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狼记-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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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肯定已经等不及了吧——任何方眯起眼——过了年,开了春,就要有人去祭廖家一门英烈了。
边走边感觉着体内真气流转——随心所欲……要多长时间,自己才能到这下一层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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拨开木门上的扣,任何方进到猎屋里。
生了炉坑里的火,整出一块睡的地方,任何方松开蓑衣,放出憋了一天的枭,扔下包裹,给它弄了角馍馍,又出了门。
任何方只管在树间停停,掠掠,寻着水声,一口气出了两三里。山里这些年,多少学会些寻猎小野味。他运气不太坏,找到一窝三只埋头在低洼处灌木中的野鸡。拧了它们脖子,就着溪水开膛破肚拔了毛,洗了把脸,又原路折回去。枯枝都埋在雪下,任何方懒得挖,路上寻着低矮的枝条跃上去,只手劈了几根,抖了雪拖着。
山里规矩——烧了柴取了暖,也得给后来的好生备上。
—— —— —— —— —— ——
屋里有人。
任何方只是略顿了顿步子,没有犹豫,直接进去。
自己的东西没有被动过的痕迹。看地上,他应该根本不曾越过中央的火塘,走到自己占的那边去。
是个懂规矩的。
任何方扫了一眼那人,刚弱冠吧。不过他戴了个半个面具,只开了细细两条眼缝,嘴巴以上的五官都遮了,又像是北地的,光看身量说不好。手上有疤有茧,猎户打扮。坐在另一边,离火堆有些远,只在任何方刚进来时候抬了抬头,又看了眼任何方拖在身后的满满一大丛树枝,而后继续啃着干粮。
黑背枭闻到任何方手里的野味,兴奋地翻腾起来,在屋子里飞来飞去,一会梁上,一会门楣,一会窗台,一会又从任何方左肩跳到任何方右肩。
任何方忍住一指点|穴定身的冲动,对自己重申,鸟的|穴道我没有了解,没有了解,不可妄动,不可妄动——心道,若不是要靠你们送信,别说喂你们,不烤了你们吃才怪。
当下不再管那人,把拖来的柴烘到火堆边,找了两根长枝条,串了山鸡开始烤。
大的自己吃,小的是鸟食,还剩一只明天早上的。
—— —— —— —— —— ——
深山老林寒天雪地里,孤身一人精神抖擞的武林少年,带了只不安分的鸟,很宠它。
这是淳于苍初见任何方时,一瞥之间的印象。
—— —— —— —— —— ——
一直没有抬头看,但是任何方知道那人吃了块冷干粮就歇下了。
武功好有时候也麻烦,比如这种时候,任何方其实对一个陌生人的饮食并没有兴趣。
火堆旺旺的,入冬时候的野味虽没有秋末那么滋润,却比起来春要肥。烤山鸡时不时往下滴油,每落一滴,就引得下面塘里红红的火苗子一蹿,而后“滋——”的一长声,油香气接着就四溢开来。
有时候,两只一起连连落上几滴,火苗上腾下蹿,滋滋声此起彼伏,那个热闹哦。
—— —— —— —— —— ——
任何方烘上两个馍,从包裹里找出盐包,捏了一小块,转着枝条在上面涂抹着。
黑背枭也知道就要开饭了,不再飞来飞去,只是站在火塘边,爪子抓刨着地。
任何方挑挑眉,拎下那只小的,扔给它。虽说这只枭吃惯了熟食,却依旧是不管盐淡的。
馋鸟立马扑腾上去,狠狠一喙,重重啄向鸡脯肉。
这家伙真是个识货的。
任何方勾唇。
算了,看在它天南地北风霜雨雪春夏秋冬一年到头辛苦飞的份上,纵着点就纵着点罢。反正,它不吃陌生人给的东西,不会因嘴馋误了事,称得上听话。
—— —— —— —— —— ——
“嘿——”任何方扬扬下巴朝角落里那人示意。
半躺着的人坐起身,等着任何方的下文。虽然看不到眼神表情,光是肢体细微之处,任何方也知道对方戒备着。
人用来交流的语言,自古岂止一种。
当着他的面将手里的烤山鸡一分为二,各咬了一口,示意没有作什么手脚,将一半扔了过去。
——“见者有份。”
这本是山里猎户之间的规矩,为的时运总有不常,所以猎户之间常通有无。碰到孤儿寡母的,更是天天月月年年有一份。那人既然是猎户,勉勉强强马马虎虎也可以作理由。
任何方并不想和陌生人有交道,更不想和人结伴而行。他进阳龙城是有要紧事去的。
好在这人萍水相逢,性子又冷,不主动和他攀谈,不会有过多纠葛。所以,虽因为前世形成的性格无法让他大嚼烤山鸡,同时却坐视对方啃个冷馍就歇息,也并没有什么关系。
纵了自己心意就纵了罢。明早早些起来走人就是,即使同路,凭自己的脚程,还怕被他赶上?
—— —— —— —— —— ——
淳于苍道了谢,并不和任何方客气,只是也没多说话。
任何方江湖上古怪性子的人见多了,何况还有前世那些人刁钻诡异的行为,淳于苍在他眼里实在不算奇怪。
淳于苍则是从小一个人惯了,知道没有人敢接近自己。
两个人理所当然隔了火塘各自吃了,虽不知对方姓名,竟然都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没有丝毫尴尬。
任何方填饱肚子,拎着黑背枭在忙活的那只烤鸡,连鸟带肉扔在一边的细柴堆里。
枭扑腾扑腾几下找回平衡,还没有吃尽兴,不满地朝打搅它的主人低低鸣了一声,又埋下脑袋继续努力去了。
这屋子里并没有别的物件,炕床什么的也没有。倦鸟归巢完毕,任何方靠着柴堆,解开水袋,抿了口奶酒。
冷冷的酒落到肚子里,就热起来了。
淳于苍出门抓了几把雪吃了解渴,再进门刚好看到任何方这副样子。
久违的奶酒味飘开来,勾起太多记忆,他有一忽忽恍了神。
“门。”任何方拧上水袋扔过去,提醒道。
再不关几丝丝暖意就都跑没了,雪也快飘满屋子了。我倒不怕,可是我家鸟吃多了,不好着凉拉肚子。
淳于苍本能地接了,反应过来,连忙阖上木门。解开袋子喝了口,只是一口,就把酒袋扔还了任何方,拱拱手致谢,回自己那里倚着歇了。
那不大不小的一口却含了良久才慢慢咽下。
任何方知道对面这人八成是想起了旧事。山里猎户,脸上有道疤痕,瞎个眼什么的,都不至于怕人看去戴上面具。他既然戴了面具,事情就不是那么简单。不是毁得见不得人,就是仇家之类。他自然不会蠢到去探究,无聊到去插一手。
打了个哈欠,任何方翻身睡觉。
四方红墙锦绣锁
阳龙城。
内城,中宫。
—— —— —— —— —— ——
任何方趴在寝宫帐顶上方的梁上画地图。
这十来天已经把皇宫里各处摸得差不多了,来去路线,各处所住之人,几时换班,几时加值人手,一一标记。
说实话,入宫行刺是下策,上策是等皇上外出的时候。
其实按照任何方的想法,还有上上策——小小一搓趁人不注意时从屋顶落入酒杯的粉末,简简单单就可以解决问题。但是那样难免牵连到别人,是誓死手刃昏君的廖君盘所绝对不会采取的做法。
目的达到就可以了么,为什么计较那么多?朝中宫中都是吃人的地方,不被害死没准还死得更惨。何况,皇上死后,赐死陪葬的少得到哪里去,最后八成还不是一样。
知道廖君盘宁愿身死也不会选择一辈子背负这种负疚,任何方叹了口气,揉揉手腕,捏捏生疼的手指,继续画。
他用的是自制的炭笔,无非借鉴了前世铅笔的构造。感谢少时无所不及的好奇,任何方记得清清楚楚,照旧覥ao来表示硬度,B标记浓度,在狼毫羊毫一堆的笔筒中,每每见了,都颇有亲切的熟悉感。虽然眼下手中这支刻着“2B”字符的铅笔,就石墨和粘土的比例而言,恐怕不算是标准产品……看在原木笔杆的份上,也就合格了吧。
皇帝平常很少来中宫,皇后是个失宠娘娘,背后权势也比不过中宫太子得宠的生母元妃,中宫占的位子又不错,方便四下勘探,所以任何方挑了这里画地图。
至于是不是会有损皇后娘娘清誉,这就不在任何方考虑范围内了,反正也只有三方知道——天,地,任何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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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宫前花厅。
……
……
“徐太尉免礼,有事尽管奏来。”珠帘重重后,一个三十不到,端庄柔美的妇人道。
“谢皇后娘娘。”发须皆白的老人身着从一品,在一旁太监端来的椅上坐了。
皇后微微扬扬手,贴身的婢女勾起珠帘,领着一干人等尽数退下了。
“父亲,可是为宰相弹劾车将军一事而来?”
“正是。娘娘,郝廖孙车皆已往,后面,就该是有余了(徐)。”
“……”皇后蹙起了眉。
“主幼则外戚专权。东宫太子刚过韶年,徐家,危哉——!”
“早知今日,当初廖家有难,父亲何必袖手旁观,二妹她……”
……
……
廖家?
任何方支起耳朵。
二妹?
任何方索溜溜贴着横梁往前花厅爬了几丈。
这徐家二小姐要好好查查。
……
……
“……你不懂啊……”徐太尉长叹,情绪已然激动,把皇后的闺名都拿出来了,“廖家功高震主,不是父亲不想,而是父亲不能啊!”
“……秀儿糊涂了。当初,是相家(宰相家)帮着王家(皇帝家),如今,王家相家是一家了。”皇后长叹了一口气,绞紧手指,绣帕紧绷欲裂,凤目含泪,“可怜我那六个月的……”
……
……
相家帮着王家?除了皇帝,还有宰相吗?
二师兄,你可真糊涂。听听,连仇人几个都没有弄清楚。
……
……
“秀儿,为父的对不起你和萱儿……”老太尉长叹,“送你入主中宫,却终究还是害了你啊——”
“父亲!”皇后哀道,“秀儿从未恨过父亲!”
“咳,没有恨,总是怪你父亲我的罢。”苍老的声音分外凄凉,“想我徐家,数代尽心,参照史今,不敢说精忠无双,却也当得起这锦衣玉食,如今竟然落得如此地步,怎能不让人心寒呐。”
“父亲。”皇后恳切道,声音里多了一股绝决的意味,“唯今之计,父亲当告老还乡。”
“秀儿你,一人……”
“父亲!小弟仍在,这已是徐家最后一点血脉了!与其等到时候璋玉俱碎,不如保全其一。”
“只怕已经告不了老,还不了乡了啊——就当告老还乡,怕也是逃不过斩草除根,过不了沙江了!”
“父亲大人,告老还乡,偷梁换柱。”皇后深吸口气,“只求父亲放小弟作个普通人,哪怕汗滴禾下土,也好过埋恨帝王冢!”
“为父,咳,为父原来已经老了啊——若有幸脱出去,从此徐家家训尽废,只得四字——不得出仕!”
“父亲——”
……
……
没有兴趣听政治斗争失败的父女两抱头痛哭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叨念家常,任何方出了中宫,往元妃的蕴月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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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王爷,别走那么急……”
“本王想一个人静静。”什么时候本王步行的速度也落入你们的管教了,真正可悲可笑。
“……是。”
—— —— —— —— —— ——
十七岁的池徵雍扫一眼跟在身后寸步不离,名为保护实为监视的两个宫女,没有说话。这些人都是皇上安排的,用来监视他这个尚未弱冠,因身体违背和,久居宫中的弟弟。
多么好的借口。
华和殿的门推开又合拢,一身紫袍的身影没入了里面一堂昏暗里。
这里可以暂时忘记甩不掉的尾巴。
池徵雍自嘲地笑笑,目光在殿内依次悬挂的先皇画像上一一停留。
母妃在宫中,在太后手里。自己在帝都,在当今皇上手里。另外几个王爷又好到哪里去呢?还不是一样。放任外戚专权,只顾倾轧自家兄弟,真不知皇上是怎么想的。池家众子,如今却是这样的景况,父皇,您若在世……
“——啪。”
池徵雍不敢置信地摸摸帽子,颤巍巍地收回手,盯死了其上沾满了一手的软粘粘的东西。
瞪大眼睛对着手里淡黄|色的半固体……
这是?
“对不起。”任何方从梁上探出个脑袋,很不好意思,“我在吃饭,不小心掉的。”
“你是何人?怎会在此?”池徵雍看到的是一个清秀的,十五岁左右的少年。因为打有记忆的襁褓时代开始,便是这寂寞压抑的宫廷生活,无处述苦无人相解的绝望无力,又因为这少年腼腆的道歉,他并没有生气,也没有大呼禁卫。连他也没有察觉到,自己放下了戒备,没有用什么严厉的措辞,甚至语气里还带了点示好。
任何方拿出一块糕,咬了一口,回答,“我为了我师兄来的。他病了。”
心病。
要皇上的命才能医好。
“你师兄?他入宫了?”
任何方摇摇头,“他在山上。”
“哦……”池徵雍当下猜到了几分,“太医院在这里的西边,晒着药材,有很多白胡子老头的院子就是。”他不知不觉用上了哄人的语气,轻易就把自家的底子给卖了,“如果是找稀有药材的话,内务库在太医院西北一些的地方,但是那里都有锁有卫士,不着痕迹地进去恐怕很难。”
“嗯。”任何方点点头,并没有否定池徵雍的自作聪明,“我知道了。”
本来就知道了。
两腿绞住厚布帘,晃悠悠倒挂下来,任何方伸手向池徵雍递出一块糕,“你要吃吗?”
池徵雍笑了一笑,接受了任何方表示谢意的馈赠。
糕点是宫中的糕点,不是没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