这两种。所以我觉得呢,我是这整个儿的诗歌生命的或者自然生命的一部分。我的分类方法就是这样儿的。    
    1992年6月5日伦敦    
    (编者据录音整理)


第一部分:剪接的自传“别有天地非人间”(1)

    ——1992年7月9日发言于德学生座谈会(节选)    
    (节选一)    
    我读马列读着就相信我应该首先成为一名劳动者①。我就去街道服务所当了五年木匠。当时说那里是城市社会的最基层,所以我想改造应该从那里开始,改造社会也磨练我自己。    
    那里的确是社会最下层了,劳改释放犯和残疾人,哪里都安排不进的,就送到那里去。所以我进去时候,人家看我好端端的,就甚感纳罕;问我你有什么病呵?我不明白,说没什么病呵!只见瞅着我的眼神儿一个个更加怪异起来,跟着就是笑。我们单位有五个傻子,他们就把我算成了第六个傻子,这样才算有了个解释。    
    有个傻子人叫“狗鼻子”跟我挺好,他也不知道他原本的名字是什么,叫他“狗鼻子”他就知道是叫他。我闷头儿干活儿的时候,他就去偷我的饭;我有饭盒,每天带着饭。他这往里傻不往外傻,你要是叫他帮你搭个手儿,他就不应你了。    
    还有个傻子,其实他不傻,只是他不说话,叫“白李子”。他有好几个姐姐,都不管他;他父母都死了。原来住我们单位里,后来也不让他住了。他不说话,有一天就冻死在外边儿一个水泥管里了。才知道他就是这么过夜的,冬天来了,有一夜他就冻死了。    
    我上班路上,还有过一个瘫痪的老头儿,躺在街边儿。我那时还跟家里说想让他到我们家住,也没成。我们那儿属军队,根本不成。我也心硬了,慢慢改变人类现状吧。    
    那会儿我们单位没人真干活儿。老弱病残不能干,能干的多半儿是劳教过的,没什么人敢管。那会儿又不发奖金,我学徒一个月十六块钱,干多了还得多吃,钱和粮票自己还得多掏,所以都不干活儿。我们单位有上级,像区工会呵,区妇联呵,派出所,居委会,好像都可以派我们活儿;拉灰呀,搬运废料呀,有一回挖阴沟也找我们。那街上的下水全堵着了,谁也不管,区什么委员会就找我们,领导就让去。我那会儿不知道这许多背景,反正一叫干活儿,就是干共产主义,越脏越苦就越得干。我干,别人都笑话,我就想这是同习惯恶习做斗争。    
    挖阴沟那回印象很深,我呢最怕这个脏了,可是越怕就越得往里跳,我一憋气脱了光膀子就跳下去了。这第六个傻子“六傻”,那会儿已经叫开了。他们看我,就跟看傻子一样。那些过路的,我可熟悉那种眼光,你们谁都熟悉,像现在那乡下的到城里来找活路的呀,还有真就是脏兮兮的傻子呀,你给个什么眼光?我们那个“白李子”就让这种眼光给看着就冻死了。这种眼光就是看贱了你,你不贱,他就白活了;看你越贱,他心里才越好受些,等级嘛,做人上人,这也是传统。    
    那回挖阴沟,好多烂木头树枝什么破烂都给捞上来了,有截树根长在里头,从管子那儿顶进去,管子裂了,天长日久把垃圾都堵那儿了,树已经死了,领导硬让把整个树根给挖了,我挖着挖着就火了,让那个领导下来。后来我把那截根给锯了。换了两大截管子。就没人肯下来跟我一起干的。浑身那个臭,我现在都不能想;要不是用干革命顶着⋯;⋯;;然后我给我爸还写了一封信,专门说那些过路的人的眼光,还说要破传统观念什么的。他那会儿被邀请在哪个军区什么创作组“集体创作”呢。    
    那几年干的活儿多啦,“十一”游园在紫竹院公园搭那个大型游艺玩具;那几年不时兴游行了,“五一”“十一”都在各大公园搞大型游艺活动,我就搭那个。晚上就地上铺块塑料布睡那儿,日夜干了半个月,下雨就淋着。人家都回家,我家离得也不远,我就睡地上,头全都蒙起来,蚊子穿过被单咬我。我那会儿改造自己,就有点儿和身体过不去,也不准自己吃糖和油,肉只准在菜里放上几片儿。都说睡湿地上不行,得风湿呵,我和身体作对,认为身体是资产阶级,要不它干嘛老要舒服呢?我那真是运气,居然就没生病。    
    我还去首钢干过,爬三十米高的烟囱清烟囱口,没爬过那么高,跟我去的打群架老给拘留的那个小伙子爬了半截都下来了,后来他特服我。在首钢干了半个月,漆锌皮厂房顶,很斜很滑的,又没保险带,给炼钢炉刮锈上漆,都是没人干的,就找我们;我是木工,可是什么都干,干什么都叫我。    
    这么干着干着,我也觉得挺不对头的,我老想跟这个那个人谈谈思想;那时我的确比较傻,老想把我的马列主义灌输给人家。可是没人跟我说得起来,我看他们一点儿也不想革命。所以我也就比较苦闷。我后来写《简历》,也是关于我那时候的心情的。我说:我是一个悲哀的孩子/始终没有长大/我从北方的草滩上/走出,沿着一条/发白的路,走进/布满齿轮的城市/走进狭小的街巷/板棚,每颗低低的心/我在一片淡漠的烟中/继续讲绿色的故事/我相信我的听众/——天空,还有/海上迸溅的水滴/它们将覆盖我的一切/覆盖那无法寻找的/坟墓,我知道/那时,所有的草和小花/都会围拢,在/灯光暗淡的一瞬/轻轻地亲吻我的悲哀……    
    那时是比较的自艾自怨。后来我想这基层再拼命干下去,对改造社会也看不见任何益处,自己也磨练得革命信心快丢光了,于是想到走;可是呢,发现你根本就走不了了;报社杂志社调我,一听是“街道集体”②,立刻就没辙了。后来到了学《五卷》的时候,让我去参加了西城工人讲学团,讲《五卷》,挺逗的,那是我第一次这么对着众人长篇地讲。


第一部分:剪接的自传“别有天地非人间”(2)

    我好像只讲了两次,一次是在师范大学。我在单位讲没人听,这回可就过瘾了,把我几年里学的马列也讲里头了。那时候听讲的都是些工农兵学员,给我鼓掌。讲学团的书记听得就不对了,跟我说不能这么乱讲,得按稿儿讲。本来都是写了稿儿的,审过的,一讲就讲出去了。我讲的什么呀,讲了好多的消灭国家,我对共产主义最为向往的一项理解就是消灭国家。我们书记说你讲的那是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吗?    
    等讲完《五卷》回单位的时候,我的一个师傅死了。我这去讲学还得算是他举荐的呢。木工组学《五卷》的时候,我就给他们讲那些名词典故。这个师傅是退了休补差额来的,跟我一起看门儿。有个晚上,我看《红楼梦》看到半夜,他醒了好几回我还在看,他说你敢情这么读《毛选》那!要不能讲那么多呢;然后他就报告党支部书记了。书记就把我推荐到讲学团里去了。等我回来呢,他死了,是被我们单位的一个人给打死的。    
    我走了,就成他一个人守门儿了;我们单位那人就进来,一转悠,把一个东西碰到地上让他捡;他一捡,一哑铃给他打死了,然后拿走了五百块钱;还扛走了一个煤气罐,把我们单位煤气罐给扛走了。结果他出门儿的时候,他的草帽——他戴着草帽——这草帽就掉了,他是秃头;街那儿呢,还正好有人,就看见了。后来这人就给抓起来,当然给枪毙了。就是这么个地方,我离也离不开,那时还不能旷工,迟到早退都不行,它开你的批判会,给你处分,还能送你去劳教;可只要去上班呢,不干活儿没事儿。后来七九年,这街道服务组就给改了,等于就是散了,向上合并,老的都退,谁自己想退职全可以,我就退了。我这退还周折了一番,那会儿还找我谈话,想培养我转干入党,要在几年前我大概就干了,可是这会儿今非昔比,我已经迷信上了写东西,觉得这才能改变人。他们拖着不给我办手续,那我就说我反正辞了,我就走了。后来手续八零年才给办的。我走还有个直接原因,我准备去四川。    
    到了重庆,上午呢,看渣滓洞,那些先烈关在那儿,后来推倒墙想跑出去,给打死了。下午呢,就走到沙坪坝公园,沿着墙走,我逛公园经常是沿着墙走,因为人少。走着走着,就看见一大片荒草,有个大碑写着:“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然后写着某某某,什么什么兵团勤务员③,十九岁,为捍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怎么怎么献身;某某某,什么什么兵团勤务员,毛主席的革命路线,献身⋯;⋯;都是十八岁、十九岁,最大的我看到的也就二十岁;那时候我二十多岁了。后来我走累了,在那儿就坐了会儿,我好像看见他们就在地下,还沉浸在他们想象的革命中间。    
    我觉得人挺奇怪的,我原来比他们小,可他们死了呢,我这活着呢,就比他们大了。我说我一直在隐秘中思想,像一只小船渐渐靠向黄昏的河岸。我这时候才知道,人年轻的时候都是要闹革命的,所以我说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我的年龄。后来我写了《红卫兵之墓》④。在这首诗的最后我说呢:是的,我也走了/向着另一个世界/迈过你们的手——迈过死去的他们的手——/虽然有落叶/有冬天的薄雪/我却依然走了……我说:我是去爱/去寻找相近的灵魂/因为我的年龄//我深信/你们是幸福的/因为大地不会流动/那骄傲的微笑/不会从红粘土中/浮起,从而消散/……/永恒的梦/比生活更纯……    
    从那个时候起,我就知道了,这个世界上已经有过了千百个二十岁的年龄,也有了千百次革命;但是这一切呢,都又回到了原地。当一个精神到来的时候,它在这些新鲜的生命里,焕发出它们的梦想,他们要在这个世界上实现他们的梦想,他们可能走这条道路,也可能走那条道路,和平主义的,或者暴力的都有可能;但是这个世界它有一个摆动的幅度,最终是人性决定了一切。理想主义者呢,往往过高地估计了人性。    
    可这时我有个想法呢,我当时想,这个世界是这样的;但是每个人其实并没有死心,当革命或者爱情到来的时候,就会有一个希望升起,好像这个世界就要改变了;我觉得如果能唤起这个希望,继续这种希望的感觉,让每个人都想起它,这个世界就会改变。所以我说“我是去爱,去寻找相近的灵魂”。    
    后来我坐着船,沿长江走。那时候,我觉得在所有这南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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