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丕显回忆录-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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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风骤雨康平路事件(6)
凌晨5点多,王洪文、耿金章、徐景贤、朱永嘉以及一些外地红卫兵的代表陆续到齐。我在会上传达了周总理两小时前的电话指示,要求大家一定要遵照毛主席“抓革命、促生产”的教导和总理的指示,不要武斗,不要继续扩大事态,尽快动员铁路员工和沿线群众恢复铁路交通运输。
我话音刚落,徐景贤就跳起来,指着我的鼻子说:“陈丕显!你不要又得意起来了!我们造反派不听你陈丕显的!让你出来不过是给你一个接受考验的机会,问题由我们造反派自己来解决,用不着你来指手画脚!”我回答:“我现在还是市委第一书记,我是在执行周总理的指示。”
会场上气氛一下就凝固了。想想看,连总理的话他们都可以不听,我们讲话还有谁听?更何谈市委的权威?
徐景贤之所以能如此嚣张是有背景的。原来就在我接到总理电话后一小时,也就是徐景贤来参加会前一小时,张春桥也给徐景贤打了电话。张春桥在电话里一面向徐交“底”,一面出点子。张告诉徐,周总理已给陈丕显打过电话,要陈丕显出来工作,解决铁路中断的问题。“你们不要让陈丕显抓到旗子,要让‘造反派’抓。”又说:“现在曹荻秋出不来了,现在要陈丕显出来。陈丕显的账,你们要清算的,但现在不要急,等以后算。”
王洪文参加了1日凌晨的会,可在会上一声不吭,可能没有接到张春桥的旨意。会后他立即给张春桥打电话,没有打通,于是在1月2日叫了陈阿大、廖祖康等坐飞机到北京,由聂元梓接待,负责联系。3日晚,他们在《解放军报》社二楼见到了张春桥、姚文元。王洪文说:“陈丕显出面,出乎我们意料。他秘书说他病得厉害,怎么突然出来了?我们想请示一下。”
张春桥:“这件事我们商量过。曹荻秋说话显然没人听了,没人出来不行。我们三番五次劝陈出来工作,他硬是拖着,不着急出来。你们从上海来的人都说陈丕显是幕后操纵,应该拖他出来表演一番。现在出来了就好了。”
王洪文说:“陈丕显一出来就高姿态。”
张春桥说:“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
我抱病出来主持工作,是敬爱的周总理的召唤,我对总理是崇敬不已的。总理发话要我站出来,我是二话没说的。我决心尽一切努力把工作做好,把上海的局势稳定住。同时,我又深知在当时那样复杂的形势下,不要说任何一个疏忽,甚至任何一个正常动作,都有可能被人肆意歪曲,然后借机整你个粉身碎骨,而且有可能让总理受牵连。用这样一句成语形容我当时的心情是再恰当不过了,那就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暴风骤雨康平路事件(7)
就在这一天,即1967年元旦,《人民日报》、《红旗》杂志联合发表了题为《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的社论。这篇社论说,新的一年是“向党内一小撮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和社会上的牛鬼蛇神展开总攻的一年”。
王洪文、徐景贤一伙之所以如此嚣张,是仗着上边有中央文革,有陈伯达、江青、张春桥、姚文元为他们撑腰;而张春桥一伙如此嚣张,又是倚仗着什么呢?他们的目的仅仅是要打倒我,要“算陈丕显的账”吗?绝不是!他们明白这是周总理的布置,他们明里是针对我,但暗里的真实目的是反对周总理。面对这样一伙蓄意夺权的阴谋家、野心家,我又能有什么回天之术呢?
1967年1月4日,张春桥和姚文元从北京飞回上海。用张春桥1月3日——也就是抵沪的头一天晚上对王洪文讲的话来说,他们此次回上海的目的,就是要“投入上海的决战”。
他们终于按捺不住,认为时机已到,下山摘桃子,也就是夺权来了。
张春桥、姚文元回到上海之后,频繁召集徐景贤、王洪文、王承龙等造反派头头,出谋策划加紧夺权的准备,拼凑夺权班底。张春桥煽动说,“对市委不必再抱什么幻想了”,“当前的根本问题是把领导权从走资派手里夺回来”,“要把要害部门控制起来”。在他们的策划煽动下,一场夺权的闹剧便开始了。
1月4日,《文汇报》宣布夺权。
1月5日,《解放日报》宣布夺权。
张春桥、姚文元把他们的“行宫”设在了上海市委兴国路招待所,在那里忙不迭地接见《文汇报》、《解放日报》的造反派代表。
1月5日,《文汇报》刊登了一篇题为《抓革命、促生产,彻底粉碎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新反扑——急告全市人民书》的传单。在这样一张大报上刊登造反派组织的传单,可是破天荒的第一次。传单末尾签名的造反派组织有上海工人革命造反总司令部(工总司)、红卫兵上海市大专院校革命委员会(红革会)、上海市反到底联络总部、上海新闻界革命造反委员会……
《陈丕显回忆录》修改手迹这张传单是1月1日凌晨在市委东湖招待所开会讨论时,由我提议并提出主要观点。在当时情况下,只好由造反派起草。成文后,尽管文中的有些观点我不赞成,但“抓革命,促生产”毕竟是压倒一切的大事,出于稳定和维持大局的考虑,我还是决定签字,同意发表,并印刷传单20万份,在上海市广为散发。
《文汇报》造反组织“星火燎原”得到这份传单决定转载,为此他们请示了正在上海的张春桥、姚文元。姚文元冷冷地说:
“我和春桥同志刚回来,事情很多,许多情况不了解,无法表态。登不登,你们自己决定吧!”
暴风骤雨康平路事件(8)
姚文元、张春桥没有料到,正是这个时候,这份在他们那里遭到冷遇的《急告全市人民书》在北京引起强烈反响。
当时,全国的工业形势由于“文化大革命”受到严重影响,工人纷纷仿效红卫兵,戴上红袖章,成立战斗队,成立跨行业的造反组织,走出厂门,走上社会闹革命去了。不少工厂停工停产,经济急剧衰退,这不能不引起中央领导同志的焦虑。主席那时每天要读《文汇报》和新出的《上海工作简报》,这正表明他对上海这座全国最大的工业城市格外关注。
1月8日,毛主席在政治局会议上发表了关于上海问题的重要讲话:“《文汇报》现在左派夺了权,四日造了反,《解放日报》五日也造了反,这个方向是好的。《文汇报》夺权后,三期报都看了,选登了红卫兵的文章,有些好文章可以选登。《文汇报》五日的《急告全市人民书》,《人民日报》可以转载,电台可以广播。内部造反很好,过几天可以综合报道。这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这是一场大革命。许多报社我说封掉好,但报纸总是要出的,问题是由什么人出。《文汇报》、《解放日报》改版好,这两张报一出来一定会影响华东,影响全国各省市。”
“两个报社夺权是全国性的问题,要支持他们造反。我们的报纸要转载红卫兵文章,他们写得很好。我们的文章死得很。宣传部可以不要,以前那些人在那吃饭,很多事宣传部、文化部管不了,你我(“你”指陈伯达)都管不了,红卫兵一来就管住了。”
“上海革命力量起来,全国就有希望。它不能不影响整个华东,影响全国各省市。《急告全市人民书》是少有的好文章,讲的是上海市,问题是全国性的。”
“要讲抓革命促生产,不能脱离生产搞革命,保守派不抓生产,这是一场阶级斗争。”
“你们不要相信,死了张屠夫,就吃混毛猪。以为没有他们不行,不要相信那一套。”
1967年1月9日的《人民日报》加“编者按”转载了上海《文汇报》1月5日刊载的由我主持与签发的《告上海全市人民书》,被毛主席肯定是“少有的好文章”,我心中自然高兴,同时,也对其中一些提法不理解甚至不满意。
主席的这个讲话被红卫兵迅速地印成了传单,我也很快就看到了。我主持并签发的《急告全市人民书》被主席肯定为是“少有的好文章”,心中自然高兴,这说明我们的工作是符合中央精神的。同时,我对其中一些提法也不理解甚至不满意,比如把《文汇报》、《解放日报》改组说成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我心里就暗自掂量过,造反派们算是什么阶级呢?被夺了权的《解放日报》编委、《文汇报》编委,又算是什么阶级的人呢?“保守派不抓生产”,这个“保守派”又是指谁呢?除了我和曹荻秋,这个账还能算到谁的头上去呢?死了的“张屠夫”,又是指谁呢?尽管如此,我还是从正面积极地去理解,认为主席讲这番话的关键点在于“要讲抓革命促生产,不能脱离生产搞革命”,“讲的是上海市,问题是全国性的”。全国的形势我虽然不太清楚,但上海的情况我是了解的,半年多来的“文化大革命”,把生产形势搞得一团糟,工人们成立跨行业造反组织,到处造反,机器停转,工厂关门,工业产值急剧下降。两派群众组织的尖锐对立随时可能导致矛盾激化,造成停水、停电、停交通的“三停”严重局面,到那时可就一切晚矣!上海是国内第一大工业城市,上海不能乱,上海不能垮。这决不仅仅是我个人担心的问题,一定也是令中央、令主席担忧的问题。这样一想,便觉得主席的讲话英明、及时,个人即使受再大委屈也可以不去计较。
暴风骤雨康平路事件(9)
1月9日,《人民日报》转载了《急告全市人民书》,标题略加修改,改为《告上海全市人民书》。紧接着,全国各省市大小报纸纷纷转载了这篇文章,加上毛主席的指示,便一下在全国轰动了。
这是张春桥一伙阴谋家始料未及的。一篇本来为他们所不屑一顾的、由随时可能被他们打倒的陈丕显提出主要观点并签字同意的《急告全市人民书》,居然被主席如此看重,并被全国报纸争相转载了!这一口气吞得太不顺心!张春桥、姚文元觉得自己失算了。
不仅如此,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更大的失算还在后头。这就是《紧急通告》的产生。
《紧急通告》是针对上海市愈刮愈烈的经济主义歪风而产生的。
经济主义歪风是从“签字风”开始的,而签字风则始于张春桥。
自从张春桥在“工总司”的“五项要求”上签字后,造反派们发现了签字的甜头。许多过去要经过处、局、部层层审批的请示、报告,现在抓住一个“头头”签一个字,就解决问题了。那一阵批斗会开得既多又凶,批斗会的目的往往就是要头头签字,不签就斗,狠斗,一直斗到你签字为止。而且,造反派们越来越发现,不但表面看来冠冕堂皇的要求能通过签字得到解决,许多不正当的、掺杂个人私欲的、过去不敢提到桌面上的要求,只要能得到一个签字也能解决。这大大地刺激了一些人的私欲,各种要求、条条雪片一样往我和曹荻秋身上飞。其中有要汽车的,有要军大衣的,有要房子的,有要买红布做袖章的……
一时间,也不知怎么冒出那么多组织,有个叫“上海人力运输装卸工人革命造反总司令部”的组织,弄出个“八项要求”要我签字。我不签,就斗我。
现在上海市委文革档案里,还可以查到这样的条子:刻一个上海人力运输装卸工人革命造反总司令部的图章,并且供应红布,做红袖章,上面印上黄字。共红布十匹,立即供应。
要求者代表蒋××这个“上海人力运输装卸工人革命造反总司令部”的司令名叫戴立清,是从兰州倒流回上海的,摆过小摊,做过投机倒把生意。“文革”时在上海标准件材料厂当临时运输工,领了一群临时工、合同工起来“造反”。
戴立清造反闹什么呢?闹长工资,闹待遇,闹转正。临时工、合同工转正是有政策的,这不同于批条买几丈红布、几桶墨汁,对于这样一个涉及制度的重大政策问题,市委决不会让步,因此他们在上海当然闹不出什么名堂来。于是,戴司令一声令下,他们闹到北京去了。
令人感到意外又啼笑皆非的是,1966年12月26日,康生、陈伯达、江青、张春桥、姚文元、戚本禹等人居然接见了戴立清。很显然,康生、陈伯达、江青一伙完全是“借题发挥”,有着险恶用心的。江青真不愧是个“演员”,“感情丰富”,在接见会上作了淋漓尽致的表演。她听了戴立清等人对上海市委“老爷们”的控诉,还当场流下了眼泪。
暴风骤雨康平路事件(10)
江青当着戴立清等造反派的面,当即宣劳动部和全国总工会负责人进殿,劈头一顿训斥:“我们听到同志们反映合同工制度,是你们发明的?还是你们刘主席发明的?这是反动的资产阶级旧制度!你们不为工人阶级服务,还是回家好!你们这些大部长是怎么对待工人的?照这样下去,工人得到什么前途?什么合同工,简直是像包身工!”
康生说:“制定合同工制度的是赫鲁晓夫,哪里是什么共产党员?你们想把中国变成资本主义!这是夺权的大问题。那些不给工人办事的,全部解散!”
江青又说:“我建议,马上以中央文革的名义发个通知,一、必须允许合同工、临时工参加文化大革命,不得有所歧视。二、不得解雇,必须照发工资。从1966年6月1日以后解雇的工人,必须马上返回单位参加生产,工资补发。”
这伙人根本不懂和无视国家政策法规,你一句,我一句,信口雌黄间,就把实行多年行之有效的政策变了个样。戴立清一伙自恃拿到尚方宝剑,回到上海,更加起劲地闹转正,闹补发工资,增加工资。
在这种恶劣的形势下,上海各家银行纷纷告急:仅从1967年元旦到元月4日,4天时间里货币流失量就达千万元!接到这些告急,我和曹荻秋等市委领导心急如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