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胡战史-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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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壶瞬间已落至地面,王绝之却还未有竹矢——他掌中的全是铁矢。
王绝之长身一拾,从金季子身前取了一根竹矢。他和金季子相距足足有六尺,这“长身”如何能取得对方身前物事,真是耐人寻味。
他取得竹矢,随即弹出,竹矢擦地而出,竟然后发先至,铜壶落地之前,竹矢已落在铜壶底下,矢尖陡地一个转折,从横变直,铜壶看着便不偏不倚,套进竹矢。
弓真大声叫好,却见铜壶在纳入竹矢之前,突然片片碎裂,竹矢当然“入”不了壶中。
金季子问王绝之道:“你的竹矢有没有投进我的壶内?”
王绝之答道:“没有。”
金季子道:“那这一局是谁赢了?”
王绝之道:“是你。”
金季子盯着王绝之良久,又道:“愿赌服输,你得答应我的条件,是不是?”
王绝之叹气叹得更大声,说道:“是。”
金季子说道:“多谢你了,王公子。”大笑三声,飞身而去,竟丢下五个金箱子、十名手下不理。
十名大汉居然也不跟着金季子一起走,继续站在当场,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王绝之拾起竹矢,定眼瞧着,只是不停叹气,自言自语道:“输了怎么办?输了怎么办?”
弓真从来没有见过王绝之哀声叹气,心道:“令王大哥这位狂人也感烦恼的事,究竟是会是什么?”好奇问道:“王大哥,你输了什么给他?”
王绝之指指那五个金箱子,不住叹气道:“我输了,便得接受这五件阿堵之物。”
弓真听了这话,几乎比王绝之的样子更愣,“什么?!他又使诈、又作弊,竟是要王绝之收下这五个箱子。”
弓真好奇,上前打开箱子,可弓真毫无内力,要打开盖子,着实花了好一番的气力。
弓真道:“王大哥,箱内并无物事!”
王绝之道:“金箱子已经足够重死人了,里面还用得着有什么东西吗?”
弓真想了一想,应道:“说得也有道理。”
他见王绝之是一脸愁相,忍不住又问道:“你输了,便得收下这五个金箱子,假如你赢了呢?”
王绝之道:“假如我赢了,金季子便带着这五个金箱子走路,再也不来麻烦我了。”
弓真怪叫道:“这也算是条件?”
王绝之收起愁眉苦脸,正色道:“弓兄弟,你有所不知,金季子曾经帮过我一位好朋友的大忙,他求我的事,我难以推却。只是这次他的要求,却未免太为难了。”
弓真道:“所以他便提出用五个金箱子作为报酬?”
王绝之苦笑道:“正是。你以为我这样清高,连金子也不喜欢?”
弓真也笑了,“我差点这样以为。你是琅琊狂人,不食人间烟火也不出奇。反正你琅琊王家有的是钱。”
王绝之道:“可惜我跟家人早闹翻了,此刻浪迹天涯,天天需财。我一向大花大用惯了,省不下来,而且我是琅琊狂人,更是不能受气,当然更挣不到钱了。金季子正是知我在需财,以金子为饵,诱我答应为他办事。”
弓真禁不住莞尔,说道:“你既想收他的金子,又不想为他做事,所以你便提出投壶打赌,以决定此事?”
王绝之道:“正是。”
弓真道:“看来你倒真的是非常非常缺钱用。”
王绝之道:“你没听过吗?‘我为之为体,有乾坤之祖,内则其方,外则其圆,其积如山,其流如川。失之则仇弱,得之则富昌。无翼而飞,无足而走,解严毅之颜,开难发之口。钱多者处前,钱少者处后,处前者为君长,处后者为臣仆,君长者丰行而有余,臣侯者穷竭而不足。危可使安,死可使活,贵可使贱,生可使杀,是故忿争非钱不胜,幽滞非钱不拔,恐旧非钱不解,个问非钱不发。’如市谚:‘钱无耳,可使鬼。’凡今之人,唯钱而已。故曰:‘君无财,土不来,军无责,仕不往。’这时世,钱就是命,我不缺钱,谁缺钱?”
他说到一半,弓真已笑得打跌。王绝之却一本正经,嘴角也不抽动半丝笑容。
弓真笑翻,掩住笑得发疼的肚子,问道:“金季子求你干的究竟是什么为难事情?”
王绝之反问道:“你有没有听过‘羌人党’这名字?”
第九章 真人
弓真没有答话,王绝之继续说道:“羌族,原出于苗族,散居于西域。殷周时代的西域,不过是今朝陇右,天水、金城、安郎一带,并非远至前后汉时张骞、班超所通的西域。”
“这个民族野蛮不化,以母亲的姓为姓,以父亲的名为为名,父亲死后,则收纳父亲的妻子为妻(也许自己的母亲,也许不是);兄长死后,则收纳嫂子为妻,所以整个国家都没有摞夫寡妇。他们民风勇悍,好战成性,以力为雄。”
弓真插口:“岂不跟今天中国的情况差不多?”
王绝之点点头,应道:“除了杀人偿死之外,没有其他的法例禁令。羌人勇武,以战死为吉利,病死为不详,而且刻苦耐寒,妇人产子,亦不避风雪。”
弓真道:“你是汉人,当然不知野外胡人的生活的苦处。你以为他们不怕风雪吗?只是身处蛮荒,怕无可怕而已。”
王绝之默然一会儿,答道:“你说的也是。到股、周的时候,西羌多番乘乱作反,与殷人、周人大战多场,各有胜负,殷颂日:‘自彼错羌,莫敢不来享,莫敢不来王。’”
“到了春秋时代,秦国有一名羌族奴隶,名为无弋爰剑。他在秦国住了多年,后来逃回羌族,将秦人的文明教给羌人,自此羌人即懂得田畜,羌人遂奉无弋爰剑为祖先。”
弓真道:“就像你们自称为黄帝子孙一样。”
王绝之道:“正是,如今羌族一共分为八十九部,有大有小,大者十余万,小者数千人,时有增减,盛衰无常。他们或聚居在汉人地方,或在陇右、西域自据一方,受着汉朝的羁治。后汉末期,政治腐败,官将上下放纵,压逼、屠戮羌人。烧当、吾良、勒姐、封养、迷唐、烧何、当煎、滇零、参狼、先零、牢羌、狼莫、钟羌、沈氏、且冻、传难、巩唐诸族先后反叛,与汉人连场死战,有胜有负,历时百余年,终于被汉军击溃,但是从此羌、汉结成不可化解之深仇巨恨。”
“八王乱起,五胡继之,羌人乘时复起。其中一名羌人,声言羌人一日不建国,一日终被他族所欺,不论是汉人、今日管治北方的匈奴人,也是一样。这名羌人遂号召诸族羌众,联合起来,反抗汉人,也反抗匈奴,这就是今日羌人党。”
王绝之眼中露出佩服的神色,“羌人党成立不过五年,便已席卷陇右七州,号召三十七族共十七万余羌人。此人惊才绝艳,却是冠绝当世。”
弓真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王绝之道:“他就是与石勒合称为当世两位大英雄的迷小剑!”
弓真心神响往,“迷小剑,不知他究竟是一位怎样的英雄人物?”
王绝之道:“据说此人志向广大,有三王五帝之气度,当世人物无出其右。我早想会他一会了。”
弓真问道:“金季子要你办的事,跟迷小剑和羌人党有什么关系?”
王绝之道:“我收下他的五个黄金箱子,就得为他贩运五十辆大车粮食缁重,到天水接应羌人党。”
弓真不明道:“你说什么?”
王绝之解释道:“金季子是名大商贾,什么也买,什么也卖,据说他连父母老婆也曾经卖过,不知是真是假。这一趟,他接了迷小剑的一宗大买卖,就是把五十车粮食缁重送到天水去。”
弓真没有插话,静静听他说下去。
王绝之道:“迷小剑声言要成立羌人之国,天下群雄刘聪、司马睿、李雄、段匹单,甚至是域外诸胡如匈奴、突厥,每个人都不想他成事,都对他恨之刺骨,不欲杀之而甘心的。其中杀胡世家的轩辕龙,更视迷小剑为第一大敌,据说五霸中最少有两霸要临陇右督军,誓言杀迷小剑、灭绝羌人党而甘心。”
弓真大吃了惊,“王大哥,你还要运粮食、缁重到陇右去,岂不是困难重重,必定遇上无数险阻?”
王绝之笑道:“岂只是困难重重,简直是送羊八虎口,九死一生。否则以金季子之狷介成性,焉会给我这五个金箱子作为酬劳?”
他顿了一顿,又:“金季子在这一宗买卖中,所获更是不菲,不在话下,否则他明知奇险,怎会接下这买卖?嗯,迷小剑手头不见宽裕,居然付出巨金以诱金季子送货,可见得天水情况之吃紧,只怕已到了千钧一发的时刻。”
弓真急道:“此行既然如此险峻,那怎么办?”
他没有劝王绝之不去,因为他知道王绝之答应了的事,便是死一千次、死一万次,也是不会反悔的。
王绝之微微一笑,却不答话。
弓真忽然大悟,拍腿道:“你刚才是故意输给金季子的。你根本就想帮他这个忙。”
王绝之淡淡道:“我跟金季子的交情并不怎样,谈不上想帮他的忙。只是迷小剑英雄盖世,我早想会他一会了。”
弓真骇然道:“你只是为了会迷小剑,便为他运粮食到陇右,冒这九死一生之险?”
王绝之大笑道:“别忘记,我是琅琊狂人!”
十名金甲汉子是金季子留下来供给王绝之遣用的,身手俱都不弱。为首一容貌精悍,名叫向忠,正是王绝之和金季子投牙之时,飞身拾回铜壶的那一位。
茅舍后面是桑林,前面是一亩一亩的农田,农田以外,便是人走的大道。五十五辆大车、五十五名车夫早在路上等候,五十辆是货物,五辆则是载人,以供众人轮流歇息之用。王绝之坐的,自然是装潢最华丽的那一辆。
金季子说过,缁重货物须得在十天之内,送到天水。时间仓卒,王绝之半刻也不敢耽误,略微收拾行囊,便要起行。
他来到大车,只见弓真也跟了上来,问道:“你是来送我行?”
弓真摇头道:“不,我是跟你一起去天水。”
王绝之盯着他,“你不怕死?”
弓真道:“死自然是怕的。不过我既想成名,又想冒险,更不放心让你一个人前往天水,所以怕死也得跟你一起去了。”
若是换了石虎,自然坚决不肯让弓真跟随,以免弓真死于虎狼路,可是王绝之就是王绝之,长啸三声,拍着弓真的肩头笑道:“你倒真是够朋友得很。好,我便许你一起跟我前赴天水,只是你如果在途中不幸战伤战死,鬼魂可不要来找我算帐。”
弓真道:“这个自然。”
王绝之端起面色,正容道:“还有,我并没有逼你跟我一起,是你自己要去的。所以,五个金箱子我亦不会分上一个半个给你。”
弓真忍着笑道:“是,是。”
他们正欲上车,只见穗儿收拾好包袱,也赶了上来,叫道:“公子,等一等穗儿。”
弓真诧道:“穗儿,你也要去?”
穗儿眼眶一红,说道:“公子,莫非你想丢下穗儿不理了?你去哪里,穗儿都要跟着你,服侍你。”
弓其关切道:“穗儿,此行沿途虎狼密布,极其危险,你还是不去的好。”
穗儿坚决摇头,“穗儿不怕危险!”
王绝之在车上笑道:“弓兄弟,我不怕你跟着我冒险,你倒怕这小丫头跟着你冒险,天下岂有这等道理?我告诉你,如果你不要她跟着你,我也不用你跟着我了。”
弓真满脸通红,无法回答。
穗儿看见弓真的表情,心中大喜,对王绝之道:“王公子,多谢你为穗儿说情。”她再问弓真道:“公子,现在穗儿可以上车了不?”
王绝之含着笑容,忽地笑容一敛,说道:“你们不必去了。”
弓真道:“什么?你改变了主意?”
王绝之道:“主意我倒没有改变,不过我们去不成了。”
弓真本想问王绝之什么去不成,突然,他也明白了。
四周响起得得的马蹄声,震动的稻采飞扬,泥飞水溅。现下竟有上万骑兵同时踏来!
弓真问道:“王大哥,是谁的军队,他们来干什么?”
王绝之答得甚妙:“总不成是你我的军队,更不成是专诚来请我们吃饭饮酒的!”
弓真一想,恍然大悟,无论是哪一方的总不会是件好事。更何况,这里是刘聪的国土,除了他或他部下的军队,谁能来到这里?
大军猛如熊虎,迅速冲至,只见四周密密麻麻、黑压压的,怕不有一、两万人,个个甲胃鲜明,身矫力壮,阵容整齐,旗帜鲜明,士兵或持兵刃、或弯弓持弩,上千枝强弩利箭已对着王绝之一伙人,就算他们有天大的本领,也无法逃过无数硬弩的强攻!
只见得旗帜两幅,一幅大大写了一个“汉”字,果然是刘聪的军队,另一幅上写了一个“石”字,为首将军赫然正是石虎。
石虎一脸苍白,显然伤势未愈,尚未完全恢复。
弓真喜道:“石将军,原来是你。”
石虎叱道:“战场之上,别无私交。弓真,你住口!”
王绝之却道:“既然战场之上,别无私交,弓真又何须听你的话住口?”
石虎道:“好一个刁嘴的王绝之。你为迷小剑运粮,本将军应该将你万箭穿心,以敬效尤。只是顾念故人之情,如果放弃粮车,让出路途,本将军可免你们一死!”
王绝之淡淡道:“战场之上,既无私交,你又何必顾念故人之情?不如放箭。”头也不回,反手指戳,点了弓真和穗儿的穴道。
他抓住两人的衣裳,发力掷向石虎,叫道:“接住了!”
石虎彷似早料到有这一着,双臂箕张,接住两人,交给身旁卫士,说道:“好好安置他们,奉以上宾之礼!”
卫士应道:“是!”接过两人而去。
石虎道:“王绝之,你把弓真交给了我,却想与粮车同死?”
王绝之道:“君子一诺,重于千金。我答应了人要做的事,定必践诺,除非我死了!”
他站在向忠和一伙金甲武士、车夫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