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69-红碱草-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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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她点点头,对我说,“你把过去的中学课本找出来,好好复习复习,说不定能用上。”
我说:“你也把你的课本找出来,凭你的聪明劲儿,保证能考上。”
“我可不行。”方怡玫的目光又泛起一层愁云,“就我现在的状况,连里、营里肯定不让我报考,我这辈子看来真要在农村扎根了。”
“那可不一定,”我说,“考大学凭的是真本事,哪能光看出身。”
方怡玫说:“现在可不就是这样,你下乡也一年多了,青年点的事儿你也看得一清二楚。像我这样的人,不是总遭别人的白眼吗?”
“管他们怎么看呢,咱们脚正不怕鞋歪。”我说。
“你脚再怎么正,他给你穿上小鞋,你也是遭罪呀!”方怡玫看着我,“不过,你跟我不同。虽然你受父亲的影响,不像有些人那么吃香。但是有这样的机会,还是要尽量争取。过几天假期就到了,你把书带回青年点,晚上抽空复习复习,总比跟别人闲扯强吧。”
“嗯。”我点点头说,“姐,那你呢?”
“我也想把课本带回去。”方怡玫说,“不管让不让报考,复习一下总会有好处。趁着年轻时多学点知识没坏处。抓革命,促生产,没有知识怎么促进生产啊。”
“哎,姐,你这可是‘唯生产力论’,要遭批判的。”我故意吓唬她。
“我跟你说,又没到外面去散布,”方怡玫说,“难道你还能把姐出卖呀?”
“那可说不准,这年头谁管谁呀?”我睁大眼睛盯着她,“郎晓忻能把宗伟光告进去,说不定哪天我上台揭发你。”
“好你个白剑峰,刚认姐姐没几天,就翻脸不认人。”方怡玫努起嘴,装作生气的样子。
我刚回到家,母亲突然问道:“你上方怡玫家去了吧。”
“是啊,她是我干姐,对我不错,借放假机会看看她。”我嘴上说着,心里却有些狐疑,母亲怎么知道方怡玫。
母亲脸色阴沉,忧郁地盯着我问:“方怡玫她父亲是不是反革命?”
我不禁打了一个寒噤。我头一次见母亲对我这种神态、这种口气。我小心地问:“妈,谁告诉您的?”
“这你甭管。”母亲表情严肃地看着我,“没有不透风的墙。你在青年点的事儿,别以为我不知道。”
我胆怯地看着母亲,一定是尚慕春跟尚母说过,才传到母亲的耳朵里。
“你是不看她漂亮,想跟她处对象?”母亲瞅着我,突然加重语气说,“你也不考虑会有什么后果?”
“她漂亮咋啦?”我不服地撅起嘴,“您别听别人胡说。谁跟她处对象啦?我跟她只是干姐弟。像这种关系的青年点里多的是。根本不是处对象,会有啥后果?”
“你好好干你的活,少惹麻烦比啥都强。干吗非得认她干姐?”母亲情绪有些激动,“你爸被整得已经够呛了,你再跟一个反革命的子女这么近乎,今后还有你好吗?”
“我……”我本想分辩,可望着母亲憔悴的面容、凄楚哀伤的眼神,心里一阵心酸,立刻止住了嘴。
母亲眼里噙着泪,声音颤抖着:“孩子,别干那傻事儿。现在是啥形势你不是不知道。将来也不好说,我们现在够难了,你们真成了家,那孩子怎么办?你们想没想过呀?”
“妈……”我心里涌起一阵哀伤。一边是令我无法割舍的方怡玫,另一边却是含辛茹苦抚育我成人的母亲,我该如何是好?我痛楚无奈地望着母亲,无言以对。
第四部分精神食粮(1)
第十九章
我和方怡玫又一同回到了青年点。
我们的旅行包鼓鼓囊囊,被我们用过的中学课本所填满。在我看来,这就是我的精神食粮。说不定这些课本能给我带来希望,让我的前途一片光明。
这些课本是“文革”后编写的,扉页上印着最高指示:“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教育要为无产阶级服务……”
编者的用意很明显,让我们在学习文化知识时,仍能时时感受到领袖的谆谆教导,激发我们“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期望我们学好文化知识,长大后为无产阶级服务。可那时全国都在搞大批判,我们真的能好好学习吗?
尽管复课了,可校园里仍弥漫着大批判的火药味。教师上课时,变得异常谨慎,生怕说错了话被扣上一顶什么“帽子”。上物理课时,涉及外国科学家命名的定理也尽量回避。仿佛一提到这些名字,就是崇洋媚外。
下午的自习课,全变成了写大批判稿。教室的墙报和校园里的告示板上充斥着言辞尖锐的大批判文章。我们这些“红卫兵”闯将,纷纷用手中的笔做匕首,向修正主义教育路线展开激烈的猛攻。
我们崇尚“造反有理”的信条,我们批判“五分加绵羊”。我们觉得“知识越多越反动”。那些学富五车的专家、教授还不是照样被批斗?
老师在上面讲课,一些同学就在下面交头接耳搞小动作。课堂嗡嗡的乱作一团。有一次,一位年轻的女教师实在忍不住说了两句,便如捅了马蜂窝,邱玉明带头跳起来,指着女教师的鼻子训斥道:“你少给我搞‘师道尊严’,你这个‘臭老九’,不愿讲课,就滚到一边凉快去。”话音刚落,引来一阵阵嗷嗷的起哄声,气得老师脸涨得通红,竟呜呜地哭起来。
有一次,全校师生集聚在学校的礼堂批判校长刘春花。这位老太太,是抗战时期参加革命的老干部,“文革”一开始就被揪斗。
她瘦小得像干巴鸡,脖子上挂着一块大木牌子,上面醒目地写着黑色大字:“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刘少奇的黑爪牙”。大牌子几乎拖了地。她头发花白却被剃成个“阴阳头”。头部中间有明显的分水岭,一半留着头发,一半被剃得精光。三分像人,七分像鬼。她皱着眉双眼紧闭。两位身穿草绿色仿军服的学生,胳膊上戴着红卫兵袖标,威风凛凛地站在她的身旁。
刘春花的身体向下躬成九十度,手臂向背后斜伸着,像飞机的两翼。人们称这种姿势为“喷气式”。只见她两腿不住地打战,脸上淌着豆大的汗珠。
其中一个红卫兵手戳着刘春花的“阴阳头”怒吼着:“你要老实交代你的问题,向毛主席低头认罪。”
刘春花吃力地微睁双眼说:“我的问题不是早就交代了吗,你还要我交代什么?”
“你还想狡辩,在这儿还不老实。”红卫兵一脚踹在她的腰上,她身体一趔趄,险些摔倒。
“快说,你是怎样执行修正主义教育路线的,又怎样成为刘少奇的黑爪牙?”红卫兵尖声叫道。揪住她只剩一半的头发,她痛苦地咧嘴露出大门牙。
她颤抖着说:“我知道我有罪。我向毛主席低头认罪。可我连刘少奇都没见过,怎么成了他的黑爪牙?”
红卫兵眉头一立,揪住她的头发死劲儿向下拽着,迫使她扬起脸,门牙愈发凸出。红卫兵愤怒而嘲讽地指着她的门牙,冲台下大声喊道:“红卫兵战友们,你们看她的牙像不像刘少奇?她不是刘少奇的黑爪牙,是什么?”
台上另一个红卫兵举起拳头,振臂高呼:“打倒刘春花。”
“打倒刘春花……打倒刘春花。”我跟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振臂高喊着。那声音像汹涌的排浪在礼堂里轰响。
“扑通”一声,刘春花突然昏倒在台上……
没过多久,父亲也受到这样的待遇。我也从一个造别人反的“红卫兵”,变为被人歧视的“狗崽子”。
这次放假回家,一次我路过学校,从大门外向内一瞥。忽见校园内一个小老太太佝偻着身子拿着扫帚吃力地扫着地。我定睛一看,这不是刘春花吗?我心里霎时涌起一股难言的酸楚。我想过去对她说些什么,可又没有勇气。我犹豫了半天,终于没有走过去。……
“咳,想啥呢?”谢元庭不知啥时来到我跟前,打断了我的回忆。
我这才缓过神:“啊,刚才不知咋的,又想起了在校时的情景。”
“想那干啥?”他说,“你现在是在青年点,还想回校念书啊?”
“你不想念书哇?”我说。
“念那玩意儿有啥用?”他看着我手中拿的课本,“你真有闲心。”
“呆着没事,复习复习呗。”我说,“没准以后能用上。”
“用上啥?咱在这儿种地,数、理、化,哪门课能用上?”他说,“我看你是没累着。”
他把我手中的书本合上,说:“走,上咱屋打扑克去。”
“你们玩吧,我想一个人看会儿书。”
“你呀,真是个书呆子。”
“你看我现在都变成农民了,哪还是什么书呆子。”
“你真不去玩呀?那我走啦。”他一扭头,推门出去了。
屋内凉飕飕只有我自己,我干脆钻进了被窝趴着看书。昏黄的灯光下看得我眼睛发酸发涩。不知过了多久,另外仨人陆续回来了。见我还在看书,邱玉明说:“点着灯咋睡觉?”啪的一声,石钟玮马上拽了灯绳。
这帮混蛋!没有亮我还看什么书?我气得将课本甩到枕边只好睡觉。
第四部分精神食粮(2)
我终于盼来了确切的消息,营里得到一个上大学的名额。可报名的却有二三十人。这些天我大致复习了一遍中学的课程,感觉心里有了些底。我兴冲冲地找到黄树山,说:“队长,听说大学要招生,我想报名考试。”
“啥,你想报名?晚啦。”黄树山小眼睛眨巴着瞅着我,“下次再说吧。”
我知道石钟玮昨天才刚报名。他刚上初一就下乡了,几乎没摸几天中学课本,他能报名,怎么就不让我报名?这个黄树山不是故意卡我吗?
我哪点不够条件?我拼命复习,就为了报考。他队长一句话,就轻意地把我打发啦?我感到愤愤不平,可还是耐着性子,对他央求着:“队长,你就开开恩,让我报名吧。考试我决不会给咱连丢脸。”
黄树山伸出舌头舔了一下他的嘴唇说:“没告诉你晚了吗,名单都报到农场了,你找母也没用。”
“队长你帮帮忙,我不会忘了你的。”我近乎乞求,此时顾不得什么脸面。
“瞧你那小样儿!咋这么赖皮赖脸?你就是叫母祖宗,母也帮不了这个忙。”他说着龇牙冲我一笑,“这次不行还有下次,以后机会有的是,你说母说的中不?”说完一扭头走了。
我气得浑身直哆嗦,恨不得吐他一口。我望着他的背影愤然骂道:“中你个屁,让我叫你祖宗?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瞧你长得像黄鼠狼似的,没他妈好心眼。哼,你不让我报名,我倒要看看石钟玮考试这一关能过去吗?
几天后,石钟玮从县城考试回来。他脚刚迈进屋胡立仁就跟了进来。
“哎,我说大学生,你考得咋样儿?”胡立仁眼睛发出一股幽光。
“他妈的,出的什么破题,我一点儿都不会。咱整天下地干活,哪有时间复习?”石钟玮大嘴一撇,“这不是存心难为人吗?”
“这不扯起来了,”杜金彪大眼睛翻了翻说,“就你那两把刷子,还想考大学?哥们儿要去都比你强,你信不?”
“那你咋不报名?”石钟玮问。
“哥们儿报名还有你的份吗?哥们儿这不是让着你吗?这都看不出来?”
“你去考试也得发蒙。”
“哥们儿发蒙?哥们儿压根就不费那脑筋。”
“哎,钟玮,”胡立仁凑上前问,“别人都考得咋样?”
“我哪顾得上看他们,谁知道他们考得什么奶奶样。”
“你不会抄别人的呀?”
“我是想抄,”石钟玮瞧着胡立仁,“我一看边上那位,没写几个字,瞅着卷子直发愣,跟我水平差不多,我咋抄哇?”
胡立仁说:“哎,哎,别灰心哪。你接着复习,不行明年再考?”
“复习个屁,我一看课本脑袋都疼。什么X+Y的,学那玩意儿有啥用?以后我可不遭那洋罪啦。”
“我看也是。”杜金彪眉头一挑嘴一撇,“就你那猪脑子还想考大学?纯粹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还是老老实实在这儿跟哥们儿修理地球吧。”
“哎,这可不好说。”胡立仁说,“说不定天上掉馅饼,让石钟玮这小子咬着呢。”说完,扬起头哈哈大笑起来。
“我能咬着这馅饼?”石钟玮略有所思地自语着。
正在石钟玮为自己没考好而沮丧时,突然传来一个令人吃惊的消息,让他暗自窃喜。这次大学招生考试的成绩不算,直接由大队推荐。
这怎么回事?哪有大学这样招生的?我如坠五里烟云之中,被层层疑团所困惑。怎么政策说变就变?看来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胡立仁是消息灵通人士,他摇头摆尾地晃进屋,手中拿着近期的报纸,津津有味地道出了缘由:
这次大学招生考试,由于农活忙,知青要每天下地,抽不出时间复习。普遍考得不好。这考生中有一名是插队到铁岭的知青,他担任了生产队的小队长。在考场上,他望着那试题,就像面对天书一样,呆呆发愣。他有些愤愤然:我们响应号召到农村插队,风里来,雨里去,滚了一身泥巴,脱去几层皮,可这次大学招生偏偏要考试,这不是难为我们这些下大地的知青吗?
他看着别人埋头答题,自己冥思苦想就是答不上来,急得抓耳挠腮。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这不要白白丧失上大学的机会吗?可他不甘心,暗自思忖:不是批判修正主义教育路线,批判走白专道路吗?已经废除了升学考试制度,怎么这回大学招生又搞这一套?这么考试会将多少有志的工、农、兵拒之门外。不行,要向上级反映问题的严重性。于是他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