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的记事本-第9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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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问你是不是脚不大方便?」
我对着回来的善喜哥小声询问后才突然想到,这样的问法是不是太失礼了?
「啊——嗯……」他显得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回答了。「也不是脚不方便啦。只是因为开
刀拿掉了好几个内脏,医生叫我尽量不要站着工作。」
「……咦?」那当时应该受了很严重的伤吧?
「我原本在酒馆工作,最后还是没办法继续。本来想说做手工艺品应该可以坐着就好,结果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
「本来就不是!」
总觉得这个人有时候跟社会有点脱节。跟他说话有点累人。开店时应该也花了不少资金,怎么会因为这么简单的理由就决定呢?我不太清楚这个人的底细,但既然是第四代的长辈,以前会不会也是个尼特族呢?虽然他看起来也不是不像,不过实在很难当着对方的面询问这种问题。对了,记得他好像和明老板也认识吧?下次干脆直接问她算了。
「刚开店最累的时候都是小雏来帮我的忙,现在都是客人们帮我,还算勉强过得去。」
「咦?什么?你说第四代?那个人不是很在意钱吗?应该会要求很高的打工薪水吧?」
「我都叫他免费帮我耶?」
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气以表达我的无奈。虽说是以前就认识的前辈,我实在也找不出第二个可以让第四代这样对待的人了,不禁有点羡慕……不不不,居然还幻想起自己称呼第四代「小雏」的样子,这实在太下可能了。
「其实我看到大家伯小雏怕得要死,反而觉得奇怪。」善喜哥露出了微笑。
「我对他的印象是他大概打从娘胎里出来就开始威胁恐吓别人了……」
「哈哈,没那回事啦。小雏当初对东京还不热的时候,也是吓得跟小白兔一样。还跟我抱怨地铁乱七八糟的会迷路,电车上的日光灯没行装外盖之类的。很可爱啊。」
这样叫作可爱吗?
「他大慨做了很多勉强自己的事吧?那家伙有点过于坚强,又有点太会照顾别人,身边自然而然就会有很多人跟着他。只不过,这些人大概不是想依靠他,就是想揍他吧。」
「……那善喜哥呢?」
「当然是想依靠他的那种,你看我的身体就知道嘛!」爽朗的笑声、「其实小雏只有一个能在最闲难的时候支持他的真正朋友,可是却也和他大吵一架。不知道那个人现在在做什么?」
原来他也认识炼次哥呀?但好像还不知道他已经回来的事。大概是第四代没和他说吧?换作是我大概也不会说吧?因为下愿看到如此纯粹的笑容蒙上阴影。
真正的朋友只行一个。
「……他应该有个女朋友吧?」
之前善喜哥曾提过,她也是这里的常客之一,那么应该都认识才对:
「听说叫作喜善……难道那个人没办法成为第四代的支柱吗?」
善喜哥的表情明明没有太大的变化,我却觉得彷佛听到一本古书被手指触碰后瞬间粉碎的那种声音。
「……啊啊,嗯,喜善她」……善喜哥的声音略显僵硬。「她没办法。虽然能稍微帮忙照顾一些生活起居方面的事,却不是个能依靠的人,甚至还有点随便的感觉,光是自己的事就已经搞不定了。况且……她已经不在了。」
我紧咬着嘴唇。说下定这是个不该问的问题。好像让他回想起悲伤的往事了。
这么说来,第四代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吗?我的脑海里二浮现阿哲学长、宏哥、少校、明老板以及艾丽斯等人的脸孔;胆感觉都不大一样。虽然他们并不会依靠第四代,相对地也不会成为他的支柱。
因为他太坚强了。第四代真的太坚强了,一个人就能搞定任何事了。
「所以鸣海小弟要加油喔!」
「请问……要加油做什么?」
「加油当小雏的义弟。」
「我想这应该不是光加油就好了吧?我根本不知道该敞什么。」
现在甚至连和他交谈的话语都找不到,而且我也快要无法相信……相信直到现在都应该存在于第四代和炼次哥之间的东西。
「试着跟他一起练习搞笑相声之类的呢?」
「呃,不是这样的吧?」
当我快要被真切的烦恼拉回现实时,善喜哥却硬是将话题带往另一个方向。真的好累。
「鸣海小弟当然是负责吐槽的那一方啰?」
什么叫作当然是!虽然我也有点自觉是这样啦……
「小雏以前也是讲关西腔的,应该可以当装傻那一方吧?团体名称就叫『鸣雏兄弟』。」
「为什么要取那么可爱的名字!?请不要再开玩笑了啦,光听名字就饱了——」
就在这时,我的话语却被空气吸收殆尽而中断。
坐在我面前的善喜哥摇摇头。他好像问了些什么,但声音完成传不进我耳里。
是话语。
突然掌握到的答案。
虽然眼睛看不见,但比任何事物都更为重要的东西。
我站了起来,圆椅被我顺势踢倒,善喜哥和店内的客人都因此吓了一跳回头望着我,但我却没有空理会他们。
「那、那个……很抱歉,我去打个电话!」
我从柜台后的紧急出口冲出幽暗的楼梯问,拿起了手机急急忙忙操作按钮。耳里传来不断重复的空虚拨号音。还没接通吗?因为是我打的,所以当作没看见故意不接吗?拜托,赶快接吧!
如果不说出来,什么都无法传达。我必须用话语表达,否则我们永远都只是黑雾中孤单的远影而已。所以——拜托接电话吧。只要能传达这个答案,之后无论你用任何刀刃雕琢自己的思绪,我都会坦然接受。所以现在——
拨号音嘟地一声断了。
『什么事?』
话筒另一端传来第四代的声音。上百个话语一口气攀着我的喉咙爬了上来,害我无法出声。
只能紧握着手机蹲在满是灰尘的地上,按住胸口不断地深呼吸。
『喂?有事就快说!今天还得去赞助商那儿低头道歉。』
我拚命压抑就快满出来的焦黑情感。
「……我又去见炼次哥了。」
『刚看过你的简讯了。那又怎样?又不是找到他们的窝。刚才也叫我的人去过艾丽斯查到的池袋那问体育用品店,结果人早就不在了。那就没什么好听你说——』
「总之请你先听我说!」
大声吼叫的震动传到腹部,让我不由得伸手撑住地板。
「炼次哥他——『到现在都还在说关西腔』。」
隔了好一阵子没听到任何回应。但我知道——我清楚地知道,就是这个答案。艾丽斯曾说过,话语就像一把剑:而我确实感觉到这把剑的刀刀已潜入血泊之中。第四代相炼次哥结拜时交换的东西,看不见但却最为重要的东西——那就是话语。两个人将自己出生以来所使用的话语,送给了对方——
而且到现在都还留着。
炼次哥如此,第四代亦然。
所以……
『那又怎样?』
好不容易才响应的野狼,声音似乎有些颤抖。
『那不过是无聊的游戏罢了。』
记得炼次哥和手下讲电话时是说标准语,面对我时却像在炫耀相簿里的照片一样,满口怪异的关西腔。难道那就是只能给朋友看的……真正的实物?
「那个人……」我慎选词句,从发烫的喉咙硬挤出声音。「……这样跟我说过。不管再活多少年,也没办法交到比那家伙更重要的朋友——但这次回来却不得不搞垮那个让他这么觉得的家伙。他只是受人雇用而已,并不是真心想这么做,那个人其实根本不想和第四代——」
『闭嘴!』
好不容易才挤出来的一句话,斩断了不断从我喉咙深处涌出的话语。
『所以那又怎样谁管他啊!那你说该怎么做?事实上他现在就是我的敌人,我只能主动打垮他——』
「请你委托艾丽斯!」
我站了起来,对着第四代喊出自己的心声。
「这样一定是不对的!明明是朋友又好不容易才回来的,而且两人到现在……都没有忘记最重要的事情呀!健康地……活着……只要还活着。」过热的声音彷佛就快沉没在沿着喉咙攀爬而上来的湿泞火焰中。「只要活着,就可以互相沟通,为什么——为什么两边都得搞得自己遍体鳞伤呢?」
「你这家伙懂个——』
「我什么都不知道,但第四代和炼次哥也一样!一定也在某处有着谎言、有着无可奈何的阴错阳差,否则我们……我们的关系就不会这么轻易地瓦解了……既然如此!」
一颗颗光粒子随着我吐出的一字一句飞散在黑暗中,我这才发觉原来自己已经无法压抑住泪水了。即使如此,我还是拚命道出快要融化的话语…:
「请你委托艾丽斯吧!」
炙热的气息掉落在肮脏的地面。
侦探——就是为了这种时候而存在的。
我闭上双眼,单手扶着快要被汗水溶解的手机,另一只手则是按着疼痛的侧腹部,我在等待答案。
话语——传达到了吗?到哪里了?
传达到的地方是否只剩下早巳被切断而死亡的思绪片段?因为我来得太晚了?明明一直都在两人之间……明明可以更早传达更多的事情……
『你给我做好自己的工作就够了。』
第四代尖锐却微弱的声音,感觉就像被捏扁的锡箔纸。『你太爱管闲事了。不要只有这种地方像你的饲主。』
挂断电话后,我依旧蹲坐在楼梯口,紧盯着握在手心的手机。无法传达出去的自我碎片彷佛还缠绕在指间,让我感觉阵阵疼痛。汗水不时滴落在灰尘上,却还是觉得寒冷。
一阵金属的摩擦声忽然略过我的颈部。门被开启,我缓慢地抬起面来,善喜哥就站在面前。
「没事吧?」
我的喉咙已经哑掉,所以只好点头响应。
「炼次他……回来了吗?」
我无法回答接下来的询问。
「对不起喔。原本没有要偷听的意思,只是刚好听见了。」
正打算站起来时,忽然不知该如何让双脚用力,只好用手抱住膝盖并将它拉到胸口附近。甚至觉得若是不把身体缩着,可能连呼吸都有困难。
然而善喜哥走出了门外,并扶着墙壁一步步靠了过来,我才勉强站了起来并回头。
「你不是不能走路?」
「也不是完全不行啦,慢慢走就没问题。重点是炼次的事情。」
我实在无法直视已经走到身旁的善喜哥。
「小雏最近有点毛躁,就是因为这件事?原来不只是因为办活动很忙碌的关系?」
原来第四代没跟这个人提过任何事情。因为不想让他担心。
所以我也用尽全身的意志力硬挤出笑容,并摇头否认。但是又该如何自圆其说才好?我已经毫无力气,就连想要挤出个无害的谎言都没办法了。
「……炼次哥,已经回来了。」
我只能按实告知。
「也因为之前的事一直没有和好。毕竟两个都是讲不听的人。」
「说得……也是。」
「看来已经无计可施了。如果是这样,至少——」
至少——怎样呢?我该怎么办?照着第四代所说的,做好自己的事就好?
看来也只有这一步可以走了。
我搀扶着善喜哥回到了店内,冷气的风吹干了我的汗水。善喜哥坐到椅子上时好像有话想说,但我却立刻开口询问。
「T恤的图案设计大概什么时候会好呢?今天之内有办法吗?麻烦请用psd檔(AdobePhotoshop的档案格式)寄给我,然后……还要寄给『艾伦﹒卡巴』,我会直接用在店铺网页跟弹出网页广告上。至于费用方面——」
我尽可能装作看不见对方恳切的眼神,继续谈着工作的话题。
不这么做的话,我一定会忘记如何说话,直接把自己埋进丝绸和羊毛温柔的气息中。
*
讨论结束后,我从北千住搭地铁回到「花丸拉面店一时间已经过了下午四点了。从车站走到拉面店的途中,我用手机向美嘉姊报告结果,最后连硕果仅存的一点意志力都被那个跟高中女生差不多high的女人给夺走了。
终于看到位于巷子尽头、透过柏油路面散发的热气看来像是海市蜃楼的「花丸拉面店」布帘时,忽然觉得好想哭。
我好像变脆弱了。经常前去那间店之后,我比之前更脆弱了许多。就像干掉的砖瓦掉落到水里,吸入了很多水分一样。
但是我却不后悔,因为这就和世上没有不会破碎的心是一样的道理。
然而,我真的希望自己能再坚强一点,至少用不着一直低着头走路。我边想着这些事情,边被隐约的谈话声给吸引,踩着因炎热而就似乎融化黏在脚底的柏油路,继续向前走。接着更清楚己地听见了对话声。
「我要羊和小麦各一张!有谁可以出啊?」
「只要小麦的话我就出。」
「如果铁矿石能算一千圆,我就两张都出。」
「太贵了啦!」
「那就算现金五百圆,只出小麦。」
「你们在做什么呀……?」
一如往常地,我从位于后巷的厨房后门往内瞧。阿哲学长、宏哥以及少校围着木台正热哀地玩游戏,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台子上摆放着排满六角型格子的板子、色彩缤纷的卡片以及木制的
棋子。这应该也是我满熟悉的桌上游戏才对……
「看了不就知道?是卡坦岛。」
少校用有点瞧不起的语气响应我,接着确认手边的一迭钞票。「卡坦岛的开拓者一这是德国最有名的桌上游戏,也有引进日本——只不过……
「据我所知,卡坦岛游戏中并不会使用到现金呀?」
「这是我们想出来的玩法,叫作『现金卡坦」。跟一般的玩法不同,卡片可以用现金交易。「……德国人看到应该会生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