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14-如彗星划过夜空:近距离看美国之四-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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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就逐渐形成了高于社会的上层管理。可是,最终,管理反过来变成了对民众的压迫。历史上曾经有过的帝制专权令人生厌,民主思想由此产生。而任何政府,它掌握的权力和它的规模有关,政府越大,军队就越大,警察就越多;管理越有效,百姓的自由也就面临越大的威胁。所以,警惕专制的人们,最自然产生的念头就是对政府的警惕、对政府发展规模的警惕。甚至,产生对政府本身的厌弃。
所以,作为一个联邦国家,美国建国者最早的思路,是联邦小政府、弱政府的思路。这是对自由非常看重的人们很自然产生的想法:政府即使非要不可,也要个小的、弱的。州自治,老百姓自己做地方管理,不要强有力的、凌驾在上的联邦政府,这就是1783年的美国人理解的自由。
结果呢?试下来效果并不好。为什么呢?这封信太长,下次再给你聊下去吧。
祝好!
林达
《如彗星划过夜空》 第一部分艰难的尝试行不通(1)
艰难的尝试行不通
卢兄:
上次聊到,美国建国初期,进行的是一场弱政府的实验。
“弱政府”的念头,起于最早一批美国独立的推动人,这是他们对自由的理解。他们的口号就是“政府越小越好,各州组成邦联,各自为政,国会听各州的”。在美国民间,自治的观念更为彻底。民众对自由之最直观、最朴素的理解的典型,就是发生在美国北方一个小镇上的故事。《独立宣言》刚刚发表的时候,这个马萨诸塞州的小镇,随即在镇民大会上通过他们的自由宣言:“除了上苍的主宰,我们无需任何统治者。在上帝之下,我们设一个议会,面对合众国其他成员,共谋幸福。”美国老百姓很多人这样想,他们种地打粮食,什么领导也不需要。
可是,不要说无政府,就连弱政府的实验效果都并不好。
原因很简单,如果要建立所谓的美利坚合众国,事实上就不是以前分散的殖民地了。以前各殖民地之间没有什么联系,它们各自为政,都归属英王,自成系统。英王的政府是各殖民地的协调力量。现在,英王没有了。假如它们是同一个“美国”,各州就会有纠纷需要调解,还会出现国家和外部世界、中央和各州的关系。
如彗星划过夜空可是,除了大陆议会的上层精英们从独立战争开始,就以美国的名义,向各个国家派出代表,并且为战争筹款以外,所谓大陆议会只有很少的一些来自各州的代表,他们本身也是各州的骨干,开完会,他们就都回去了。至于各州的政府和民众,在很大程度上还是把自己看做一个独立的小国家。它们各有自己的利益,相互冲突,却缺少有力的联邦一级的政权力量来协调。而且作为国家,联邦政府需要一定的财力人力,来处理各种事务。如果政府太弱,问题就一大堆。
先是联邦政府没钱。联邦不仅欠着答应了的复员军人的军饷,更紧迫的是,独立战争期间积累的国家债务,引发了国家的信用危机。打仗靠钱,独立战争期间,发行债券是美国主要的筹款方式之一。各州和大陆议会都发行了一些债券。这些债券,有的卖给了“看好美国独立和前景”的外国人,有些发给士兵作为军饷,有些付给商人用来交换军队需要的物品。现在,手里捏着债券的,当然就是美国的债权人。不能兑现债券,美国作为一个国家,就没有信用,就是欠债不还的无赖。现代贸易关系全依赖于信用。失去信用,下一步的生意还怎么做?
各州更是各行其是。它们也发行各种债券和纸币,过后又各自用不同的方式结算。债券还像钱一样在流通。由于没有贵金属的支撑,战时发行的债券和纸币一起,马上都开始贬值,信用就开始崩溃。雪上加霜的是硬通货短缺。那时候,还没有什么美元。所谓硬通货就是外国钱,通常是欧洲货币,用英镑换算。独立战争之后,和平了,生活和建设需求大增。接着几年,在这个几乎没有工业的国家,大家需要什么,都只能拼命向欧洲去买,硬通货大量外流,导致短缺。
你想,这情况就相当于好多老百姓手里不但没有钱,还攥着一大把“白条”,生生地等着政府兑现,而政府也没有钱。你说这国家是不是要出问题?
战争一结束,13个州之间的关系马上变得复杂起来。它们各自的主要贸易对象都是欧洲国家。这些州明明大家讲好的同属美国,却事实感觉自己是个独立小国家。有港口的州,就向没有出海口的邻州收“过港税”。像纽约州就大收新泽西州的过港税。新泽西州觉得实在太冤,就告到大陆议会,要求给个公道。可是联邦政府正弱着,哪里管得了纽约州。一怒之下,新泽西州就宣布,他们以后再不给联邦政府交那份规定的份子钱了。这一下,其他州又气得跳起来,指责新泽西州违规。
当时的美国西部边界模糊,人烟稀少,拓荒者还在向西面挺进,创造着我们在电影里看到的那些西部故事。看着那些电影里野蛮的西部牛仔,你就可以想像,西部边界上,相邻各州如何经常发生冲突。比如说,佛蒙特的拓荒者,就干脆决定从纽约州分离出来,另外成立一个独立的州,但是大陆议会没承认它,议会中也就没有他们的代表席位。
不仅内部问题矛盾重重,美国还存在边防和外交问题,更需要一个强有力的联邦政府。
当时的美国周围都有强敌。北面是英国人,西面是法国人,还有冲突不断的印第安人,西南面还有西班牙人。西进的拓荒者们,和印第安人也频频发生冲突,相互都有攻击行为,常常酿成流血战事,仇恨也在随着流血而积累。虽然美国作为联邦,和印第安人订有条约,可是政府根本没有实力去约束各州的拓荒者。拓荒者们浪荡惯了,只要自己的无拘无束,根本不把美国看成自己的国家,更不把“邦联条约”当回事,看做是什么“国家法规”。他们有时还听自己州的,假如从自己的州政府得不到帮助,他们就连州里的管束也不认,干脆转向周边的外国。
这是一个个人有着极大自由、而社会组织却极为松散,松松垮垮、磕磕碰碰的国家。难怪美国当时完全被欧洲人看不起。觉得这个蛮荒的地方,有着一大群野蛮人的“国家”,随时都要散架。
于是,欧洲各国纷纷私下盘算,这美国“国不成国”,和它签了条约也等于白签,也看不到联邦政府的执法能力,所以,要签订条约还是和各州打交道,看上去还可靠点。结果弗吉尼亚州就真的“跳过美国”,自己单独核准了对英国的条约。在南方,佐治亚州因为土地往西伸展到密西西比河,和西班牙殖民地相接,心里一直打鼓。因为佐治亚州地方极大、人口极稀,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自己根本对付不了,就希望联邦能够帮忙抵抗西班牙人,保护自己的土地。可其他几个州没有这样的威胁,事不关己,自然一心想和西班牙人保持和平友好关系。当时的这个“美国”,在外交上,都找不到什么一致的“美国态度”。
《如彗星划过夜空》 第一部分艰难的尝试行不通(2)
独立之后,美国军队已经基本不复存在。到1787年,战争部长诺克斯将军手下只有三个书记官,下面只有象征性的700个装备不良的“美国兵”。各州还开始抱怨,说是既然没有军队了,还要征税干什么?联邦的大陆议会还是没有直接征税权,本来讲好各州出钱养联邦政府的,各州又纷纷开始拖欠,甚至拒绝交钱。没有钱,联邦政府本身都岌岌可危。
今天,全球化是热门话题,我也觉着够稀罕。世界的全球化其实早已经开始了。它的标志是国际贸易的发达。18世纪末年,在一个拓荒者乐园的美国,尽管各州之间陆路交通不便,可也在趋向于越来越多的交往,和欧洲的水路货运已是一天都不能中断了。这是很有意思的现象:美国各州和欧洲的联系,有时比它们相互之间的联系还多得多。当时绝大多数美国人还是农夫,处于一种自然经济状态。可是,美国已经是外部世界的一部分,不可能“闭关自守”了。你一定很难想像,在那个时候,新生的美国不过是一个经济和各方面都落后的国家,面临如何与外部发达世界“接轨”的问题。
那时,最基本的贸易交往,到了美国都会成为问题。由于硬通货紧缺,欧洲的制造商只好先把货物赊给美国的进口商,进口商再分给各地的零售商,零售商给了本地农夫。一路赊欠下来,到了收钱的时候,反向的路却行不通了。因为这些美国农夫,平常过日子,现金短缺不是什么大问题。农夫们在附近小镇上用记账的办法做交易,等到农产品出来,再交给商人来抵账。农夫没有现金也能对付过日子,每年过手十来英镑就打发了。但到了要还钱的时候,农夫们没有信用稳定的硬通货,只有土地、房屋、牲口,还有的就是正在混乱贬值中的债券、纸币。
农夫赊账在美国乡下其实持续得很久。我们的朋友安琪,才三十多岁,她说起小时候在我们附近镇上的生活,都还是样样赊欠,连汽车加油都记账,到一定的时候结清一次。但是在建国初期,现金还是少不了的。除了购物,还有交税,虽然有时候也用农产品来抵税,但税务官逼着要现金交税的时候,就行不通了。现金短缺不但贸易成问题,还造成美国的社会动荡。因为大量农夫拖欠商人和银行的债务,无钱偿还,恶性循环就开始了。商人当然把欠债的人告上法庭,法庭依法允许债主拍卖欠债人的房屋土地,甚至把他们关进债务监狱。没钱当然也交不出税来。这样的问题个别出现倒也算了,一普遍,就说明整个社会在出问题。
头脑并不复杂的民众会想,不是说民主了吗?民主不是多数人做决定吗?这好办!于是,欠债的农夫一多,就群起要求州议会通过立法,允许他们缓偿债务,要求州里加印纸币,还要求立法强令债权人接受纸币作为还款。可是,信用不良,纸币贬得飞快,债主当然坚决不肯接受,认为这简直就是抢劫。
在另一些州里,债主们游说州议会,不要通过这样的法律。可是,这样一来问题并没有解决。欠债的农夫们走投无路,开始造反,他们愤怒地成群冲进当地的法庭和拍卖场,迫使它们关门。从1784年开始,新泽西等好几个州,都发生了这样的农夫骚动。虽然一一平息下去,但美国社会是不安定的。
最震动的一次冲突,是1787年1月的马萨诸塞州农夫暴乱,这就是美国历史上有名的谢思暴动。一个叫丹尼尔·谢思的农夫领着抗债的农夫们真枪实弹地动了武,试图攻占州政府的军火库。他们和州国民兵打起来,当场打死三个人。最后农夫们被驱散,领头的丹尼尔·谢思躲了起来。
丹尼尔·谢思本人是参加过独立战争的英雄。也许是战争留给他的影响,他没有带领农夫走向合法途径,却走向了火药库。马萨诸塞是最早的殖民地之一,有着漫长的法制传统,因此,这一事件在美国政界、知识界都造成极大心理冲击。人们对诉诸暴力的方式感到震惊和厌恶,但是,又不得不承认农夫有自己的苦衷,是国家本身没有管理好。
在国家制度不完善、管理不当的时候,处理这样的案子是非常需要智慧的。当时的州政府认识到了,既要强调法治,但又不是杀鸡儆猴。他们尽量克制地处理此案。谢思暴动逮捕的14名领头者,因为打死了人,经法庭判处死刑。但到了1787年1月,还是获得了州长的赦免。州政府也劝导参与暴动的农夫冷静下来,引导他们回到合法求诉的道路,派出农夫代表,到州立法机构去申诉和力争。他们的要求后来在州立法中得到了相当一部分的满足。但是,从美国来说,问题没有根本解决,“积弱的社会”本身显得没有出路。
那些许多国家后来一一遇到的所谓“农夫问题”,金融问题,等等,在新生的美国都未能幸免。
从后人的眼光来看,当时美国的问题虽然复杂,并不是没有办法解决。只是,美国人必须认识到,这已经是一个幅员辽阔、成分复杂的大国。世界在向前发展。人们已经不可能仅仅依靠分散的、自然的状态,应付一个需要良好政府组织的现代社会。假如说,民主不是一个简单的理想,而是一种帮助人们取得自由的制度,那么这个制度必须经得起复杂的、发展着的现实的考验。
美国对于自由的简单理想,以及对于民主制度的最初尝试,在现实中屡屡碰壁,首先使得一些精英开始反省。在这些精英里,有一个奇特的、几乎像是先知一样的天才,他就是亚历山大·汉密尔顿。他一生全是戏,可惜多半是悲剧。
汉密尔顿是个移民,曾经是华盛顿将军的侍从官。这军中的一老一少,始终维持了很深的友谊。我想,这不仅是战场上的生死与共,还和他们两人都是实干家有关。汉密尔顿很早就给历史留下了一封著名的给友人的信,洋洋洒洒,长达17页。在那封信里,他已经在期待一个有实权的国会,呼吁一个制宪会议,希望建立一个强有力的联邦政府。
那还是1780年,战争还没有结束,更是在开费城制宪会议的七年之前,而年轻的汉密尔顿还只有20岁出头。他只是在战争中,深切体会到“大陆议会”的软弱无力,不堪一个大国的重负。此后的七年中,他几乎没有停止地四处呼吁制宪会议的召开。当然,最后还是内外交困的局面,才真正把大家逼进了费城的制宪会议:除了惊心动魄的谢思暴动外,当时还有两个州为一条河的航行权,僵持不下,争得不可开交。
《如彗星划过夜空》 第一部分艰难的尝试行不通(3)
那是历史遗留的问题,话要回溯到一百多年前的英王那里。1730年,英王把和弗吉尼亚相邻的马里兰,封给贵族巴尔的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