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狼记-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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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里自顾自转着念头想,任鑫任森任骉他们是不是也可以这样藏起来……若是这唠叨婆、冰山脸、朝天鼻也能召之即来呼之即去,倒也不失为美事一桩。
只是……他们是自己一手带大,总归舍不得让他们那么辛苦。
白袤开这边,心下也不知为何略略不快了下,他自己发觉,略略奇怪了一把,细细一想,也和任何方一样,认为没什么不妥,于是就此抛开了。
“齐瑞王善解人意,在下有幸。”客套完,回头看看,任何方一指任骉,道,“你跟我去转转。”
朝任鑫任森挥挥手,“你们就这里等会会就好。”
一者,因为应小雨武艺已废,四个都去了怕他想到那上头,独自黯然,留了两个就算他想到了,也有人解解闷。
再者,任鑫太唠叨,任森逛半天街也不见得有半句话,还是任骉吧……
—— —— —— —— —— ——
轻功,果然是实用方便快捷环保无污染的好东西。
任何方想着他师姐过年挂灯笼的势头,想着栽在他手里的山鸡野兔,心下一边感叹,一边已经跟着白袤开那贴身侍卫转了一圈。
每到一处,跳上墙头屋顶,居高临下看了看各处院子,挑了个屋子不多,假山也不多,有水有树,场院不小的。
他只不过看那进园子地广平坦,便于习武过招,瞟了眼布局,觉得并无特别碍眼之处,便拍了板。
屋子么,够五人住就好了。
却不知王府上下内外值班的侍卫里头,有些资历的几个,几欲昏倒。
这王府上头,数十年来,除了晚上闹过几拨刺客,还真从没有人掠来掠去。
偏偏今天这个少年,半截青面,轻飘飘稳当当的俊俏功夫,大白天来去,又是王爷随身侍卫带了路的。
这这这,这是哪门子的戏啊?
二
在齐瑞王府邸被奉为上宾,是种很愉快的经历。
任何方身上穿戴起居之类的事基本都是自己打理的,极少劳乏昏病淋雨之类,任鑫他们才插一手。平时这三个也不过管一些买吃买喝的杂事,后来多照顾个应小雨而已。白袤开和那老管家都是成精的,知道他不喜别人伺候,只吩咐了两个机灵跑腿的小厮待命,也没叫住进园子。
于是这五人就在那园子里头住下了。
头一天安顿下来,任鑫拎了两张单子,特地去见了厨工,一张是任何方的饭菜里不能有的草药调料,一张是应小雨要忌的。
那当头的老厨子得了管家上头下来的吩咐,看着那两张高深莫测的单子,颇有些提心吊胆,心道,这客人,不好伺候。
哪有。
齐瑞王府上的家常菜以手艺见长,仗的是材料的种类广泛齐全,又新鲜上乘,靠的是厨子的刀法厨工老练地道,菜式做法广集众家之长,点心小吃匠心独具。事实上,一言概之,正和任何方的心意。
山珍海味这类东西容易上火过补,任何方又有些些受了动物保护主义的影响,偶尔尝一小盏可以,多了却只有看了就心闷的份。
他扳扳手指数数加加,暗忖,大概和年纪过了知天命,也有些关系。
结果第一天,专送到任何方那里的盘盏,撤回厨房,把人吓了一跳。
全空了。
这不能怪任何方,他游荡江湖数年,客栈酒楼之类虽说也有好菜,但毕竟,胡乱打发的时候不少。即使酒楼饭楼的那些,少不了卖相好,滋味做功常常欠了一截。齐瑞王不是喜怒无常要人命的主,王府里的厨子不管哪里请来的,聘任后大多全家搬到本地过活。一年年下来,眼看得四省安居乐业,对照了皇都的荒淫奢侈,不免对自家主子敬爱有加,成天就在那琢磨着怎么弄好吃的又养人的,把人给伺候好了,顺便没准还给自己弄几两赏银什么的。他们并不知道齐瑞王兵马上的事,又不用担心其他的,酒楼里的相比之下,免不了多了营生杂事,厨艺上也就有了差距。
换句话说,王府厨子的厨艺,是朝“艺”的方向发展的,比起天下大多数家厨子的“技”来,当然不一样了。
而且,不过四菜一汤么。
过了会会,任鑫又跑了趟厨房,颇有些鬼鬼祟祟地和老厨子咬了会耳朵,轻声拜托了些什么。
老厨子面上一分分古怪起来。
等任鑫一走,众人免不了试探着问问。
老厨子摆摆手,只吩咐了句明日换套盘盏。
众人一愣。
老厨子踱出外间,看看还没洗的空盘盏,目光落到任何方那份干干净净的上头,又再看看一边一起送去的几乎没有动过的一小锅香米饭,老脸一皱,嘿嘿乐了两声。
众人一昏。
老厨子吩咐了几句要提前准备的食材,慢悠悠回去歇息了。
众人回神。
有机灵些的悟出门道,猜,“莫不是,那少侠怕他家公子光吃菜顾不得吃饭,才跑来,特地吩咐明日菜上分量轻少些?”
管碗盏的丫鬟点点头,应,“明日让用的薄瓷靛花碗,是小了一号。”
哦——
众人恍然。
于是各干各的去。
另外几个厨子想想老厨头那两声嘿嘿,身上一抖,回头却又无语感叹。
的确,于一个厨子而言,空盘盏,是对厨艺的最好夸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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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
白袤开忙完自己的事,邀了任何方听戏听琴。
没台子,就水榭里摆开了,由怡院的管弦伴了个头,半清唱。
任何方刚刚在王府的药房泡了半个下午,穿的就是家常的,没来得及换衣服,本也就无所谓,身上尚带了丝淡淡的药味。
那几个擅唱的,是齐瑞王府上常请来的,起初摸不透这新客人的喜好,只挑那最熟悉平常的曲子唱了几首。
水上戏文,分外清悠,白袤开听得喜欢,兴起,哼了一小段。
这是私下的雅兴,身份上并无妨碍。
而后邀任何方也来唱一折助兴。
任何方心道我RAP我还能和你绕绕,这一个字吊上半柱香的,你就饶了我吧。
当下只道自己五音不全,只能作听众。
他说得直率坦诚,白袤开江湖上去了那么几回,早就惯了对江湖人江湖态度,知道任何方虽称他王爷,其实是以白衣公子的身份待他,当下也不勉强。
倒是那几个弹唱的,见他听得认真,随着戏文情愫起伏喟叹,显然是懂的,看出人又好处,他们都是机灵的,自然顺着王爷意思,多怂恿了几句。
当然不果。
于是接着唱了几折。
而后,那青衣也有些累了,白袤开吩咐他坐了,由那四姐妹把几首新得的词,一一唱了上来。
词是因着齐瑞王的性子挑的,赞景几首,儿女情愫的几首,还有两首,一首是山河之词,意境已经飞扬开去,最后一首是赞历代明帝贤王的,典故结合了写景抒怀,词到末了,颇为豪迈辽阔。
正弹唱到要紧处,那琴忽然断了一弦。
断弦是不吉的召头,何况这词本就带了几分投其所好,可谓断得要命。
当下,饶是见识多广的五个机灵人,脸色也变了几分。
周围伺候的下人,又哪里插得上话。
白袤开面上不见恼怒,只意兴阑珊道,也是晚膳时了。
任何方轻轻一笑,拿苏东坡那机灵幕士的典故,替他们解了围。
“王爷,二八女子伤了纤纤玉指,这可就你的不是了。”
“哦?”
“这词词系古今,心怀辽广,豪迈洒脱,本就该王爷这般的男子亲自操琴以奏,怎么能教如此温婉的妙女子竭力而弹?”任何方半戏谑地摇头晃脑,道,“她们唱那春花秋月,才是上乘。咳,王爷怜香惜玉的雅名,今日可是毁了一半了。”
“……”白袤开一时无语愕然,而后恍然,大笑,颇有深意地道,“那,改日,就由本王亲自奏上一曲。”
唱戏的和怡院的松了口气,开起玩笑,只道今日这事绝不会漏了出去,齐瑞王的雅名包管无损。
白袤开顺势打赏了些“封口费”,这事,就过去了。
三
第一个上门叙职的部下中,需要任何方好生调理的,姓厉,名畔穑。
任何方听了任鑫汇报,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古怪想笑。
见了人,立时恍然。
那男子已过五十,眸子精光摄人,肤色晒得深黑,须发皆白,声如洪钟,就算对着白袤开恭恭敬敬低头小声答话时,也足够震得旁边的几个小厮丫鬟跳一跳了。
这分明,是头老豹子么。
任何方心里默念,咀嚼了下畔穑两字,眸中不由有了几分笑意。
本意大概是他父母欲要他归田隐居,起码也求个平安,才在名字里又是田又是稻米的,不料,却应了Panther的意。
只是任何方忘了,豹子这种动物,往往固执、骄傲,很可能忌病讳医不提,对陌生人,绝对是从来没有好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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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前。
“将军……”任何方开完方子,正开始搭讪。
“老夫只是王爷手下一莽撞武夫,当年的匹夫之勇,想来惭愧,将军二字,莫要再提。” 厉畔穑收好方子,拱拱手就告辞了。
他早就看这江湖人不顺眼了。
那白袤开公事上虽吃的消他,私下也怕这犟脾气的猛将,知道自己劝不动,只朝任何方打打收势,把诊金提高了一倍,权作激励,而后先一步跑了,此时并不在厅里。
任何方挑挑眉,没说话。
反正他得留宿一晚,最早也是明天才返任。
那方子不过暂缓伤痛,他要医的重头戏,是厉畔穑腰肋上的箭伤。
那是当年沙场一箭的半截遗留,位子不好,没人能取。白袤开没见过,说不清在哪里,任何方也得先看了再断言。
据当年诊断的话说,幸亏骨头卡主了箭头,这才没有到处乱走,坏了肺腑内脏,却也已经够人受的了。
偏偏这一箭是厉畔穑的老对手射的,后来那敌将死在沙场之外,他随着老王爷来了这里,一箭之辱也就没能得报,所以分外耿耿于怀,不喜人提起。
后来,有一个江湖郎中拍着胸脯说下大话,临到头又不会医,被他亲自乱棍打出了府邸。历家家传的枪法,拿跟没枪头的棍子耍起来也够人受了。从此知道的,更是讳莫如深。
另据任鑫从府里老仆那里听来的,白袤开小时候吃过那棍子的苦头,所以才怕得这么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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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
任何方晃悠悠进了厉畔穑客居的院子。
那老将军正在亭子里头端坐喝茶,和同来叙职的两个同僚聊天。
任何方恭恭敬敬见过礼,神秘兮兮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破旧的羊皮纸,道,“在下机缘巧合得了这张东西,只知后头似乎排了几个行阵,限于资质愚钝,不解其中奥妙,还请各位指教一二。”
带兵打仗的,一听和阵法有关,哪里忍得住。
当下请他同坐,而后传看了一番。
只见那破破烂烂的羊皮,正面是一幅山水图,说了几句景色不错之类。
反面,草草画了两个阵,都附有几句小字解释。
厉畔穑年纪已大,未免有些老花,近处视物看不清,拿远些,那字不知什么笔写的,笔画极细,字体极小,加上光线不好,看了半天,只知道这两个阵法的确有些妙处,却读不清楚注解。
轮到另两个,天色几乎已经全暗,照明不足,勉强读了两句,后面的也看不清了。
最后转回任何方,一拿过就轻轻松松念了出来。
当下不免一场讨论,却原来是几百年前的老朝,一场立国之战的两个阵法,附了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最后几句说的是你爷爷我这般的武功,闯这阵法的阵眼,小菜一碟,云云。
都是带兵行军之人平时看过的旧时战例,三人感叹了几句这人武艺的确不凡,问了任何方,知道他是游山玩水的时候偶然得的,说了几句隐士高人之类,话题就转到了战事上。
月色初上,夜风冷冽。任何方穿的不多,只听着他们说那场战事,偶尔适到好处地插问几句。
三人心道这少年年纪弱冠左右,不畏寒,夜能视物,巨细无遗,可见功夫扎实。
只是不知他留在王府的目的是否的确简简单单,若的确并无其他,医术又不错,值得好生留住了,同事一主。
于是言语间更有耐心,捎带了试探笼络的意思。
任何方趁此机会,把话题转到了养生之学上。
这也是能见医术高低的部分,所以那三人只顺着他的话头走,然后问些问题。
任何方将五脏六腑的关系用浅显易懂的语言绕了一遍,特别强调了由内养外,说了番内脏健康与否对于眼耳鼻感观迟钝与否会产生的重大影响,再论了一堆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医理,讲了一个膝盖风湿痛拖而不治会造成的严重后果。
时间已晚,有人来问他们是否用膳,接风宴中午已经吃过,白袤开有事不在府中,厉畔穑资历最老,做主请了四个,就这院里一起用了。
当然都说好。
席间话题不由转到了老王爷的事上去,厉畔穑免不了将旧年的恩惠拿来说几句,而后便是死当结草之类。
任何方随口道,“何必后世再报。”
顿时气氛一滞。
“鬼神的公平,我青面,不信。”任何方尽干了杯中酒,低低道。
厉畔穑三个不是孤陋寡闻的,知道面前这人,医术虽好,却医不得自己,心道喝多了,偶尔愤世嫉俗一次,也是难免,脸上宽了些。
任何方微微一笑,又满了一杯,接着说,“若是我,必定要在归西前还恩报仇,了断干净这辈子的帐目。两世也不过六十年而已,厉老将军老当益壮,何愁不能?”
于是另两个祝酒祝寿,带过这节。
吃完都略略有几分醉意,于是散了席。任何方最后一个走,那两个前头已经各自回院了,他忽然回身立定,对送出屋子的厉畔穑道,“晚辈六十年之言,并非戏语。望前辈一试。”
灯火的亮光映在任何方面上,厉畔穑与他对视良久,终于一拱手,道,“如此,有劳方大夫一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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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第三天黄昏。
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