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67-拉魂腔-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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醋意。她问他:“你的女人叫什么?”
“叫桂枝。”
“你每天夜里都是这么狠地弄她吗?”
“哪儿呀!她总是像一坨冷肉一般平躺在炕上,让我搞她。搞着搞着,她就不停地问:完了吗?快射了吧?咋还不完呢。真烦唉,你快点好不好啊,我真困死了,我想睡觉哦。桂枝经常这么说呢。”
“那你以后再不准碰她。会把你连带着毁掉的。”
“..........”
“听见没有哇?”她伸手在他胳膊上猛地抓了一把,她觉得这一抓应该渗出了点血。
“那不成。她是我的女人。”
陶月婷问一句,梅虎就应一声。她问了他太多的东西。问他孝顺不孝顺七姑。问她小时候有没有梦遗。问瘫子村的姑娘谁的眼神最勾人。问他夏天看见饱满的村姑干活,乳头在被汗湿透的衣服里乱跳时,会不会勃起。问他夜里躺在炕头,从窗户间能不能看到月亮。问他喝酒喝到多少才醉。问他醉了以后想干啥。虎子傻乎乎地把一些答案弄得让人啼笑皆非,陶月婷太快活了,她兴奋地用双脚咚咚咚地踢着棉被子。虎子却从不提问,从一开始时他就被弄懵了。从城郊黑血头的肮脏小院被带到陶月婷的家中,虎子脑中像一锅沸腾的稀粥。他不知道这个风姿欺人的怪女人究竟是谁。想干些啥。他把自已从瘫子村到县医院途中所有的事筛了一遍,他似乎没犯着啥人,为何这女人偏偏揪住了自已。她究竟要带我到哪里去。跟在陶月婷身后,梅虎想集中精神搞透这些问题当中的一个,可他的脑袋里的乱麻越缠越紧,最后连呼吸都感到刺着喉咙了,索性就不再想它了。那么远的街,他感觉自已不像是自已迈腿走过来的,倒像是被陶月婷用锁链穿着他的鼻子,硬牵过来的。此刻他躺在陌生的洁白床单上,靠在高高的拱形床头抽烟。他想用浓浓的烟雾遮住陶月婷盯着自已的辣辣眼光。在大街上看,在王清举的办公室里看,她那么高高在上的姿态,让人既很害怕又很渴望着接近;她又那么放纵地挑逗了我,像传说中风情万种的妖精一样。吊眉梢的小妖精坐在盘丝洞中,咔吱咔地嚼着男人的骨头。世界上恐怕找不到对这样的女人不动心的男人了。虎子想。
《拉魂腔》 第三部分《拉魂腔》两个人的夜色(2)
陶月婷说:“一个女人向前走,是爱;向后走,是嫁人。原地不动的老处女,是老得最快的。以前我总是把向后走当作了向前走,因为我总是硬拧着个脖子看别人。今后我只往前走了,我才不管别人怎么瞅我呢,都咒我,才快活呢。”她仿佛是自言自语,又像要向虎子说些什么。虎子似懂非懂地点着头。两个人关起门来,已度过了两天多。白天,就将窗帘紧紧扯上,透不进一丝的光亮,两人昏天黑地地纠缠着,胡闹着。虎子也渐渐地放开了手脚,有时在床上就做出了一些让陶月婷又惊又喜的自创动作。饿了,就煮点面条吃,有时要电话让楼下小饭店送来一些酒菜,两人裸着上身对饮,较起劲来,虎子竟不是陶月婷的对手。醉成一滩泥的陶月婷犯了倾诉欲,碎片一般的往事说起来没完,从早年的台上演西施的韵事、倒卖钢材赚钱的招术,到两任丈夫偷情被逮住时的无聊嘴脸,说了个没完没了。有些故事的顺序给她弄得颠三倒四,有些细节说得反反复复,边说边喷着一嘴的酒气哈哈大笑,还没笑完,又经常呜呜地哭起来。虎子倒真是个绝好的听众,他平日里就安静,酒一醉就更是安静得痴痴呆呆,也不呕吐也不闹腾,眼珠滞得像转不动似的。虎子看上来像在倾听,其实早就失了神。夜深了,一个人先打个冷颤,醒过来,叫醒另一个。又是缠绕着激烈地做爱,像没有了明天一样。过着断头去尾的日子。累了,陶月婷抻着梅虎坐上窗前的小桌,拉开帘子,看天穹的月亮。看着看着,虎子呼呼地就睡着了。陶月婷抱着她的公牛,幽幽地望着窗外,像从天堂中看着地狱,或者从地狱中看着天堂,感觉外面的世界是那么的寂静、凄凉。
即使是到了天堂,虎子的话题也避不开他的瘫子村。陶月婷想。一扯起瘫子村的事,两个人都觉得心里坠坠地沉起来。陶月婷臭骂了一通虎子卖血的做法,又拿出一万块钱垫付村里尾欠的税费。虎子吱吱唔唔地不肯收,见陶月婷要翻脸,就又接下了。陶月婷说:这钱又不是我印刷的,还不都是从农民血珠子汗瓣子里抽出来,拐了不知多少道弯,才攒在我手里的,就算是偿债还情啊,你也不必感到对我愧疚。
最让陶月婷诧异的是,虎子说他的内心一直就赞成搬村上堤。他说:真让人恼得受不了,要是我跳出来赞成搬迁,在父老乡亲的心里,我就再也不算个瘫子村的人了;在爹的眼里,我也再也不配做他的儿子了。走在祠堂的边上,真的感觉自已像要受天打雷劈似的,有时想一想,半夜自已就把自已吓醒了,像犯了天大的罪似的。可我真的就是打内心支持乡里的搬村规划。记得小时候,爹带我到县城玩,我仰着脸看着那高楼,远远地看见汽车过来,蹦地一下就跳到了路牙上,心里羡慕得发痒,心想这辈子哪怕做一天城里的人,死了都值啦。前两年,王清举乡长领着我们几个村的村长们到苏南,去瞧人家的村办企业,说句实在的,羞得我都想中途溜回瘫子村。人家过的一天,我们瘫子村过的也是一天。人家有血有肉,我们瘫子村也是有血有肉。可你瞧瞧人家那劲头!最后跟人家村长握手时,我心里就活活地像个贼,手直往后缩,像做尽了亏心事。我就在回瘫子村的车上发誓了,再也不能这么苦撑下去了。可一回村,一到我爹的炕头边,路上想的,眼睁睁地就烟消云散了。真叫怪,瘫子村就有这气氛,让你心安理得地就这么熬下去。
“我懂了,跟我们演戏似的。你到苏南去,你就像做在台下瞧戏的,看人家唱一曲,喜欢是喜欢,回家还是照旧过自已的老日子。心里想的一曲戏,日子过得又是另外一曲戏。”陶月婷说。听着虎子说,她的心里跟着甜蜜起来。这个野泥里滚着的公牛,并不是没有自已的想法。它只是躲在母牛的影子里,还不敢跳出来晒太阳。
“又不是没有两头顾着的法子,瘫子村搬上来后,原封不动地重建个梅家祠堂不就得了?”陶月婷问。
“唉,我问过爹了。他说:你爹死了,你用木头再刻一个爹,行不行?”虎子沮丧地说道:“子孝叔更是说了:你把万里长城搬到咱淮河边上,瞅得还像不像万里长城?有些东西,动一动,就没了魂,没了魄的。”
“我想前想后,真觉着他们有理呢。就像你们唱拉魂腔戏班子的,你要是穿了西装旗袍地唱,那是啥滋啥味呢?”虎子说。
“咦——”陶月婷倒有些接不上茬了。
虎子接着说:“我要是一辈子不出一步瘫子村,一眼也没瞅过人家的日子,那该多好。就用不着这么煎着煮着地心里难捱。那样在瘫子村过一辈子,倒也是快活得不得了的。我现在是一只脚踩在堤上,一只脚留在瘫子村,难受得不行。就连王清举和我爹两个人,都不清楚我实际上是偏向搬迁的。但我实实在在地是开不了口。”
“现在的经济和生活像一列火车一样,呼呼地从你这开过,你不想上去也不行。你瘫子村不上去,就永远地被遗忘在河滩上了。”陶月婷说。
“要是没见过这火车该多好。或者,根本不知道有火车,该多好哇。”
“你爹咋真的就那么不开窍?”
“哪是啥不开窍?我爹心里头比我亮堂多了,他就是不愿过新的生活。他只要他现在的瘫子村。说也怪,你说像我妹子梅红那样的,啥世面没见过?啥道理弄不通?可她竟然也写信说反对搬迁,这倒真是鬼迷了心窍呢。”
说着,两个人陷入了夜色般悠久的沉默。陶月婷把头枕在虎子的胸口,第一次点了根烟吸了起来。虎子均匀粗犷的心跳声,像鼓点一样从她脑后传递过来。她有点心慌地迷恋着这种鼓点。在台上,这种细密有致又舒缓有力的鼓点,只有技艺已炉火纯青的老艺人才能敲击。在唱戏时,鼓点的节奏至关紧要,鼓点一乱,戏子们最喜欢唱走了调。最好的敲击,就像他没在敲一样地让你安静,让你全神贯注地凝聚在那戏词之中。当她作为一个西施慢慢地抬起头来,她的眼中含着一层浅浅的泪水,她望着秋风渐起的远山,一种无限悠深的惆怅涌上心头,漫山遍野都是那历史的风雨。只是这个传出鼓点的男人,并不能体会。陶月婷深深地叹了口气,把虎子的手臂拉过来,紧紧地抱在怀中。
“你胳膊上咋有这么一大块淤青?喏,你瞧,怎么按它也褪不掉。”
“小时候在祠堂里玩,看见一个大绿蜘蛛攀在网上,以为它死了,就去抓它,没想它一口就咬了过来。当时,就昏了。”
《拉魂腔》 第三部分《拉魂腔》两个人的夜色(3)
腊八与梅子孝
天刚擦点黑梢,梅子孝就怀揣着一瓶“刀子烧”,悠闲地踱着步子往腊八家走。
隔三差五地坐到腊八的炕头喝酒,是梅子孝最开心的一桩事。他一直管腊八叫“土匪腊八”。他觉得跟脾性莽撞的土匪腊八喝酒,有一股子绿林中的豪杰气。梅子孝一辈子给自已仅占过一卦,卦书上说:遇到宋江,你就是吴用;遇到了吴用,你就是一无所成的废物。梅子孝认为土匪腊八是个典型的鲁莽草寇,自已命中注定只能与这类人投缘。他不喜欢一个人喝酒,他觉得一个人喝酒会越喝越凄凉,伤身子骨。村里也有些风言风语,说他梅子孝找腊八喝酒,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七姑身上。还有人说,梅子孝仗着算命测卦的顺当,让七姑不和麻三叔厮守着,是藏了私心。对这些传言,梅子孝只当是井口河边的妇女们嘴刁说着玩,并不往心里去。他经常和腊八母子俩喝得酩酊大醉,有时直至月上柳梢,土匪腊八才扛着梅子孝,送他回家。说是扛着,其实也就是拎着,梅子孝枯柴样的又瘦又小,土匪腊八自已虽然也醉得深一脚、浅一脚的,但拎着梅子孝倒不费气力。七姑常叮嘱腊八,送梅子孝时一定要轻手轻脚,不要弄坏了老爷子的骨架,不光要送进门,而且要扶上床,伺侯仔细了。腊八喏喏地就照办了。
从梅子孝的屋子到土匪腊八家,一个村东头、一个村西头,插过村子就是一条笔直的线路。可每回去喝酒,梅子孝都不从村子中穿过去,他哼着老拉魂腔的调子,晃着酒瓶,走环村的圈堤,楞拐了一个好大的半圆形。有时他走朝北的那半圆形,有时走朝南的半圆形。在北半圆的圈堤外,就是淮河沿了。除了夏汛常常成灾的大汛,初春或初冬,河中还会有不规律的春汛、冬汛,水悄悄地涨得急。尤其是薄暮时分,你挨着水皮儿站着,冷不丁地河水就淹到你的脚背了。春汛和冬汛不易察觉,也不易成灾,河面上静兮兮的,含着股子惊人急切的暗劲儿。傍晚,梅子孝特别爱看着春汛或是冬汛的河面发呆。他觉得底湍河静的这暗汛,像一个人年青时的爱情。
我曾经在信中向姜斯年教授描述过春汛的情景。跟梅子孝不同的是,我喜欢清晨抵达的暗汛。当你在微寒的早春之风中登上淮堤,风轻轻地吹开河岸的薄雾,你惊讶地发现,一夜间河水竟悄无声息地上涨了这么多。如果你昨夜还曾在河边沙滩上独自踱步,那么你藏着无尽心思的脚印,已被河水永远地抹去了。如果你昨夜在这河滩泥沙上用树枝写下,一个曾让你无限忧伤的名字,那此刻这名字已被逝水埋葬在了不可测的河底。是啊,一夜间宁静的河水怎么涨得这么迅疾?上游山间残冰积雪融化了?还是某个不知名的村镇,昨夜落下了漫天大雨?是否也有那扎着小羊角辩的七、八岁小女孩,把裤脚卷得老高,怀着莫名的委屈在田埂上孤独地奔跑着?你踯躅在河边,一种深深地失落感呛着你的心,让你感到心里堵得慌。
梅子孝年青时是个俊朗倜傥的公子哥儿,虽然家道传到他这一辈已显出败落,但毕竟是积有点底子的。十八、九岁的梅子孝骑着一匹白马,穿一身雪白府绸的衫裤,整日里赶场子听戏狎妓、请酒宴客,他出手大方,挥金如土,在场面上很是得人缘。那时他有一个比他长十岁的家仆,叫梅小葆,是个惯跑码头的混角儿,他领着梅子孝玩到了三百多里外的南京。梅小葆做得最拿手的事就是戏场、妓院中散帖子、买籫子、交朋友,弄得南京鸡鸣寺一带的妓院中没有不认识梅子孝的。晚上他在妓院留宿,白天就百无聊耐地在新街口遛跶。那时候日本人早已攻陷了南京,奸淫掳掠地欠下了无数的血债,可梅子孝却偏偏喜欢上了一个街头偶遇的日本艺妓。那个比他大近二十岁的艺妓也对这个异国“青头郎”情有独钟,不仅在城郊买了个僻静的房子把梅子孝藏了起来,而且经常溜出她随行的军营,跟梅子孝幽会。梅子孝本就是个听戏的天才,听了、看了那艺妓哀怨欲绝的日本古歌舞后,更觉得离不开她了,索性整日地喝酒酣睡,只等着夜间听那艺妓的古歌。那艺妓是随军表演慰劳的,本就是被一个少将军官秘密地霸占着。日本少将的随从很快就捕捉到了她的行踪,叫两个士兵悄悄跟着她,准备结果了梅子孝的性命。偏梅子孝命硬,那天傍晚从一场大醉中醒来,感觉到异常口渴,找梅小葆又不见人影,便自已下了床,上街去买点水果吃。日本兵将艺妓强行带回军营后,悄悄躲在梅子孝的屋里,恰好梅小葆在外闲逛一通后回屋,让日本兵呼地一刀就剁下了头,血溅了一墙。日本兵赶着回去交了差,梅子孝孝拎着一篮子桔子回屋,一看,胆都吓破了,魂飞魄散地逃回了沿淮的乡下。
梅子孝回到老家就大病了一场。病愈后,便不再骑白马、穿白色绸衣了,但仍旧是到处赶着听戏。也不敢跑得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