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梦－马瑞芳-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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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松龄能够把又是蜜蜂又是人，亦人亦物写得和巧妙。这个梦中的公主是蜜蜂化成的，她的体态她的声音都和像现实当中那些特别瘦弱的淑女。所以就给我们感到很特殊的美学氛围。但是仔细琢磨原来是蜜蜂。而蒲松龄写这个《莲花公主》他写梦，他处处围绕着做梦这个人的感受。窦旭进入桂府娶了一个美丽的公主又住进了温馨的宫殿，他非常的高兴。但是他想我如此地安乐，我是不是在做梦啊？他就问公主我是不是做梦啊？公主就驳斥他，明明是君和妾，哪得是梦啊！明明是梦偏说不是梦！而窦旭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在做梦就亲自去量一量她的腰到底有多细呀，来感受一下美人的体验来证明自己不是做梦！这种写法评论家叫做“缘幻生情”。就是写的是幻想但是能把感情写出来！所以蒲松龄写的这个梦那真是写得情趣盎然，写得优美有趣。
这个窦旭娶了莲花公主我们表面上看家像朝廷在招驸马，两个人新婚欢笑也像是人间的新婚燕尔。这个时候突然灾祸降临，这个过家的大王说，我们的国家“国祚将覆”就是国家要灭亡了。为什么呢？因为含香殿的大学士奏本说：“我们的国家来了一个一千丈长的蟒蛇盘踞在宫门之外，肯求祈早迁都，以存国脉”也就是说保存我们国家的有生力量，因为这个一千多丈的蟒蛇已经吞噬了桂府的一万三千八百余口。表面上一看这是一个国家遭受了侵略，国王和大臣在那讨论怎么样应对，这个桂府的国王就一边哭一边向窦旭交代说：我的女儿已经交代给你了，就好象一个灭亡的国王在交代后事，莲花公主就向窦旭求救，“伏床悲啼”窦旭就带着公主说你没地方去你就到我家里去。但是我很惭愧我没有金屋可以藏娇。那公主就表示这就很好了，这就很大了。
大家想想就是再简陋的茅屋比蜂巢也大得多了。然后公主就一边哭一边请求说你能不能再照顾一下我的父母。这一切都很像是人间人与人的关系。就是一个女孩家里面遭受了灾难就要求女婿来照顾家人。但是就在这个时间这个梦境突然就和现实联系起来了。小说里面写窦旭从公主的啼哭声中醒来“耳畔啼声，嘤嘤未绝，审听之，殊非人声，乃蜂子二三头飞鸣枕上”娇婉的公主变成了嘤嘤啼鸣的小蜜蜂。桂府变成了邻居破旧花园当中的一个旧蜂巢。国王也不存在了，大学士也不存在了，当然莲花公主也不存在了。都变成了络绎不绝的蜜蜂迁到窦旭家里来了！
那个所谓头如山岳，目等江海的千丈长的蟒蛇不过是一丈多长的小蛇。蜜蜂就是蜜蜂，肯定不是什么公主。蒲松龄就把一个桂府国王因为国家受到侵略要迁都，最后变成了群蜂移巢。所以我觉得蒲松龄特别像个变魔术的，眨眼之间莲花公主就变成了小蜜蜂，就像魔术师纸变飞鸟，活人切两半。大家正在惊诧不已，幕布已经落下来了！蒲松龄就写“蜂入生家，滋息更成，亦无他异”蜜蜂迁到这家来了，再也没有任何奇异的事情发生了。不可能再出现莲花公主了，因为作者已经让你们经历了一次神异的漫游。
蒲松龄写梦还有很绝的一招。他能够用梦境来刺贪刺虐。我们知道刺贪刺虐是《聊斋志异》的重要特点。而用梦境来刺贪刺虐的最有代表性的是《续黄梁》。《续黄梁》就是写福建的一个曾孝廉，孝廉就是举人了。他跟几个新贵一起到婵院里面找人算命，算命的一看，这个人趾高气扬就对他阿谀奉承，曾某就问他，你看我有穿蟒袍束玉带的份吗？这个算命的说，您将来要做二十年太平宰相。这些同游的人大家都用二十年的太平宰相来恭维曾孝廉。这个曾孝廉就得意忘形了，就说：“我做了宰相我就任命你这个朋友做应天府的巡抚，任命我的表兄弟做大将军，我家的老仆人我也给他个小官干干”所以还没阔呢就已经想以权谋私了！过了一会儿，这个曾某打起吨儿来，忽然看见两个太监手捧皇帝的诏书请曾太师入朝商定国家大事。这个曾某也很意外，我怎么一下子就成了宰相了？
但是很高兴，急急忙忙一溜小跑上朝。大家看蒲松龄写的很有哲理性。这个宰相上朝哪有这种上法，宰相都是四平八稳，迈着四方步坐着八台大轿锣鸣开道地进入宫廷。一路小跑根本就是个小无赖。这是梦境，见了皇帝，皇帝给他蟒袍给他玉带。这位曾太师回到了焕然一新的太师府就发现三宫六亲达官贵人纷纷都来送礼送钱！海外奇珍异宝，美女，名马都送来了，拍马屁的是络绎不绝这个曾太师就每天看着每人轻歌曼舞。而老百姓害怕他的权势把自己家的好房子好地都献给曾太师。曾太师富可敌国但是好景不长，龙图阁包学士给皇帝奏本说曾某是个酗酒无赖，赌博无赖，是个市井小人，他受到皇帝非但不帮国家办事反而随心所欲作威作福，卖官鬻爵，结党营私，鱼肉人民，声色狗马。
老百姓的良田他任意侵占，良家的女子强行聘夺，他的奴仆一到哪一个不看他的脸色行事！他的书信一投，布政司督察院哪一家不是用曾某的权势取代王法。真真乌烟瘴气目无天日，恳请皇帝杀了曾某这个奸贼的头，抄了他的家。但是皇帝留中不发包庇他。过了没有多久，尚书，御史纷纷上表弹劾曾某。皇帝不得不下令把憎某抄家，结果抄出来金银钱钞几百万珠宝翠玉玛瑙几千斗，帷幕窗帘床帐几千架，这很像几千年后和绅吵家预演了。曾某被充军云南，在流放途中被深受其害的难民杀害。这个故事写的是梦中做高官，梦中享荣华，梦中贪赃枉法，最后逃脱不了阴司的惩罚。这个故事就给封建时代那些有志于出将入相的读书人当头棒喝，也给咱们当代那下想当官的人一个教育。你当官你得为民做主你不能某私利，某私利就没有好下场。所以蒲松龄他特别写了和唐传奇不一样的后面的结局。唐传奇梦醒故事就完了，就结束了，而蒲松龄让这个贪官死了之后进入阴司然后阎王爷根据他的罪恶来决定上刀山，下油锅，这还不行。阎王爷说拿算盘来算算这个贪官一辈子贪污了多少银子。判官拿了算盘噼里啪啦一打，三百二十一万两银子。阎王爷说了，他既然积攒了那么多钱，那就叫他全喝下去，把三百二十一万两银子全取了来，把他堆得像一台小山然后架上铁锅烧开了，熔化了
一勺一勺地全灌到贪官的嘴里面。几个小鬼轮番拿勺子往嘴里面灌。流到脸上脸皮烧裂，灌到喉咙里五脏开锅。所以这个时候，活着的时候只嫌银子少，现在就只嫌银子多了。这个处理太妙了，真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个小说家处理起贪官污吏来有时候比法庭还要高明，还要合乎老百姓的心理。你一个大贪官按照刑法处罚顶多砍头就是了不过是一时只痛。但是蒲松龄他想你淌了多少银子我就让你喝多少银子。你每喝一勺你都得体味贪污的坏处。你每喝一勺你都得想来世我一分钱都不敢贪。绝不敢再伸手了。这样的虚构对于后世的读者我想是很有教育意义的。
梦境来刺贪刺虐的还有一篇是大家不太哦注意的，这篇叫做《绛妃》。这个《绛妃》是写梦境的，整个全是写梦境。但是蒲松龄清清楚楚地写明句是康熙二十年他在绰然堂梦到了绛妃。好象真有这么一回事。在这个梦境里面绛妃也就是花神，所以《绛妃》这一篇在有的版本中叫《花神》。花神要向“封家婢子”宣战，谁是“封家婢子”，就是风神，花神向风神宣战，请“余”就是蒲松龄写一封讨风神檄，就是檄文。这个情节非常简单，整个篇幅就是代绛妃写的檄文。这个檄文写得真是太妙例如，它写得洋洋洒洒。它写风的历史是怎么样起家的则呢没有运用了虞帝运用了宋玉刘邦汉武的故事说明风是借帝王只宠起家的。然后渐渐放肆，渐渐肆暴，用了一系列的典故写风是怎么样迫害群花的。比如说用《秋声赋》用《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写风使得花早上开了晚上败了。
然后风在文章里号召“兴草木只兵，洗千年粉黛只冤，销万古风流只恨”很多朋友问了，蒲松龄写这个檄文写风真的是写风吗？我们说他每个字都是写风，但是他字字都是在写世道。没有一个字不写风，又没有一个字不写世道。风是什么，风就是恶势力，风就是官虎吏狼，难道不是吗？不正是风吹了鲜花使它凋零，不正是像风吹落叶一样的一些恶势力把蒲松龄出将入相造福黎明的理想吹散了！所以《绛妃》它是写花神的，但是他写的不是花神，不是美女，是蒲松龄自己。所以美国有一个著名的哲学家叫罗易斯，他在《近代哲学精神》当中有一句名言：全部哲学就在于了解我是谁，我是什么，以及更深邃的自我是什么，这个真实的自我是无限的，乌鸦的，浪漫的，神圣的，只有诗人和其他的各种天才能在梦境中把握它。所以《绛妃》它写的是梦，但是我们说他写风写的是恶势力。他批判风它体现的是《聊斋志异》的创作主旨，刺贪刺虐。梦实际上表现的是作者醒着的时候那一部分生活。梦是作者清醒地观察人生思考人生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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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梦－马瑞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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