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胡战史-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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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绝之从不谦虚,却不得不衷心道:“大和尚的神通法力才算厉害,我的内力功差点便给你轻轻这一席话废得完完全全、干干净净了。”
竺佛图澄道:“废不了,废不了,我已出尽全力,还奈何公子不了,真是惭愧得很。”
王绝之哈哈大笑道:“大和尚废不了我的武功,却说惭愧,假如我真的给你毁了,你又可会对我说一句惭愧?”
竺佛图澄道:“大将军答应过我,只需我此行成功,他攻破天水之围后,只杀迷小剑一人,其余十三万羌人的性命,尽皆饶过。如今我杀不了你,一场生灵涂炭,势所难免,我这一声惭愧,却是向天水的羌人说的。”
他合什道:“至于王公子,请恕我多言,你的慧根早有,只因武功太强,蒙蔽了慧根智慧,也许失了武功,更有利于你通悟大道。”
王绝之道:“然则依大和尚所言,我该废去武功才对?”
竺佛图澄道:“正是。”
王绝之想起适才竺佛图澄所言佛理,喃喃道:“人随情欲而求于声名,声名显著,身已故矣。贪世常名而不学道,枉功劳形。财色于人,譬如刀刃有蜜,不足一餐之美,小儿舐之,则有割舌之患也。人系于妻子舍宅之患,甚于牢狱,牢狱有散释之期,妻子无远离之念。爱欲莫甚于色,色之为欲,其大无外,赖有一矣。若使二同,普天之人无能为道矣。”
竺佛图澄道:“正是如此。你学武功,是为了争强斗胜,其沉溺尤甚于钱财色欲,如果你放不开武功这一道枷锁,仍然身处牢狱之中,至死也不能散释。”
王绝之沉思良久,蓦地站起身来,仰天长啸,声若龙吟,传出百里之外,一水皆惊,鱼虾跳跃水面,此起彼落,弹出无数水花,无波水面泛起一层又一层的涟漪轻浪,唯独小舟依然平稳不动,犹如岸上一块矗立千年的巨石。
他足足啸了一位香的时间,方才止歇啸声,说道:“大和尚所言,确含至理。只是王绝之乃系凡夫俗子,焉能抛开名利情欲之枷锁。”慨然叹道:“此事恕我难以办到!”
竺佛图澄道:“只可惜了那十三万羌人的性命。”
王绝之自然也想及了这一点。只是一个人无论多么慷慨疏狂,要他舍弃一身高绝天下的武功,换来十三万名毫不相识、甚至连汉人也不是的百姓的性命,却始终是为难到了极点。他缓缓道:“杀不杀羌人,权在石勒之手,你不劝石勒干脆退兵,却来叫我自废武功,岂非本末倒置,这又岂是大慈悲之心?”
竺佛图澄道:“这十三万羌人党,跟大将军对峙多年,父母子女死了不计其数,其对大将军恨之入骨。大将军早就下令,这班羌人一个也留之不得,攻入天水之后,必定尽戮羌人,以除后患。我劝告大将军多时,也未得果,适逢他收到消息,知你押粮前去相助迷小剑,他才跟我许下诺言。这一言既出,已是最大让步,大将军是决计不会再退的了。”
王绝之咄咄摇头:“难!难!难!如今我能做的,只有尽力相助羌人党,不让石勒杀光他们而已!”
竺佛图澄忽然飞身离舟,脚尖沾着水面,冉冉下沉,犹如沙漏,念道:“夫为道者,譬如一人与万人战,挂铠出门,意或怯弱,或半路而退,或格斗而死,或得胜而还。沙门学道,应当坚持其心,精进勇锐,不畏前境,破灭众魔,而得道界。”
说到这里,他的身体完全沉下水中,再也不见。
王绝之心下骇然:跃起之后,无论轻功多强,也势须落下,他的身体落得如此之慢,这究竟是内功轻功,还是神通妖法?
他凝目观察良久,也不见竺佛图澄伸头换气,更是惊骇。忽然见到极远水面凸出一小截子如小指头的物事,一凸即落。那截物事凸出之位足足在数百丈以外,而且黑暗之夜,只是凸出眨眼一刹,如非王绝之这等超人眼力,也无法看得见。
王绝之心下恍然:原来他藉着小管换气,如此而已。
然而竺佛图澄在水中行走,在这短短片刻,已走出数百丈外,而且只换气一次,这身神功,也足以傲视当今了。
而且刚才他手不抬足不动,只凭念佛,差点便化去王绝之的全身内力,还有身形慢慢下坠的那身轻功,王绝之却是始终也想不通其中奥妙。
王绝之心想:“据说佛家的武功,多源自一门叫作瑜珈的行派,摧残自身、诡奇莫测,犹如神技鬼工,颇类于中原的杂耍奇艺,而其理更高百倍,可谓深不可测。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他没有竺佛图澄以气御舟那身本领,然而以掌击水,小舟飞快如箭,不多久便回到了岸边。
岸边杳无一人。绝无艳不知何时,已然走了。
王绝之漫步走回大车,心头只是萦绕着竺佛图澄先前所说的每一字每一句,彻夜也未能入眠。
第八章 剑霸
又再走了五天,已经来到天水边界。他们连夜急行,竟比预定快了差不多两天。
沿路竟无碰上敌人,想来寻常的敌人知道有王绝之镇住,不敢来犯;而对方的精英却布在天水,不及赶来,宁愿守株待兔。
无论如何,来到天水之后,连场恶战是难免的了。众人昨晚早已好好睡了一觉,自王绝之、伏飞鸟、绝无艳以下,全数人等精神抖擞,准备即将来临的大战。
沿途之中,渐渐见到断折了的兵器旌旗、弩箭弯弓,有的是死了多时、血肉化尽的骸骨,也有的是发胀发臭的尸体,新鬼旧鬼混杂一气,怵目惊心。
他们行的只是小路,并非主战场的所在,犹然如此,可知这围城一战是何等血腥惨烈!
尸臭逼人,臭不可当,许多车夫掩着鼻子,王绝之却是泰然自若,大步当先而行。
王绝之大声道:“大家小心,就在这条路上,我们将会遇上敌人。不经过连番大战,是不能到达目的的地方的。兄弟们,拿出你们的弓箭刀剑,预备作战吧!”
伏飞鸟奇道:“王公子,你怎知道在这条路上,必定会遇上敌人?”
王绝之拿出地图,指着地势道:“我们目下身处的这条路,再走两个时辰,便到达落叶坪。落叶坪是一处大平原,过后便是天水城的所在。不消说,支雄、孔苌的十万大军以及杀胡世家、鲜卑族、氐国李雄,江左司马的高手就在落叶坪重重围困着城内的羌人。”
伏飞鸟点头道:“我们要进入天水城,便一定得硬闯落叶坪过去,出发之前,金先生已经这样说过了。”
王绝之道:“落叶坪虽然敌人众多,可是一进入落叶坪,羌人党必定挥军接应。这是他们生死存亡的一战,退则无死所,这拚死一战,敌人人马虽多,只怕也未敢捋其锋锐。”
伏飞鸟完全同意:“所以,敌人要截击我们,必然就在这条路上下手。”
王绝之道:“不错。”
这时,英绝疾飞而至,在空中弯弯曲曲盘旋了一个圈,短唳三声,绝无艳道:“到了,就在前面,人很多!”
他们所在的路径,是由金季子精心安排。由英绝和皇甫一绝同行,不虞被敌人埋伏,险要路径倒不妨多走,不过道路倒是必须宽得足以令大车通过。然而敌方人马众多,一览无际的大平原却是绝不能走,否则一万人、两万人的冲杀过来,如何能挡?在这窄路之中,王绝之一夫当关,敌方纵是人多,也是难越雷池一步。
王绝之笑道:“倒不妨猜猜谁人先来打头阵。”
状甚轻松——他如果害怕,就根本不会来了!
来人倒真不少,黑压压的一大片,怕不有上百名武士。一个个金发碧眼、肤白多须,却是鲜卑人。他们均穿着犀革头盔革胃、手提弩箭兵刃、足蹬乌皮长靴,骑着一匹匹西域壮马,踢哒踢哒飞骑至此。
王绝之岂容他们走近?身形如箭,拦住众马,喝道:“本将不斩无名小卒,来者何人,速速报上名来!”
其实他一看对方阵势,已知他们的来历,之所以问“来者何人”,不过凑趣好玩而已。
鲜卑人身材一向比汉人高大,为首者却偏偏不过五尺,打横也差不多四尺半,可知其粗壮结实,不过他坐在高头大马之背,非但不觉其矮,王绝之反而得仰头跟他说话。
为首者道:“鲜卑族字文段国久闻琅琊狂人王公子武功盖世,特来领教。”
王绝之道:“你就是宇文莫圭的儿子,对不对?”
字文段国傲然道:“不错。鲜卑诸族之中,以字文勇武第一。我就是酋豪莫圭的儿子、字文族的第一勇士。今日你死在我的手上,也不算冤枉了!”
王绝之问道:“你是单打独斗,还是一起上?”
字文段国大声道:“我鲜卑族的勇士,向来不会以众凌寡,我便跟你单打独斗,让你死得心服口服!”
鲜卑一向民风勇武、唯力是图。宇文段国虽有“字文第一勇士”的名号,始终不过是一族之内的区区封名,但如果他击败了琅琊狂人王绝之,名气从此一擂天下声,“鲜卑族第一勇士”之名手到拿来,族人必定慕风而至,于他以后接任酋豪之位、统一鲜卑四族、进军中原的图谋大有帮助!
王绝之将白袍下摆撕了一条出来,缚出头上,仿如丧服上的首至白带,又如蜀人为记念诸葛武侯在头顶缠的白布。他再从一名车夫手上接过佩刀,轻轻割开胸膛,鲜血染红了白袍。
他缓缓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亦一向甚少杀人。只是今日之局,非得大开杀戒,不能生出此地。由此开始,神阻杀神、佛阻杀佛,可别怪我王绝之手下不容情了。”
声音虽低,却是远远传遍,每一个人都是听得清清楚楚,除了一小撮听不懂汉语的人之外,人人均是心中一凛:这话如果由别人说出来,只能算是笑话,可是如今说出此话的却是琅琊狂人,怎不令得人人惊心!
字文段国道:“别多言了,接招吧!”
他使用的是一根长柄槟铁狼牙棒,比他的身体还长上两尺,在马上冲锋陷阵时,尤具威力。他也不下马,狼牙棒直砸下来,犹如泰山压顶,发出风撼雷轰似的声音。
在他身后的均是鲜卑族的好手,看见他这一击,既紧张、又欣然:半年不见段国与人交战,想不到他的武功竟然又有了长足的进步!这一记狼牙棒下击,直有千钧之力,这小子文质彬彬,本领再大,也无法抵挡这雷霆也似的一击。
一部分人更想:酋豪年事已高,我还待他归天之后,争夺酋豪之位,谁知段国的武功精进到这个地步!看来酋豪之位,已无我之希望。想到这里,不禁怅然。
王绝之蓦地大吼一声,有如半空打了个霹雳,在场所有人均是全身一震。
这一记吼声竟然有形有质,真气到处,字文段国的狼牙棒也顿了一顿。
王绝之就是等着这一顿!他一拳挥出,槟铁炼制的狼牙棒齐中一分为二,拳势不停、猱身而上,击中了字文段国的胸膛!
字文段国飞出十数丈外,撞在人丛之中,跌势方止。只见他胸口的皮甲摔成碎片,胸膛塌下一大片,口鼻鲜血狂喷,气若游丝,一条命十成中倒是去掉了七、八成。
王绝之只出了一拳,先断铁棒、再把字文族的第一勇士轰个重伤,这一拳之威,是何等之盛!
众鲜卑人惊骇得难以言表,王绝之身后一伙人则是欢声雷动——他们虽然也认为宇文段国决计不是王绝之的对手,可是却也想不到王绝之竟然胜得这么快、这么漂亮!
王绝之心知敌方人多,不先声夺人、以雷霆万钧的气势夺掉敌人的气,一仗一仗的打下来,已方死伤必众,所以刚才那一招,已使出了浑身解数、十成功力,也有一点儿取巧。
他先使出“泽中有雷吼”,震溃字文段国的气劲,乘其棒中内力青黄不接的一刹那,挥拳断棒。他那易步易趋的身法何等之快,由断棒到掌中胸膛,字文段国连挡架的念头还未转到,已然中拳飞倒。
这一着是绝极、也是险极。声音所发的有形气劲自是远远不及拳掌之劲,宇文段国的修为也是非比寻常,“泽中有雷吼”顶多只能截住他的内力短短一刹,王绝之必须乘着这一发间的一刹那出拳、断棒,出拳的时间只需拿捏差得半分,宇文段国的内劲陆续输到棒身,一拳不能断棒,而王绝之前冲的身体亦难以后撤,势必被狼牙棒砸成内酱。但这一搏甚是好玩,冒上一些险也不在乎。
王绝之一拳得手,在半空翻了一个筋斗,翻身下地。
这时,字文段国胯下马匹突然裂成碎块,血肉横飞。
众鲜卑人更是惊骇十倍:想不到王绝之的内劲神奇至斯,一拳除了伤人之外,能够波及马匹——这究竟是怎样的武功!
其实王绝之也没有使用什么神奇的内功,只不过击伤了字文段国之后,再用掌“抚摸”了马头一下而已。只是这一摸实在太快,在场无一人瞧得见,以为他那一拳除了断棒之外,还包含了“隔山打牛”的第二重内力。
王绝之喝道:“我念在宁文莫圭只得他这一名儿子,刚才一拳只出了五成内力,使字文豪不致绝后,无人承继。你们如果不识抬举,继续拦路,我手下便绝不留情,见人杀人、见鬼杀鬼,莫谓言之不预!”
众鲜卑人见他神威凛凛,白衣上的鲜血更加深了几分逼人气势,只吓得心胆俱裂,哪有勇气上前跟他作战?
眼见王绝之一步一步的踏来,他们只有一步一步的后退,最后一排的鲜卑人,有些更是掉头逃跑走了。
王绝之大步而走,看见鲜卑人走避溃散,心中偷笑,脸上依然装出凶神恶煞的样子,越走越快。
伏飞鸟等人远远跟在王绝之的身后前进,内心也是欢喜,均想:王公子神功惊人,举手间便打发了宇文族人,如果以后的人马也是如此顺顺利利给解决掉,平平安安走到天水,那便太好了。
然则天下间哪有这样如意的事?
数十条人影电闪而至。鲜卑人占满了整条道路,他们便踩着人头,飞步起落而来,身形没半分因此而慢下来!
这数十名高手有老有少,均是服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