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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

5302-致命的狂欢-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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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去,替你怎么缠手缚脚儿的,你天生就是这等聪明伶俐到这步田地?”“他七岁儿上女学,上了三年,字仿也曾写过,甚么诗词歌赋唱本上字不认的。”两相补充,可勾勒出金莲从学文化到学艺的一段传奇历程。    
    说其传奇,是指即使在当代中国老、少、边、穷地区的女孩就学仍是个严峻社会问题,金莲生活的明代或宋代(以宋写明),一个并不富裕且儿女成行的寡妇为何能让金莲自幼上了女学?明万历年间李贽为接受女弟子被闹得沸沸扬扬,几乎难以收拾。金莲所处的山东一隅竟有女学可上,亦堪称奇迹。潘姥姥送女儿上女学并转向学艺干什么?难道欲培养一名歌星(或歌伎)?书中也未提供答案。    
    但丁耀亢的《续金瓶梅》中提供了一种叫“养瘦马”的教育或曰生意:     
    (扬州)有一种绝妙的生意,名曰“养瘦马”。穷人家生下个好女儿来,到了七八岁,长得好苗条,白净脸儿,细细腰儿,缠得一点点小脚儿,就有富家领去收养他。第一是聪明清秀、人物风流的,教他弹琴吹箫、吟诗写字、画画围棋、打双陆、抹骨牌,百般淫巧伎艺,都有一个师傅,请到女学馆中,每年日月习到精巧处,又请一个女教师来,教她梳头匀脸、点腮画眉,在人前先学这三步风流俏脚步儿,拖看偏袖,怎么着行动坐立,俱有美人图一定的角色。到了十四五岁,又教他熏香澡牝、枕上风情,买一本春宫图儿、《如意君传》,淫书浪曲,背地里演习出各种娇态。这样女子定是乖巧,又学成了一套风流,春心自动。……又怕女子口馋,到了月经已通,多有发肥起来,腰粗臀大,臂厚胸高,如何了得。只叫他每日小食,吃了点心,每饭只是一碗,不过三片鲜肉,再不许他任意吃饱。因此到了破瓜时,俱养成画生牙人一样。遇着贵官公子到了扬州关上,一定要找寻上好小妈妈子。这媒婆上千上万,心里有一本美女册子,张家长李家短,偏他记得明白 。领着了,或是善丝竹的弹一曲琴,善写画的题一幅画,试了伎艺,选中才貌,就是一千五百两娶了去。这女子的父母,不过来受一份卖身财礼,多不过一二十两,其余俱是收养之家,准他那教习的谢礼。这是第一等瘦马了。(第五十三回)    
    当初王招宣将金莲教习成色艺俱佳的尤物,是想留给自己享用还是准备待价而沽呢?因他死得过早,无从考实,但他的教习方法当与扬州“养瘦马”同出一辄。我们知道,有没有这段求学的经历,对金莲的性格与命运关系极大。


《致命的狂欢》 以性为命,为爱而亡女性是花,而素质才是那花中的蜜

    有文化底蕴与艺术细胞的女性的媚态,甚至打情骂俏,是一首诗,或一幅画,充满着诗情画意。否则,就可能是摇首弄姿,俗不可堪。而《水浒》中的潘金莲却目不识丁,因而彼金莲无法与此金莲比也。    
    说到媚态,上述“帘下勾情”就是绝妙佳品。再如“盼情郎佳人占鬼卦”中写的金莲于三伏天黄昏盼西门庆不到,骂了几句“贪心贼”,“无情无绪,用纤手向脚上脱下两只红绣鞋儿来,试打相思卦”,再配上《山坡羊》曲:     
    凌波罗袜,天然生下。红云染就相思卦。似藕生芽,如莲卸花,怎生缠得些儿大?柳条儿比来刚半杈。他不念咱,咱何曾不念他!    
    盼情郎佳人占鬼卦    
    选自作者私珍《清宫珍宝百百美图》    
    倚着门儿,私下帘儿悄呀,空教奴被儿里,叫着他那名儿骂。你怎恋烟花,不来我家?奴眉儿淡淡教谁画?何处绿杨拴系马?他辜负咱,咱何曾辜负他!    
    虽为心灵独白,却将她梦断兰桥般的苦恋之情,表现得如诗如画。在这回里,金莲终盼来了情郎,两人竟是以别具一格的逗嘴来表达别离后的情思,接着是金莲丢帽撕扇的媚态表演。仅看撕扇:     
    妇人见他手中拿着一把红骨细洒金、金钉铰川扇儿,取过来迎亮处,只一照——原来妇人久惯知风月中事,见扇上多是牙咬的碎眼儿,就疑是那个妙人与他的——不由分说,两把折了。西门庆救时,已是扯的烂了。(第八回)    
    其妙处,曹雪芹深知之,因而在《红楼梦》中写下“撕扇子作千金一笑”(宝玉让晴雯撕扇泄愤)一节美文,与之遥相呼应。第十一回金莲与孟玉楼、西门庆下棋一段,极写金莲灵动而娇媚之美: 输了棋,便把棋子扑撒乱了。田晓菲说这是杨贵妃见唐玄宗输棋便纵猫上棋局的情景再现(王仁裕《开元天宝遗事》)。金莲“一直走到瑞香花下,倚着湖山,推掐花儿”,见西门庆追来,“睨笑不止,说道: ‘怪行货子!孟三儿输了,你不敢禁他,却来缠我!’将手中花撮成瓣儿,洒西门庆一身。被西门庆走向前,双手抱住,按在湖山畔,就口吐丁香,舌融甜唾,戏谑作一处。”田晓菲说: “是‘美人发娇嗔,碎挼花打人’的情景。金莲的举止与古典诗词中的佳人形象吻合无间,也就是绣像本评点者所谓‘事事俱堪入画’。”我则认为《红楼梦》中黛玉葬花遇宝玉的情节似由此生发而出,只是增加了些雅趣,减少了些野味;而《牡丹亭》中“游园惊梦”更与之有神似之处。此类情节,书中比比皆是,仅以此三个画面,见金莲于一愁、一怒、一乐中所表现的迷人媚态,已显无限风光也。    
    不过,田晓菲聪颖地发现作者在写金莲媚态时总不忘佳人的另一面,如以纤手打相思卦时,又以纤手打偷嘴的迎儿;撕扇之余又给西门庆献上寿礼;与西门庆花丛调笑之后又“激打孙雪娥”。这种诗与散文、抒情与写实的穿插,正是《金瓶梅》的创举,既拓展了作品讽刺的能力,又令古典诗词里平面的佳人成为一个立体的佳人。正是这种诗与散文合于一身的气质,使潘金莲成为全书中最有神采的中心人物。参阅《秋水堂论金瓶梅》第27、34页。


《致命的狂欢》 以性为命,为爱而亡另类的智慧与野性的天真

    ——身体诗意的定位    
    潘金莲自幼上过女学,并有两番学艺的历史,这在当年的贫家女子中算是例外,但她却别有一番如屠格涅夫笔下的吉普赛女郎那种原生态野性与未加雕琢的天真。


《致命的狂欢》 以性为命,为爱而亡“嘴似淮洪一般,随问谁也辩他不过”(1)

    潘金莲聪颖多慧,伶牙俐齿,百无禁忌,往往能道人之未解道,言人之不敢言。第二十一回写金莲、玉楼等人凑份为吴月娘、西门庆重修旧好置酒相庆,是潘金莲暗中指使春梅等人席前弹唱一套《南石榴花?佳期重会》。其间奥秘,众妻妾浑然不知。第二天西门庆与孟玉楼有段对话: “恁一个小淫妇,昨日叫丫头们平白唱‘佳期重会’,我就猜是他干的营生。”玉楼道: “‘佳期重会’是怎的说?”西门庆道: “他说吴家的不是正经相会,是私下约会。恰似夜烧香,有心等着我一般。”玉楼道: “六姐他诸般曲儿倒都知道,俺们都不晓得。”西门庆道: “你不知,这淫妇单管咬群儿。”    
    所谓“重修旧好”,指西门庆一度与吴月娘反目,而后由西门庆“折叠腿装矮子,跪在地下,杀鸡扯脖,口里姐姐长,姐姐短”认错,才被吴月娘接纳共枕。他俩之所以能够重修旧好,关键在吴月娘自反目以来,每月吃斋三次,逢七拜斗,焚香保佑夫主早早回心。有一夜西门庆从丽春院归来,正碰见吴月娘在焚香礼拜,祝道: “妾身吴氏,作配西门,奈因夫主留恋烟花,中年无子。妾等妻妾六人,俱无所出,缺少坟前拜扫之人。妾夙夜忧心,恐无所托。是以发心每夜于星月之下,祝赞三光,要祈佑儿夫早早回心,弃却繁华,齐心家事。不拘妾等六人之中,早见嗣息,以为终身之计,乃妾之素愿也。”这番为西门终身之计的话语,说得何等中肯得体,何等通情达理,难怪西门庆听后不觉满心惭感道: “原来一向我错恼了他,他一篇都是为我的心。还是正经夫妻。”忍不住从粉壁前叉步走来,抱住月娘。这是多么动人的一幕。家和万事兴,难怪众妾置酒相庆。偏偏金莲火眼金睛,一眼发现吴月娘焚香礼拜是在作秀,仪门半开半掩,就是专门表演给西门庆看的。因而她暗使春梅在席前弹唱《佳期重会》,嘲讽吴月娘的虚伪与西门庆的浅薄。对金莲“干的营生”,玉楼说“俺们却不晓得”,独被西门庆识破,所以有上面的对话。    
    潘金莲不愤忆吹箫    
    “潘金莲不愤忆吹箫”,是第七十三回的前半部。说的是孟玉楼过生日,西门庆触景伤情,想到去年今日,李瓶儿尚在,今年今日独少她一人 ,“由不得心中痛,眼中落泪”,便叫席前弦童唱一套“忆吹箫,玉人儿何处也”,以寄怀想。众人皆不理会,独金莲一听到“他为我褪湘裙杜鹃花上血”,就尽知西门庆的心意,立即奚落他: “孩儿,那里‘猪八戒走在冷铺中坐着——你怎的丑的没对对儿’!一个后婚老婆,又不是女儿,那里讨杜鹃花上血来?好个没羞的行货子!”唱词中“湘裙杜鹃花上血”,本指少女初夜,因处女膜破损而流血。李瓶儿嫁西门庆,已是“三度梅”,不会有什么“杜鹃花上血”。所以金莲奚落西门庆把“一个后婚老婆”夸成黄花闺女。散席之后,她又当众戳破西门庆心底隐秘。有道是,怕必有鬼,痛必是要害。潘金莲正揭看西门庆痛处,他狡辩不脱,于是恼羞成怒,“跳起来,赶着拿靴脚踢他,那妇人夺门一溜烟跑了。”其实潘金莲奚落西门庆倒不是他在“孟三姐的好日子,也不该唱这离别之词”,而在于他之选曲所透露“那三亲儿九做”,“一般都是你的老婆,做什么抬一个,灭一个?”    
    人道贴身小厮玳安是西门庆“肚里蛔虫”,其实真正透彻了解西门庆心事与要害的唯有潘金莲。用她自己的话说,“我做兽医二十年,猜不着驴肚里病!”(第六十七回)西门府上几乎无人敢顶撞西门庆,唯有潘金莲眼光敏锐,词锋犀利,而且举证确凿,推理严密,往往让西门庆爱恨交加,左右为难。如第六十一回,西门庆同王六儿偷情之后回到潘金莲房内,潘立即判断西门庆与王六儿“齐腰拴着线儿,只怕过界儿去了”。西门庆坚执不认,笑道: “那里有此勾当。今日他男子汉陪我坐。”金莲道: “你拿这个话儿来哄我?谁不知他汉子是个明忘八,又放羊,又拾柴,一径把老婆丢与你,图你家买卖做,要赚你的钱使。你这傻行货子,只好四十里听铳响罢了!”一句话将西门庆——王六儿——韩道国关系的实质讲到位,不容西门庆有半点自我辩护的余地。接着金莲探出手来,把西门庆的裤子扯开,检查他的下身,然后说: “可又来,你‘腊鸭子煮在锅里——身子儿烂了,嘴头儿还硬’。见放着不语先生在这里,强盗和那淫妇怎么弄耸耸到这咱晚才来家?弄的恁个样儿,嘴头儿还强哩,你赌个誓,我叫春梅舀一瓯凉水,你只吃了,我就算你好胆子。论起来,盐也是这般咸,醋也是这般酸,‘秃子包网巾——饶这一抿子儿也罢了’。若是信着你意儿,把天下老婆都耍遍了罢。贼没羞的货,一个大眼里火行货子,你早是个汉子,若是个老婆,就养遍街遍巷;属皮匠的——缝着的就上。”可谓秽语连珠,奇比怪喻,匪夷所思,(称阳具为“不语先生”——亏她想得出!)又句句在理,说得西门庆哑口无言,眼睁睁地只是笑。张竹坡批曰: “一路开口一串铃,是金莲的话,做瓶儿不得,做玉楼、月娘、春梅亦不得。故妙。”    
    第四十三回写西门庆给官哥儿四只金镯子玩,弄来弄去,少了一只(实为李娇儿的丫头夏花儿偷捡)。西门庆要将各房丫头叫来审问,并扬言要买狼筋来抽打。潘金莲在旁批评他不该拿金子给孩子玩,并借机讽刺他。几句话说得西门庆急了,走向前把金莲按在月娘炕上,提起拳来骂道: “单管嘴尖舌快的,不管你事,也来插一脚。”扬言“不看世界面上,把你这小歪剌骨,就一拳头打死了”。于是有了潘金莲反唇相讥,以攻为守的精彩一幕:     
    那潘金莲就假作乔张,哭将起来。说道: “我晓得你倚官仗势,倚财为主,把心来横了,只欺负的是我。你说你这般威势,把这一个半个人命儿打死了,不放在意里,哪个拦着你手儿哩不成!你打不是的?我随你怎么打,难得只打得有这口气儿在着,若没了,愁我家那病妈妈子来不问你要人?随你家怎么有钱有势,和你家一递一状。你说你是衙门里千户便怎的?无故(非)只是个破纱帽、债壳子——穷官罢了。能禁的几个人命,就不是叫皇帝敢杀下人也怎的!”


《致命的狂欢》 以性为命,为爱而亡“嘴似淮洪一般,随问谁也辩他不过”(2)

    几句话说的西门庆反呵呵笑了说道: “你看这小歪剌骨,这等刁嘴,我是破纱帽穷官。叫丫头取我的纱帽来。我这纱帽那块儿破?这清河县问声,我少谁家银子?你说我是债壳子。”    
    金莲道: “你怎的叫我是歪剌骨来?”因跷起一只脚来: “你看,老娘这脚,那些儿放着歪?你怎骂我是歪剌骨?”    
    月娘在旁笑道: “你两个铜盆撞了铁刷帚,常言‘恶人见了恶人磨,见了恶人没奈何’。    
    争宠爱金莲闹气自古嘴强的争一步。六姐也亏你这个嘴头子,不然,嘴钝些儿也成不的。”    
    那西门庆见奈何不过他,穿了衣裳往外去了。    
    金莲与西门庆对垒的一席话,可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先戳穿西门庆是仗财仗势欺人,再就财而言极贬西门庆不过是个穷官,就势而言即使是皇帝也不敢无故杀下人,何况你一个“破纱帽”?弄得西门庆无言以对,又是看帽子又是夸银子,徒见其陋,难怪连吴月娘都笑话他。西门庆这强人也只得无可奈何地逃走了。当然,这也只是家庭闲闹。    
    孙雪娥说金莲“嘴似淮洪一般,随问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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