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88-可爱的骨头-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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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以为我们要开香槟庆祝。”塞谬尔说。
“没错,但待会儿再开香槟,”她说,“现在是饭前小酌。”
“不用了,”塞谬尔说,“我可以从琳茜杯里喝一点。”
“霍尔?”
“不了,我在教巴克利打鼓。”
外婆虽然想说哪一个伟大的爵士乐手不是醉醺醺的,但她却改口问道:“嗯,我帮你们倒三杯清净透明的白开水如何?”
外婆说完走回厨房倒水。上了天堂之后,我比活着时更爱外婆。虽然我希望能告诉大家,外婆一回厨房就下定决心戒酒,但我很清楚外婆不会改变,她就是喜欢喝两杯,酒已成为外婆的注册商标。如果她过世之后,人们只记得她醉醺醺地帮大家打气,那又如何呢?我喜欢这样的外婆。
外婆把制冰盒从冷冻库拿到水槽边,倒出一大堆冰块,她在每个杯子里放了七个冰块,然后扭开水龙头,让水流到最冷为止。她奇怪的艾比盖尔回家了,她心爱的女儿终于回来了。
她抬头看看窗外,朦胧之中,她发誓她看到一个女孩,女孩身穿她年轻时的衣服,坐在巴克利放园艺工具的小屋外,目不转睛地瞪着她。女孩一会儿就不见了,外婆甩甩头,把女孩的影像抛在脑后,今天大家都忙,她最好不要提起这件事。
我看着车子驶到家门口,心想这不正是我期待已久的时刻吗?全家终于团聚了,但大家不再是为了我才回来,而是在我离世之后为了彼此才回到这个家。
在午后的阳光中,爸爸不知道为什么显得比较瘦小,但他眼中充满多年未见的满足。
妈妈的心情起起伏伏,心想说不定她熬得过这次返乡之旅。
他们四人同时下车,巴克利从后座走到前面搀扶爸爸,其实爸爸并不需要他的帮助,巴克利只是下意识地要保护爸爸,不再受到妈妈伤害。琳茜隔着车顶看着我们的小弟,她依然习惯性地考虑周到,琳茜、爸爸和巴克利相互扶持了这么久,三个人都放不下彼此。琳茜转头看到妈妈正注视着她,鲜黄的水仙照亮了妈妈的脸庞。
“怎么了?”“你和你祖母简直是一个模样。”妈妈说。
“帮我提这些袋子。”妹妹说。
她们走向后车厢,巴克利扶着爸爸走向门口。
琳茜望着黑暗的车厢,有件事情她非弄清楚不可。
“你还会再伤害他吗?”
“我会尽我所能,绝不再做出伤害他的事情。”妈妈说,“但现在我不能保证什么。”
琳茜抬起头来看她,琳茜的眼神带着挑战的光芒,这个孩子成长得太快,从警方宣判了我的死讯之后,琳茜就成了大人;从那一天起,妈妈失去了她的大女儿、琳茜也失去了姐姐。
“我知道你做了什么。”
“我会记得你的警告。”
琳茜用力举起袋子。
她们同时听到巴克利的叫声,“琳茜,”他冲出大门,一改平常严肃的样子,像小孩一样兴奋地大喊:“你看霍尔给了我什么!”
他用力地敲打,一下、两下、三下,过了五分钟之后,只有霍尔脸上还带着笑容,其他人不禁想到将来只怕不得安宁了。
“我看现在就开始教他打鼓最好。”外婆说,霍尔答应了。
妈妈把水仙花递给外婆,她借口想上洗手间,转身走上二楼,大家都知道她想到我房里看看。
她像站在太平洋岸边一样,一个人站在我的房间门口。我的房间还是淡紫色,屋里多了张外婆的摇椅,除此之外所有的摆设都没变。
“苏茜,我爱你。”妈妈说。
这句话我听爸爸说了好多次,但听到妈妈这么说,我整个人都呆住了。我现在才知道,这些年来我一直不自觉地等着妈妈说这句话。她需要时间说服自己,想我,爱我都没有关系,这样的思念不会毁了她,而我现在才明白,我能够,也确实给了她足够的时间;毕竟,对我而言,时间算得了什么呢?
妈妈看到我以前的衣柜上放了一张照片,外婆把这张我为妈妈拍的得意之作放在金色相框里。照片中的她素面朝天,我趁大家还没有起来之前按下快门,偷偷地拍下妈妈神秘的一面。野生动物摄影家苏茜·沙蒙所拍摄的女子,隔着笼罩在晨雾中的草坪凝视着远方。
第四部分接受人死不能复生的事实
妈妈在楼上的洗手间里,把水开得哗哗响,还揉乱架上的毛巾。看到这些奶黄色毛巾,她马上就知道是外婆选的。她觉得这种颜色非常不实用,把姓名缩写绣在毛巾上也没什么意义。但她转念一想,却嘲笑起自己来,这些年来她向来讲求实际,但这种生活态度究竟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她的母亲虽然有时喝得醉醺醺,却充满了爱心,个性虽然浮华,但活得实实在在。如果她能接受人死不能复生的事实,为什么不能学着接受尚在人间的亲人呢?
浴室、浴缸或是水龙头周围都看不到我的身影,我不在妈妈上方的镜子附近徘徊,也没有缩小身子,躲在巴克利或琳茜的牙刷上。但这些年来,我每天都想着:大家都好吗?我爸妈会破镜重圆,永远在一起吗?巴克利什么时候才会把心事告诉大家?爸爸的心脏病真的痊愈了吗?我从未停止想念他们,也希望他们不要忘了我。尽管岁月飞逝,我知道我会一直惦记着他们,也知道他们会永远惦记着我。
霍尔在楼下握着巴克利的手腕,教他怎样用鼓棒:“像这样,对,轻轻滑过鼓面。”巴克利照着做,然后抬头看看坐在他对面沙发上的琳茜。
“巴克,好酷哟。”我妹妹说。
“听起来好像响尾蛇。”
霍尔非常满意,“就是这样。”他说,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他和巴克利同台演出的情景。
妈妈走回楼下。进了客厅,她先看爸爸一眼,默默地向他示意说她还好,内心虽然百感交加,但她支撑得住。
“好了,大家注意,”外婆从厨房大喊,“塞谬尔有件事要宣布,大家坐好!”
每个人听了都不禁大笑,但气氛依然有点尴尬。虽然每个人都期待这个全家团聚的时刻,但聚在一起却不知如何是好。塞谬尔和外婆走进客厅,外婆端着一个摆了高脚酒杯的盘子,等着帮大家斟满香槟,塞谬尔很快地瞄了琳茜一眼。
“外婆会帮我为大家斟酒。”他说。
“这事她最内行。”妈妈说。
“艾比盖尔?”外婆说。
“嗯?”
“我很高兴你回来了。”
“帮大家倒酒吧,塞谬尔。”爸爸说。
“我想说,我很高兴和你们大家在一起。”
霍尔知道他弟弟还有话要说:“喂,大演说家,你还没说完呢!巴克,来一点鼓声吧。”这次霍尔让巴克利自己打鼓,我小弟就敲起鼓来为塞谬尔打气。
“我想说的是,我很高兴沙蒙太太回来了,沙蒙先生也回家了。嗯,还有能娶你们这个漂亮的女儿我感到很荣幸。”
“说得好!说得好!”爸爸说。
妈妈站起来帮外婆端盘子,然后她们一起把酒杯递给大家。
我看着家人啜饮香槟,想着他们在我生前与死后所经历的一切。塞谬尔大胆地向前跨出一步,在全家人的注视下吻了琳茜,我看着他们,往事历历在目,一幕幕地浮现在我眼前。
我的死引发了家中亲人的这些改变,有些改变平淡无奇,有些改变的代价相当高昂,但我过世之后所发生的每件事情,几乎件件都具有特殊意义。这些年来,他们所经历的一切就像绵延伸展的美丽骨干,把大家紧密地结合在一起。我终于开始认清:没有我,他们依然可以活得很好。我的死最终造就了家庭的融溶和合,犹如身体上的骨骼,尽管有了缺失,但在不可知的未来终将长出新的骨干,变得圆满完整。我现在明白了,我以性命的代价换来了这一神奇的生命循环。
爸爸看着站在他面前的女儿,另一个女儿的朦胧身影终于消失无踪。
霍尔答应小弟晚餐后继续教他打鼓,小弟这才不情愿地把鼓棒收起来。大家一个跟着一个走进饭厅,塞谬尔和外婆在餐桌上摆好精美的碗盘,桌上放了外婆的拿手餐点:斯图发氏冷冻意大利面和萨拉·李冷冻奶酪蛋糕。
“外面有人,”霍尔隔着窗户看到一个人,“是,雷·辛格!”
“请他进来吧。”我妈说。
“他要走了。”
除了爸爸和外婆留在饭厅之外,其他人都跑到外面追雷。
“嘿,雷!”霍尔打开门大叫,他差点踩到摆在门口的苹果派,“等一下。”
雷转过身,他母亲在车里等他,车子没有熄火。
“我们不想打扰你们。”雷对霍尔说。琳茜、塞谬尔、巴克利和一个他认得出是沙蒙太太的女人全都挤在大门口。
“那是卢安娜吗?”妈妈大喊,“请她进来坐嘛。”
“没关系,真的不用麻烦。”他站在原地不动,心想:苏茜在看着我们吗?
琳茜和塞谬尔离开人群,朝着雷走过去。
此时,妈妈已经走过门口的车道,靠在车窗旁和卢安娜说话。
雷瞄了他妈妈一眼,卢安娜正打开车门,看来准备逗留,“除了苹果派之外,我和雷什么都吃。”她对我妈说,两人一起走向大门口。
“辛格博士还在工作吗?”我妈问道。
“他永远都在工作。”卢安娜说,她看着雷和琳茜、塞谬尔一起走进屋里,“你哪天再过来和我一起抽几口冲鼻的香烟吧?”她说。
“就这么说定了。”我妈说。
第四部分我随即消失无踪
雷,欢迎,欢迎,请坐。”爸爸说,他看着雷穿过客厅走进来,这个男孩曾经爱上他的女儿,他心里一直对雷有种特殊的感情。大家还没来得及坐下,巴克利跑过来抢先坐在爸爸身边的椅子上。
琳茜和塞谬尔从客厅搬来两把直背椅,在餐具柜旁边坐了下来,卢安娜坐在我妈和外婆中间,霍尔一个人坐在桌子另一头。
此时,我终于领悟到他们感觉不出我走了,正如他们感觉不到我来了一样。尽管有时我拼命在房里盘旋,他们依然看不到我。巴克利觉得他跟我说过话,我也跟他说过话,即使我不记得说过什么,对巴克利而言,大姐确实曾陪他聊天。这些年我活在大家的思念中,大家要我什么时候出现,我就照着他们想象的出现在眼前。
露丝又来到玉米地里。所有我心爱的人都坐在同一个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走向玉米地。她始终感觉得到我的存在,也会永远惦记着我。我知道她的心意,但我却不能再为她做些什么。露丝当年是个受到鬼魂纠缠的女孩,现在则是个被鬼魂所围绕的女子。当年是身不由己,现在则是她自己的选择。只要她愿意,她就能说出我的生与我的死,即使每次只对一个人说也无妨。
卢安娜和雷在我家待到很晚,塞谬尔大谈他和琳茜在三十号公路旁找到的哥特式老房子,他向我妈详细描述房子的模样,还详述他怎样想到要向琳茜求婚,结婚之后打算和琳茜一起住在那里。雷听着听着问塞谬尔说:“你说的那栋房子,天花板上是不是有个大洞,大门上方还有几扇很漂亮的玻璃窗?”
“没错。”塞谬尔说,爸爸听了显得有点担心,“沙蒙先生,请不要担心,我保证一定把房子修好。”
“那栋房子是露丝爸爸的。”雷说。
每个人听了都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儿,雷继续说,
“他贷款买了一些还没有被拆掉的老房子,我想他打算重新整修这些房子。”雷说。
“天啊。”塞谬尔说。
我随即消失无踪。
第四部分骨头(1)
死人若下定决心离开人间,你绝对感觉不到他们走了。他们本来就不打算让你感觉到,你顶多只会觉得一声耳语或是一阵微风飘过身旁。我打个比方,就好像有个人坐在演讲大厅或是戏院后面,直到她悄悄溜出去,你才知道她不见了。也只有坐在门边,像外婆一样上了年纪的人才比较敏感;对一般人而言,只不过感到门窗紧闭的房子里忽然莫名其妙地刮起一阵微风,没有人会追究这是为什么。
几年之后,外婆过世了,但我在天堂里还没碰见她。我想像她优游在她的天堂里,和田纳西·威廉姆斯与迪恩·马丁啜饮薄荷酒。我相信等时间一到,她自然会来到我的天堂。
说真的,我依然不时偷窥我的家人。没办法,我就是想这么做。他们也依然惦记着我,没办法,他们也忘不了我。
琳茜和塞谬尔结婚之后,两人坐在三十号公路旁边的空房子里喝香槟。房子旁边的树木越长越高,枝叶伸进楼上的窗户里,他们坐在枝叶之下,心想一定要想办法修剪这些不听话的枝条。露丝的爸爸答应把房子卖给他们,他不收头期款,惟一的要求是塞谬尔当他公司的第一名员工,和他共同开创修复老房子的事业。到了夏末,康纳斯先生在塞谬尔和巴克利的协助之下,已经将房子附近清理干净,他还架了一座活动拖车,白天他在里面办公,晚上这里就成了琳茜的书房。
刚开始一切都不方便,房子里没水没电,他们必须回到我家或是回塞谬尔的爸妈家洗澡,但琳茜照样专心念书,塞谬尔则四处寻找和房子同年代的门把和灯饰。琳茜发现自己怀孕时,大家都十分惊喜。
“我就说嘛,你最近看起来发福了。”小弟笑着说。
“就你会说话!”琳茜说。
爸爸梦想着说不定有一天,他可以引导另一个可爱的孩子喜爱玻璃瓶里的帆船。他知道当那天终于来临时,他会感到悲喜交加;玻璃瓶里的小帆船总会让他想起他那早逝的女儿。
我真想告诉你天堂有多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