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多少年 上 by 大风刮过-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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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副将问:〃哪里?〃〃中原五省漕帮总寨的大旗上。〃
赵副将的眼直了,〃不错,我说怎么这样眼熟。窦潜,确实是窦潜的窦!这孩子是老窦的儿子?不对啊,我听说老窦那位夫人的肚皮只生丫头,生了六个全是女娃,没听说有儿子。〃赵副将少年时与窦帮主有交情,至今仍称他一声老窦。
军师摆手让左右退下,低声道:〃大帅没听说过么?窦帮主在京城还偷偷纳了位如夫人。〃赵副将皱眉:〃传言倒听过,不过老窦这人惧内天下人都知道,他那位衡山剑派出身的夫人可是位出名的母老虎。老窦有这个胆?〃军师道:〃便是没这个胆才偷着纳小,属下前几天从京城赶过来,听一位故人说窦帮主纳小的事情瞒了几年,终于被他那位夫人晓得了。趁窦帮主去滇省处理事务带人将那位如夫人整治了一顿。据说其实不为那位如夫人,乃是为了如夫人给窦帮主生的一个儿子。若这孩子在,正夫人的几个闺女便分不了家产,因此务必除了他。如夫人被窦夫人弄的生不生死不死。但那孩子却不晓得哪里去了。〃
赵副将皱着眉头掂玉佩:〃你是说,这孩子便是老窦的儿子?〃
军师不语,赵副将道:〃老窦跟我是老交情,若是他儿子,本将军要抱来先替他养着,等他回来再送过去。不能眼睁睁看他绝后。不过方才我看那小儿长的清秀标致,没一分像老窦的模样。〃
军师道:〃将军不知道,窦帮主那位如夫人当年可是京城最大勾栏里最红的花魁娘子。俗话说,儿子像娘。若依属下愚见,江湖上的事情本与官道无干。窦帮主人尚在云南不知情,他那位夫人娘家是衡山剑宗主,能不得罪便不得罪。不如将军顺水做个糊涂人情。〃
赵副将摩挲下巴:〃怎个糊涂人情?〃
军师道:〃将军现在如果养着那个孩子,若是真窦帮主的儿子,被他夫人知道了,必定要得罪衡山那边。若不是又白忙一场。不如先将那两个老儿与几个孩子都放回去,东西扣着。派人暗中盯住不让他们离开此地,出什么闪失意外。窦帮主从云南回来晓得这件事情,一定要满天下寻子。到那时将军再派人把这块玉佩秘密给窦帮主送去,让他亲自来认。是儿子,窦帮主欠将军一个大人情。不是,将军也算为窦帮主的事情尽过心,依旧是个人情。谁也不得罪,退一万步说,到时候真查出这孩子是前朝余孽,也有凭有据不留把柄,岂不面面俱到?〃
赵副将大喜:〃军师考虑周详,依你的话办!〃
程小六顾小幺一串子五个人,就这么被放回去了。
回到住的窝棚,夹道迎者甚众。从赵副将的兵营大帐里被囫囵放出来,刘铁嘴一行人是头一拨。比天狗吃星星还稀罕。托这一趟的福,程小六顾小幺与窦天赐吃了三天的饱饭。一条街上的婶婶姨娘,因为窦天赐经过赵副将法眼鉴别清白,塞东西塞的更勤,连程小六都捎带沾光。顾小幺更过的鱼米丰盛。
有天晚上,篙子的娘送来几个豆面掺菜烙的干饼。程小六嘴里啃着忍不住向刘铁嘴道:〃先生,若都能像今天吃的这样,多让抓几回才好哩。〃被刘铁嘴咄一声喝道一边:〃好端端的少讲破嘴话!〃
赵副将的小算盘没赶上时局变化,窦帮主从云南回家的消息尚未等到,东南的战况出了变故。保小皇帝的程将军忽然借到三万兵从东南方冒出来,打着正龙脉除乱党的旗号,居然就被他夺去南两三个省的地皮。查万岁大为震怒,立刻调兵去对。七万大军刚走到半路,原跟随查万岁起兵的平南节度使突然倒戈,在徐州布重兵将七万天命军闷了。
平南节度使武大帅因为查大帅登基后只分给他江浙两省的地皮十分不满,因此特意挑在关键时刻杀个出其不意。徐州一役后,武大帅便在南京自己加了冕。也起了个国号望。这个头一带,当初跟着查大帅起兵的其他两方节度使也纷纷倒戈自立,天下分为四五家,再次大乱。
赵副将接到查大帅万岁的遣调圣旨,暂留五千兵守住本城,带其余士卒先增援中线。
赵副将一走,满城百姓全松了一口气。程小六问宋诸葛,〃咱们逃不逃?〃宋诸葛道:〃天下都是一样的乱,能往哪里逃,索性以不变应万变。据老夫算的卦相,也是此处最保险。〃街上住的人也都跟宋诸葛一样打定主意不变应万变。横竖大家都在乱世里历练出来。打让他们去打,过咱自己且过。
东来西过的消息还能当乐子讲,今天查万岁的兵嬴了武大帅的兵,明天李大帅的兵赢了查万岁的兵,后天王大帅的兵输给武大帅的兵。四个大帅打的热闹,没留神程将军跟他的三万军只冒了那一个泡忽然不见了。等再次想起来的时候,四方的兵都打的差不多干净,程将军的三万军再出来却变成了十三万。
这中间的时间,大概有一年。
一年里,程小六觉得自己长的比顾小幺高了,顾小幺觉得是自己长得比程小六高。程小六与顾小幺都认定窦天赐没长,因为他还是比顾小幺和程小六都矮了半头。
不过,用刘铁嘴的话来说:〃这孩子跟刚来的时候不一样了。〃用宋诸葛的话来说:〃这孩子比刚来时越发的精神了。〃用程小六的话说:〃天赐是我这个大哥教的好,他迟早做我兄弟,不同蛤蟆村的顾小幺玩!〃用顾小幺的话说:〃程小六你别想,天赐只跟我一个玩。他都是我教的!〃
大街上爱窦天赐的婶婶姨娘们含笑说:〃天赐这孩子,全是被小六跟小幺两个猴崽子带坏了!〃
第七章
窦天赐很疑惑,为什么人人都说他变了呢?他只是会爬树了能同人家玩了,谁欺负自己敢还手了,谁骂自己能回嘴了,而已。
而已。
这些都是怎么学的,窦天赐记得很清楚。一开始,街上的婶婶们给自己东西吃,其他的孩子们不高兴,又打不过顾小幺,就趁顾小幺不在的时候打他。窦天赐不喜欢人家打自己,第一次有个孩子挥拳过来的时候喊了一声下去。那个孩子不但没下去,还一拳头结结实实打在他肚子上。窦天赐疼的眼泪直流,那孩子又在他身上揍了几拳,边揍边哈哈笑。窦天赐拼命爬起来,抓住那个孩子的胳膊狠狠咬下去。硌掉了自己正在摇晃的一颗||||乳牙。然后,居然是那个程小六从旁边冲过来,把那个孩子打跑了。
程小六告诉他:〃咬人在打架里头最下作。打架靠拳脚!你看我,要这样,下边打他个不知道,上面打他个吓一跳!〃一边说一边不屑地用眼瞟了瞟刚刚闻讯赶来的顾小幺。吹声口哨眼睛看天走了。
顾小幺卷袖子去找刚才打人的替他报仇。窦天赐站在旁边,实际观摩学习了一番。下一次有人来打他的时候比样照葫芦打回去。他力气小,一开始总吃亏,最后都是顾小幺赶过来帮他把别人打跑。打了不知道多少次之后,窦天赐发现自己渐渐能跟人打成平局。到如今,顾小幺同人家打架的时候他还能帮个忙。
孩子们打不过,开始骂人。站在街角拍着手骂。窦天赐起初听不懂,眨着眼傻站。经过顾小幺的传道授业解惑,知道了XXXXX和XXXXXX是什么意思,再听人骂气得小脸通红。程小六鄙视他:〃切,傻站有什么用,有人敢骂爷爷我,他敢操我奶奶我就操他祖宗!看谁能耐!他操我也操!〃终于某一天,窦天赐听见有个孩子对他喊:〃我操你爷爷。〃忍不住结巴着回了一句:〃我,我操你祖宗。〃话出口,觉得心里顺畅很多,一回声二回熟,渐渐的便回顺口了。窦天赐学东西快,念过书又学过对仗压韵,一经发挥应对又快又准,出口成章。街上不识字的孩子渐渐无人是他的对手。打过了骂完了,窦天赐忽然发现孩子们都来找他玩,莫名其妙便成了这条街上孩子的自己人。
窦天赐在窝棚里也有了自己的草褥子与破棉被。大盛的娘还送给他一个糠芯的小枕头。窦天赐单睡的第一晚,半夜做了个很可怕的噩梦,从梦里头哭醒。于是那天以后,窦天赐还是把自己的褥子与顾小幺的褥子拉到一块儿,挨着顾小幺睡。白天如果有人欺负他,或者跟人打了架,顾小幺就准他睡在自己被窝里,还带他枕一个枕头。不知怎么的,窦天赐就觉得顾小幺的被子比自己的软,枕头也比自己的舒服。
到夏天,他,顾小幺,程小六三个合睡在一张破大席上,程小六睡觉挤人又打人。每天晚上一定把窦天赐挤到席子外面,打人一定打到顾小幺。顾小幺被打醒便跳起来骂,两个人连骂带打,打到刘诸葛或者宋铁嘴爬起来一只手拎住一个的耳朵,再拎回席子上继续睡。
所以窦天赐还是喜欢春秋跟冬天,尤其是冬天。天一冷顾小幺每天都让他到自己被窝里睡,连程小六都仰着下巴同他说:〃嗳,别跟顾小幺睡了,过来睡我被窝。我攒够大子儿带你吃冰糖。〃窦天赐当然从来没答应过程小六,不过听这话很开心。两床被叠成一个被筒,两个人睡又舒服又暖和。窦天赐把小脑袋蹭在程小六肩膀上常常想,一年要都是冬天多好。
等两条被的被窝越睡越热的时候,春天便悄悄地来了。
跟着春风一起来的消息,程将军的大军已经过了江,直打向这里与京师。刘铁嘴眯着眼坐太阳底下长叹:〃这一岔换一岔换得多了,听着都不觉什么了。〃
从查万岁的兵到李大帅王大帅,若再加上程将军,昌应府总共换过四岔主子。只要新来的兵爷不杀人放火抢东西,满城的人谁都无所谓。
城里王大帅的兵已经全撤走了,都在离昌应府百十里的地方与程将军的兵死战。估计离程将军进城的日子不远。全城人只有程小六一个兴奋,站在街角同孩子们大声说:〃程将军的兵一定能把王大帅的兵打的落花流水。程大帅是我们大槐庄的!我们村的人都夸程将军厉害!〃顾小幺当时蹲在沙子堆上,哧道:〃他要真跟你说的那样厉害,为什么连皇帝都没保住,让查万岁爷爷坐了皇帝?!〃
程小六被噎的顿了一顿,转即大声道:〃才没有,没保住皇帝全是因为你们蛤蟆村的吕丞相使的坏!蛤蟆村的人只能坏事,要没有吕丞相,程将军绝对能把皇帝保住!〃
顾小幺也大声道:〃才不是!如果程将军听吕丞相的话,就不会打输。他输了小皇帝才当不成皇帝的。是你们大槐庄的程将军的错!〃
两个人梗起脖子,被问讯赶来的宋诸葛一只手拎住一个的耳朵拎回窝棚,低声斥道:〃不怕死的东西们!哪个教你们谈国事的?!万一王大帅的兵打赢了回来,这一群人每人长十个头都不够砍的!〃
程小六与顾小幺都耷下脑袋不吭声,宋诸葛正欲在呵斥,窦天赐轻轻拉拉他袖子,〃先生,莫说了。〃宋诸葛叹声气转头出门,窦天赐咧开缺了三颗牙的嘴对顾小幺笑笑。
宋诸葛的一番话程小六与顾小幺都懂得,于是一整天耷着脑袋过日子,心里暗中捏了一把汗。顾小幺也顾不上程将军是大槐庄的事情,一心巴望着他一定打赢。
到了晚上吃饭,人人都不说话,窦天赐挨着顾小幺坐,夹了自己一筷子野菜放在顾小幺碗里,他也没有对自己笑。饭吃到一半,外面街上忽然辚辚一阵车轮声响,还杂着一群人的脚步声。程小六竖起耳朵,听声音越来越大,车轮声渐渐到了棚子外面,忽然停住,脚步声也渐渐止了。吓的呆着脸,小声道:〃刘先生,宋先生,该不会王大帅打赢了,过来抓我们了吧。〃顾小幺心里也咯噔一声冰凉。刘铁嘴与宋诸葛心中也忐忑上下,却又不能摆在脸上。刘铁嘴板着脸道:〃瞎说!继续吃。〃吃字还未落音,窝棚的帘子掀开,两个仆役打扮的人引着一个人躬身进来。那人的后面还跟着四五个人,陆续进来,都敛气站在先进的人身后。
刘铁嘴与宋诸葛看来人的打扮不是官兵,先松了一口气,放下碗筷,迎上去躬身一揖,〃贵客至访,有失远迎。诸位老爷屈尊来这腌杂地方可有什么事情么?〃顾小幺与程小六早被这阵仗吓蒙了,抱着饭碗张大嘴坐着,顾小幺只觉得窦天赐的小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衣服,也顾不上安慰他一声莫怕。
先被引进来那人穿着一身锻料的长袍,看年纪有三四十岁,白净面皮,文质彬彬,含笑拱手道:〃唐突造访,两位老先生莫怪。老先生忒抬举了,学生不是什么老爷。学生姓李,乃是漕帮窦帮主府上的管家。今日奉窦帮主之命,特来接小少爷回家。〃
李管家的眼看向桌前,刘铁嘴与宋诸葛半张着嘴回头,窦天赐抓着顾小幺的衣服,往他身后缩了缩,一双眼睛却紧盯着来人。
李管家举步向前,顾小幺与程小六眼看他走到桌前,整衣双膝跪下,必恭必敬道:〃恭请小主人回府。〃
程小六与顾小幺都是第一次看到这种阵势,惊得一动不动。窦天赐抓着顾小幺衣服的小手紧了紧,渐渐松开。李管家含笑抬头,窦天赐放开手,向前。顾小幺眼睁睁看着李管家攥住窦天赐的小手起身,拉着窦天赐转身向外,进棚的几个人都跪在地上,李管家轻声向刘铁嘴与宋诸葛道:〃学生要带小主人回去向帮主复命,先就此别过。〃向地上跪的其中一个人点点头,径直出门。窦天赐挣了挣被牵着的手,回头看了顾小幺一眼。
只这一眼,把顾小幺看醒了,摔下饭碗跳起来:〃天赐!你带天赐干什么去!〃刘铁嘴厉声道:〃小幺,住口!小六给我拦着他!〃顾小幺一跟程小六厮打一面喊:〃天赐!天赐!〃窦天赐的挣扎要从李管家手中挣出手来,李管家俯下身,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窦天赐低下头,再偷偷看了一眼棚内,由李管家拉着走了。
程小六奉命拦截顾小幺,下手一点也不客气。顾小幺被他揍翻在地,压住肚子,只能手脚挣扎,程小六一面按住他的手一面道:〃刘先生吩咐的,你别乱动。〃顾小幺直着嗓子喊:〃刘先生,宋先生~~那人,那人把天赐拐走了!你拦着他,刘先生!~~~〃
刘铁嘴与宋诸葛都不理会他,刘铁嘴向站起来的几个人作揖道:〃小孩子家不懂事乱叫,冲撞了诸位爷,莫怪。贵府的天赐少爷在小人这里一年受了不少委屈,麻烦诸位向贵帮主捎话说小人在这里给他叩头。〃
其余人都不理会刘铁嘴的话,径直一个接一个退出去,其中一个回身的瞬间,宋诸葛忽然觉得有些眼熟,依稀是当年赵副将身边那位军师的模样,但不待细看,人已经走了出去。只有两个仆役与方才李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