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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4341-同门-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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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瓶也笑了。    
    “我留得住你的人,也留不住你的心。”    
    “师傅,我们四六分账可好?”    
    师傅更加讽刺:“你四我六,还是你六我四?”    
    金瓶知道谈判又一次失败。    
    这时,师傅伸出手来,缓缓脱下手套。    
    自从认识师傅以来,她就戴着手套,金瓶从来没问过为什么。    
    这时,师傅把双手放在膝上。    
    金瓶凝神,她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师傅穿着灰绿色丝绒便服,头发拢在脑后,皮肤、五官与当年金瓶第一次看到她并无太大分别。    
    她眼光再落在那双手上,忽然看出端倪,嗯了一声,无限震惊,整个人颤动。    
    师傅轻轻脱下双手上做得栩栩如生的假拇指,她每只手,只剩四根手指。    
    原来师傅一直有残疾。    
    可是戴上义肢、手套的她,叫金瓶全然不觉。    
    她若无其事地说:“自己不能动手,只得倚赖徒弟。”    
    “师傅是什么时候受的伤?”    
    “那时,你还没有出生。”    
    “师傅,我替你报仇。”    
    她微微笑:“或出身是孤儿,又遇人不淑,突罹恶疾……都是命运,无仇可报。”    
    “师傅,我一向不知道这事,我太粗心。”    
    “是我不叫你们知道。”    
    “是怎么一回事?”    
    “你哪里有空听陈年往事。”    
    “师傅你别生气。”    
    “我不气恼,我只是感慨。我同你说过,扒窃是我王氏家族生意,家父即我师傅,当年,他也想脱离家族另起炉灶。”    
    金瓶不再出声。


《同门》 第一部分案头有一只考究的纯银相框(4)

    “为什么?因为他最辛苦,因为其他叔伯都游手好闲,坐享其成。”    
    “发生什么事?”    
    “他们设计了一个圈套,让我父钻进去,他被对头逮住,我只得去替他赎身。”    
    金瓶浑身寒毛竖了起来。    
    她胸口闷纳,有呕吐的感觉。    
    “付了赎金,人家仍然不肯放他,只得再加利息。那一家人知道父亲最疼惜我,也明白失却拇指,再也难以工作,才肯罢休。”    
    金瓶下巴几乎碰到胸前。    
    师傅这时说:“秦聪玉露,你们也都听见了?”    
    他们原来就站在门口,这时缓缓走近。    
    师傅轻轻戴回义肢及手套。    
    “你们一定想问,到底痛不痛。”    
    他们三人哪里还敢出声。    
    “不,一点也不痛。那把小刀,实在锋利,在场叔伯又很快为我止血,从头到尾,竟一点也不觉痛,像是一早知道,拇指已不属于我。”    
    她站起来,轻轻叹口气,走返书房。    
    玉露用手捂住面孔。    
    秦聪喃喃说:“金瓶,换了是你,你会怎样选择?”    
    “我没有父亲。假设我是生父爱女,那么,我也不会觉得痛。”    
    玉露问:“那是一个怎么样的陷阱?”    
    金瓶微笑:“世上所有圈套,都一样设计。记住,玉露,开头都一定对你有百利而无一害,结果,要了你的贱命。”    
    “我怎样才知那是陷阱?”    
    金瓶答:“如果那件事好得不像真的,那么,大抵它也不是真的。”    
    玉露说:“我去楼下游泳。”她声音有点不安。    
    秦聪问:“你仍坚持要走?”    
    金瓶点点头。    
    “你怕师傅向你要拇指?”    
    “做这个行业,纯靠年轻,每年样子不同,亲友有时都认不出来,可安全过关。现在定了型,非常不便。”    
    “那沈镜华,对你说了些什么?”    
    “陈词滥调,老生常谈。”    
    “可是,他还自觉十分新鲜?”    
    金瓶笑出来。    
    “长年困在唐人街,就会有这个毛病。”    
    金瓶仍然笑而不答。    
    “师傅那么多房子,我最喜这一幢。”他看着河景赞道。    
    “你是男人,自然喜欢这里。”    
    “师傅不喜欢英语社会,认为太过机械化。”    
    金瓶看着自己双手,缺少拇指,连笔都握不住,还能做什么?    
    她掬起瓶中莲花,深深嗅那香氛。    
    她多么想离开这个家庭,出去过正常人的生活,认识普通人,同他们做朋友,与他们共享平凡的喜怒哀乐。    
    假如她是仙女,这种想法,叫做思凡。    
    她也站到露台上去,秦聪双臂搂住她的腰,头搁在她肩膀上。    
    一艘专为游客设计的花艇在河上飘过,穿紫色泰绿戴金钏的少女合十望天空祷告,她将荷花瓣撒向河面。    
    秦聪轻轻说:“昭柏耶河是他们的生命之源。河流叫我迷惑,像幼发拉底河与底格里斯河,像黄河长江,像亚马逊、密西西比、恒河、尼罗河……”    
    金瓶抬起头:“你从什么地方来?”    
    秦聪一怔:“我同你一样,我是孤儿。”    
    “但你应当有若干记忆。”    
    他俩自小认识,一同起居饮食,无话不说,有时不讲一字,彼此也知道心意。    
    但是秦聪不愿谈到身世。    
    “我在一间酒吧洗杯子,师傅觉得我手脚勤快,把我带回家。”    
    一进门,便看见安琪儿般的小女孩笑着迎出来,他以为她会很骄傲,看低他,但是没有。    
    小女孩十分友善,对他亲切关怀。    
    他的指节粗硬,有擦损痕迹,她替他敷药;他不愿理发,她温言劝说:“短些精神些。”他再倔也总是听她的。    
    连师傅也曾经笑说:“金瓶是秦聪的一帖药。”    
    他喜欢机械,家里无论什么都被他拆开又装回,尤其沉迷电子产品。    
    房中音响、电视、电脑全部自旧货摊十元一箩捡回来,经过修理加工,不知多合用。    
    秦聪的电视机只是一只内胆,由他自己接驳天线,观看全球卫星节目。    
    他的房间像科幻小说中的实验室,然后,他重新组装一部作废电脑打进另一世界。    
    他们看着对方发育、成长,从孩子变为年轻人。    
    秦聪曾经问:“一颗子弹射过来,你会否为我挡却?”    
    金瓶看着他英俊的面孔良久,伸出手指轻轻抚摸他的浓眉,然后才答:“不会。”    
    他泄气:“为什么不?”    
    “我只得一具肉身,一缕魂魄,哪里挡得了那么多。”    
    金瓶笑嘻嘻。


《同门》 第一部分案头有一只考究的纯银相框(5)

    他们形影不离地相处了十年。    
    一日,他背着她在屋中乱跑,失足跌倒,两个人做了滚地葫芦,被师傅回来看到。    
    微笑地看着他俩。    
    “长大了,要彼此尊重,给玉露做个好榜样。”    
    这已经足够叫他们两个人警惕,从此有了忌讳。    
    师傅也感喟:“没想到孩子们大得那样快。”    
    她的友人陪笑说:“巴不得他们快高长大。”    
    “可是一长大就有七情六欲,逐步走入红尘,从此吃苦。”    
    友人一直笑,不知怎样回答。    
    果然,到了今日,金瓶想脱离师门。    
    金瓶对秦聪说:“你一定记得身世,总会有蛛丝马迹吧。”    
    秦聪笑:“今日被你逮住,看样子非说不可。”    
    “说出来舒服些。”    
    “我没有不舒服。”    
    一个深夜,棕色皮肤的母亲对他说:“本来,他说会同我结婚,现在,他走得无影无踪。我想家,又不能带你一起走,我只得把你留在朋友处。”    
    那个人是一间小酒吧的老板,就是那样,他在黑暗的储物室生存下来,直到师傅来把他领走。    
    那日,他正把啤酒桶拉出地库,听见有人轻轻说:“没想到这孩子已经那样大了。”    
    他忽然想到在说的正是他,立刻屏息聆听。    
    “叫什么名字?”    
    “叫生力,一种啤酒的名字。”    
    “可听话?”    
    “天下哪有听话的孩子。他很懂事,勤快,手脚干净,还有,懂得修理电器,比许多大人管用,去年我开始支薪给他。”    
    不错,是在说他。    
    “我带他走,你怎么说?”    
    “王小姐,你说一我们怎好说二,不过你也看得出我们不舍得他,这间酒吧自60年代开始经营,本来做美军生意,我不知看尽多少悲欢离合。”    
    他看见说话的那个女子轻轻放一张支票在桌子上。    
    老板接过了,紧紧抓在手中,嘴巴却还客气:“哪里用那么多,不过是我们吃什么他也吃什么。”    
    那女子笑笑。    
    她转过头来:“生力,是你在角落吗?”    
    生力只得缓缓走出去。    
    那王小姐异常美貌,伸出手来,他看见她双手戴着手套。    
    “你跟我回家好不好?你该上学了。”    
    她的相貌与声音都有磁性,他不由得点点头。    
    老板笑:“一言为定,收拾行李跟王小姐走吧。”    
    他如释重负。    
    这少年有一双闪烁且尖锐如鹰的眼睛,时时叫他警惕。他肯走,他放下心中一块大石。    
    那美貌女子说:“从今日起你叫秦聪吧,秦是家母姓氏,聪敏才能知己知彼。”    
    秦聪回忆到这里,吁出一口气。    
    在师傅家,吃得好穿得好,而且有老师上门来补习功课。    
    他很快爱上那个温柔的小女孩,她有一个美丽但奇怪的名字,她叫金瓶。    
    他轻轻说:“每次心中烦闷,想捶胸大叫大闹,听见你温婉的声音,心情随即缓缓平复,不再鼓噪。”    
    金瓶转过头来:“但是你从来不说爱我。”    
    “师傅只想我们专心学艺。”    
    “你有心事从不倾诉。”    
    这时,女侍捧进一大盆水果。    
    他拈起装饰用的白色兰花,放入嘴里。    
    金瓶吃起西瓜来。    
    “自从师傅收养我们,真是再也不愁吃喝。”    
    “玉露自幼抱回,不会明白饥饿的感觉。”    
    “那时,有谁给我一只面包,我真会跟着他走。”    
    “师傅待我们不薄,她真有办法,像变魔术一样,生财有道,带大三个孩子。”    
    “师傅说,如果我们会读书,她不介意供读。”    
    秦聪笑:“谁要读书,那多辛苦。”    
    “可是会读书的人气质总不一样:有点憨厚,懂得思想,出口成章……”    
    “今日真高兴,可以与你谈天说地。”    
    玉露游泳上来,一件简单泳衣,少女美好身段毕露。    
    她看见水果,举案大嚼。


《同门》 第一部分案头有一只考究的纯银相框(6)

    “师傅叫我们,你俩先过去,我立即沐浴更衣。”    
    嗯,她午睡醒了。    
    自三年前起,师傅精神有点不济,到了两三点,总得午睡一会。    
    他们走上一层楼,一进门就闻见檀香。    
    师傅笑说:“今晚有客人来探访我们。”    
    “谁?”    
    “沈镜华。他托大使来约我们吃饭相聚,面子十足,金瓶,你去一次吧。”    
    秦聪一声不响。    
    “他跟了来,金瓶,似对你有意思。”    
    “师傅,他想在你处挖角。”    
    师傅笑:“有这种事?我必不饶那小子。但是我看他追求的意思多一点,女儿养这么大了,没人喜欢,才叫我担心。”    
    金瓶只得点点头。    
    秦聪这才开口:“这还是你第一次约会,玩得开心点。”    
    “穿漂亮些,要什么首饰,在书房盒子里取戴。”    
    金瓶见秦聪毫不在意,几乎有点生气。    
    她穿一条黑色晚装裙子,配一串金色珠项链,等沈镜华来接。    
    他一身深色西装,看见师傅,执弟子礼,双手垂直,差点没半跪下来,真讨好。    
    师傅同他说了几句:“令尊好吗?令堂健康可有进展?我这里有一盒补丸,你替我带去问候。”    
    他说:“那我带金瓶出去了。”    
    “金瓶交给你啦。”    
    金瓶取过披肩,走到门口,同玉露说:“小露,把东西还给沈大哥。”    
    玉露笑嘻嘻,摊开双手,哗,荷包、护照、手表,不知几时,统统到了玉露手里。    
    秦聪在身后嗤一声笑。    
    玉露笑嘻嘻:“还失去什么?”    
    他一怔,这才伸手去摸颈项,“哎呀”一声,原来他配戴的一只翡翠蝙蝠玉器也已一并落在玉露手中。    
    他穿着衬衫,戴着领带,谁也看不见他脖子上挂着什么,可是那少女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捉弄了他。    
    呵,要伤害他也十分容易。    
    “喏,还给你。”    
    玉露交还那一件碧绿透明的玉器。    
    沈镜华不以为忤,笑着接过。    
    在车上,金瓶说:“你怎么来了?”    
    “想念你。”    
    金瓶看着车窗外:“咦,不是前往大使馆吗?”    
    “我同他说,我另有计划。”    
    “大使也可以呼之来挥之去吗?”    
    “如果是你家族推荐的大使,应当没有问题。”    
    啊,原来如此。    
    “我们去什么地方?”    
    “我有话同你说。”    
    金瓶笑:“讲不尽绵绵叠叠重重的话。”    
    看到街上那样热闹,才知道是泼水节。    
    像华人的元宵节,其实是年轻男女互相调笑的好时候。    
    人一挤,难免也是扒手活动的良机。    
    他把她带到一只船上,游艇噗噗地驶往上流,离尘嚣渐远。    
    晶莹的月亮在热带树林上像银盘那样大。    
    他开口了:“金瓶,让我把你带走。”他声音里有隐忧。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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