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的死法-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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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记·王制》篇中有言:“五十始衰,六十非肉不饱,七十非帛不暖,八十非人不暖,九十虽得人不暖矣。”但是礼没有推行到普通的平民百姓身上,即使孝敬老人的事实也在老百姓身上时有表现。然而现今的形势,人们的观念的急剧转变,孝似乎是封建旧制的陪葬品,早已随着社会主义的大旗而被社会主义的精神文明所取代。
礼仪之邦的中国,的中国人。我不知道有何感想。感想恐怕很多吧,只是力不能及而已。
5
死不成,没有死成,还得糊胡涂涂的活着。总不至于在不明其事实的人那里留下一个以死相狭的话柄。
然而话柄的确遗留了下来,而那不明事实的人也正好是他们的“至亲”,他们的儿女,女媳。
“老不死的东西。想死,怎么不去死,上吊,喝药,跳到河里。”有一次,大概是在一年之后,常婆患了重病,陈老太爷实在没法自理,也无法照顾常婆,无奈之下,只得向儿女们求救。结果,遭来一连串的讽刺和挖苦。
说那话的人是他们的大儿子,而想说那话的人却是三个儿子,因为那话代表他们的心声。私下,他们对别人说。
“也是生怕人家说我们做儿女的不好,落个不好的名声,上次才不要他们去死,这下好了,总算可以安静了。”
陈老太爷是老泪纵横,常婆是一天不如一天。然而命运终就没有把常婆抓去。大概是阎罗王知道要是常婆死了,陈老太爷也不会好过,也会死去。
阎罗王不要,只得活着,相依为命地活着,靠着稍有良心的三个儿子,每年所称的两三百斤粮食活着,靠着破烂的安乐窝活着,靠着几只母鶏,安乐窝前的两张桌子大的菜园地活着。
人穷命贱,人贱命更贱。这是老百姓的说法。
人想死,但死不了,滋味怎么样,我不知道。然而还好,人的寿命也不长,该死的时候到了,也终会不明不白地死去。陈老太爷是先常婆而死去的,常婆是看到老伴去了之后而闭上双眼的。
好了,到此,我的想死死不成但终还是死了也终于算是“死了”。死得无声无息,然而村上的人给了一句公平的话。
“下辈了做牛做马都还不完。”
七、幺婆死后三兄弟的任务
1
我的幺婆已经去世十四年有余了,她坟头的那棵柏树已经成了材,去年寒假已经锯掉用作了房梁。
我现在记不起她的容貌了,她在世的时候,我常去看她,她坐在床上,或躺在床上,大概有十余年了吧。
幺婆死的那年,我还十分小,对她的死充满了好奇心。我没有为她的死而哭过,流过眼泪。这不仅仅因为她仅是我隔房的婆,而且更是因为她死的那年我根本不知道死的概念。
我见过死,也或者亲自去处决过一些弱小生灵。但是死又有什么呢?每当看见大人们宰杀鶏鸭,看见杀猪的宰杀活鲜鲜的肥猪马上想到又有肉吃了。
家禽的死是它们命中注定的。年少的时候,长辈们都这样地教导孩子们说。人喂它们,养它们,不是为了几个钱,不是为了节约几个钱,为了逢年过节的吃,谁愿意去喂去养。
见惯了鶏鸭的死去,见惯了菜刀下的冤魂,杀猪刀下的八戒魂。流血过于鲜红,而且放了些盐的血会长久的不凝固,久而久之,它们的死便成了我脑海里的天命了。
幺婆死得很突然,谁也不知道,早上二妈把饭送去,她还饱餐了一顿。可到了中午,二妈再送饭去,她早已死了。没有人给她送终,在她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后给她送终,因为儿媳都不知道她要去死。
在我们那儿,幺婆是很幸运的,为什么呢?她不仅活了八十余岁,而且在她不能劳作之后,儿女们也十分孝顺,至少当着她的面没有不孝顺的表现。
幺婆的死,我那时贪玩,任凭长辈们怎么劝都要去给她守夜。守夜的确不是一件好事,不能睡觉,得陪着死去的人。我记得那时与我一道给幺婆守夜的小伙伴有四人,都是同姓。起初我们是有精神的,道士的“精彩献艺”也十分有趣。可是午夜饭一吃,之后的精神便被贪睡的双眼占去——不能睡,鶏还没有叫。于是强撑着精神,陪着死去的人。又因此,我及他们(小伙伴)都不再是起先那么有劲儿了。但也不知为什么,道士及长辈开恩,凌晨五点过,他们便让我们去休息一阵,等会儿好吃饭。我们当然高兴,满以为就此可以大睡,可结果想睡睡不着了,大概是高兴过了头,兴许,我不敢肯定。
睡不着觉有睡不着觉的事做,四个人也刚好打扑克。到处乱翻,居然找到了一副扑克。早饭十分简便,也不怎么奢侈,大概是为了表示对死去人的哀思,所以喜庆时的大鱼大肉也没有上桌。
我为什么说幺婆是幸运的呢?其实,幺婆在六十几岁便已不能动弹了,她能够活到八十几岁是已算是上辈子的好事做得太多了。
然而幺婆也是不幸运的,她在世的时候可能就已经知道,但是她也许不知道,她没有劝别人提起过,她更没有机会向别人提起。因为很少有人和她说话,在很多人眼里,她就是脑子有问题。
我常走她那儿去,因为她只能坐在床上,或躺在床上,所以在我的记忆里,她从来没有下过床。我走她那儿去,她给我讲的却是她夜里所见到的鬼怪。每次都是这样,然而我一点也不害怕,一有空便去听她夜里的见闻。
她所讲的,讲给我所听的,按现在科学的说法是,那些都是那时的幻想,是她想多了才会出现的。然而那时我不这样认为——她所讲的一定是真的。我问她,幺婆,为什么我见不到那些东西呢?她说,你的阳气大,那些东西不敢靠近你,幺婆都老了,快要死了,不像你,那些东西不怕我。
因为每次去她那儿,所听到的都是如《搜神记》里一样的东西,不一样的是那些东西很想把她拉到阎王殿。幺婆常说,她又看到了黑白无常,可她不怕那些东西,那些东西也拿她没办法。可能是我见多了的缘故,她笑着说。
我在这儿说她不幸运,而这不幸运也的确与她的死去有关系。三爹没有娶媳妇,三爹不满,幺婆在世时三爹就有些怪幺婆当年不该那样做。二爹与幺爹家的关系不好,而关系不好的重要原因就是幺婆住哪家。幺爹有一肚子话要说,而二爹又坚决不让幺婆住在他家,因为他家只有两三间房,住不下。
幺婆在世的时候,二爹三爹和幺爹之间的矛盾也不怎样尖锐。尤其是二爹与幺爹,他们都看在母亲的份上,都克制着避免兄弟间的冲突。三爹时不时会说一两句怨话,幺婆在二三十年里早已听惯了,也不觉得三爹会有什么多大的不满。
2
二爹、三爹、幺爹之间的矛盾是在幺婆死后不久爆发出来的。七七四十九天之后,至于这四十九天的日子我不知道在我们那儿属于什么样的忌日,但是在幺婆死后的第四十九天,三兄弟上完坟回来便有了话说。
其实,我听院子里的长辈们说,幺婆安葬后不久,他们便已结下了怨。幺爹说,妈长期住在我那,我要分多些,承担少些。三爹说,我一个人,一辈子也没沾多大的光,安葬的费用没有我的份,祭物我得照样分。幺爹和三爹这样说,二爹听着,没有即刻发话,想了一阵子,说,祭物要三家平分,安葬的费用老三承担少些,我和老幺承担多一些。
院子里的人很赞同二爹的说法,三爹他们也只得点头表示认可。然而事情没有如此简单,尤其是幺妈的搅和。
我不知道其它地方的情况如何,但是仅就我们村及附近的几个村,我可以肯定的是,多子的老人一般住在老幺家。“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不错,这是农村的说法,但是有一点却使很多的农村人想不通,尤其是当小的人家。
所以也正是想不通,幺爹在分了祭物之后逢人便说,他这回吃亏了,划不来,心里想不通。而幺妈呢?一向是多话的那类人,既然男人都发话了,肚里的不满也倾肠而出。二爹和二妈听了很不好受,照理人都死了,祭物也都分了,谁承担多少费用也弄清楚了,再说那些话就有些让人瞧不起。
三爹是不会在分配祭物和承担费用上产生不满的。怎么说也是他的母亲,再不对,也得尽点孝道。三爹常犯病,气管炎难治。老幺发话了,三爹知道,因为两家门挨门,一天三顿饭都在同一张桌上吃。三爹说,这些话,以后还是少说,心里有怨气,时间长了也就给忘了。幺爹的怨气不仅没有消去,反而在之后的时间里爆发了出来——让三爹,院子里的所有人都诧异得很,以为他得上了疯病。
幺爹骂二爹说,你做尽了挖根绝苗的事,不会有好日子过。幺妈骂二爹说,你们家没有一个好东西,没一个像样的,总有一天会绝种。
二爹和二妈起初也不太在意,认为幺爹他们只是想出出气而已。他们给三爹说,你挨他家近,告诉他们,如果分得不好,可以再分,我们也可以补点钱。
事情到此本应该有了完美的解决,二爹他们的作法在一定程度上也承认了自己以前的有些不对,然而幺爹平了下去,幺妈不愿意,她说,妈在世时我弄了几十年的粪便,怎么能给那么点钱就打发了。
写到这儿,我想也应该发一点感慨了。院子里的人说,幺爹太懦弱了,幺妈太过分了。的确,在现在看来那时的幺妈也的确做得有些过分。她咒骂二爹家说,挨火炮眼的,以为害到了老子,没门,总有一天,老天爷会长眼睛的,没有一个好死的。
幺爹是找错了幺妈,怎么会看上幺妈那一种人呢?活儿做不了多少,闲话是一串又一串。起初幺爹也常劝幺妈,说,行了,行了,二哥他们都已有所表示了,妈也去世了,再说有什么用。可是,幺妈不听劝,她对他人说,他吞得下那口气,我吞不下,我一定非弄得那龟儿子不得安宁。
幺爹只得认了,因为幺妈以死相逼,她要去跳河,要上吊。于是,幺爹也站出来发话了,他通过三爹转告二爹说,二哥,我也对不住你,找错了婆娘,再怎么说也不能看着她去死。二爹也体谅三爹的难处,自己种下的恶果自己偿还,应了。
3
几年安静的日子是很难得的。五六年之后,也即一九九六年的夏天,幺妈故意装怪把自家的房檐水引到二爹家的房后。本来二爹家的排水沟就不够排水用,幺妈的那一做法直接造成二爹家的猪圈被水淹垮了。
事后,二爹找过幺爹。幺爹说,他认了,赔。可是幺妈不认。她说,那水自己往那流,又不是我的错,为什么要我们赔。再说,谁叫他们不把水沟除深一些,挖宽一些。幺妈的蛮不讲理,幺爹也没办法,私下和二爹商议好了,他承担大部分的责任,但只付钱,二爹自个去修。
这件事有了着落,可是幺妈那儿没有摆平,而且也更不可能摆平。幺妈那儿,院子里的人清楚得很,耍起手段来谁也斗不过她。九九年的冬天,二爹的三儿子结婚,照理当幺爹幺妈的该去,而且还得多送点礼,为侄子祝贺祝贺。幺爹很想去,可是幺妈一声令下,没有我的准许,谁也不准跨出这个家门。
有谁敢去和幺妈赌脾气呢?她那种脾气,不是去死还是去死,闹出人命来谁也负不起责任。
二爹家在喜庆的气氛中,亲朋好友,院子里的邻居都去祝贺了,喝喜酒了,桌上的人都坐满了,就等幺爹他们去。二爹叫三爹去请下幺爹,三爹回来说,他们不来。既然三爹请不来,二爹想自己亲自去总该可以吧,于是将三哥也叫上,一道去请幺妈他们。
最后的结果是谁都知道的——幺爹家没有去,除非幺妈发了话,否则有谁敢去。院子里的人说,万福,万福,万万福,万福出来的女人都是上辈子享多了福,害人不浅。
幺妈是万福的人,所以院子里的人才风趣地那么说。
不要以为幺爹他们没有去喝三哥的喜酒是件平常的事,其实它很不平常。长辈们说,即使上一辈的有仇恨也不能往下一辈身上推,人家老三结婚,做幺爹幺妈的都不去,实在是太过分了。
4
幺妈的过分没有因为三哥的婚宴她没有去而得到痛快地宣泄。三年前,二爹六十做寿,院子里的人都去。她也照样不准家里的任何人去。
大约,我所知道的幺妈与二爹的仇恨至今也没有结束,他们的隔膜到了下一代才可能消除。或者有那么一天幺妈去了,幺爹才可能解放,叫二爹一声二哥。但是这样的结局什么时候才会出现呢?远着呢?说不定幺爹去了,幺妈都还健壮呢?——我以为。
三爹在幺爹幺妈与二爹间的角色,而这个角色,院子里的很多人都说不清楚,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见到二爹时,他给二爹打一声招呼,二哥,哪去?如此而已。对二爹家的仇恨幺妈没有迁怒于三爹,和三爹她也是和得来的,毕竟门挨着门,一天到黑都还能见。
三爹的不满,前面就已经说了,他没结婚,是单身汉。年纪大了的人,时不时会想到死。时下他也快六十了,总担心自己死了没有人送终,没有人埋葬。他对别人说,那也不全是妈的错,我也有份,我自己的人品不好,别人女方看不上眼。
你们这院子里还是姓王的三兄弟最糟糕。别人说,说这话的人正是在合作社时“嫁”到我们院子里的从不给院子里的人打招呼的“富人”,他当着幺爹的面说,我看不起。
然而……
直至现在,情况也就那么回事,很糟糕。
八、嫁了七个老公死了七个老公之七
1
城里的人可能不相信克夫命,但是在农村,在偏远的山村,那儿的人们是相信克夫命的。
我以前也是不信,但是也还是以前,我受了村上人的感染,也在几年里深信不疑。
克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