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弄+孤芳不自赏-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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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听这“敌人”若无其事把归乐的死穴说出口,娉婷怎能不叹,轻按琴面,又问:“难道归乐国中,就没有顾全大局的王公大臣吗?”
“有,敬安王爷是归乐重臣,多年来掌管兵权,为归乐肃乱党,清边患。”楚北捷平和温雅的笑容透出一丝欣然:“但敬安王府,也因为兵权过大,犯了归乐新王的忌讳,已在一夜之中被荡平。”
“啊!”垂帘对面传来惊讶的娇声:“公子不是说敬安王府的人是好人吗?那归乐的大王,也太糊涂了。”
楚北捷挺腰坐直,显出俯瞰天下的雄心,浅浅笑道:“敬安王府虽然对归乐忠心耿耿,但对我东林却是心腹大患。如今敬安王府一去,归乐再无猛将。我大王睿智英明,要收复区区归乐易如反掌。”
娉婷心中暗恼,语调却欢欣无比:“真是如此,那我们东林就更富强了。但……难道敬安王府的人就一个都没逃出来?”
“敬安王府的人狡猾得很,尤其是他们的少王爷何侠。听说他们在阴谋发动前已经得悉消息,最后举族逃离归乐都城,何肃正发王令追捕呢。可惜可惜。”他最后两句,当然是可惜敬安王府没有被何肃杀干净。
娉婷总算知道少爷他们暂时没有被大王抓到,心中稍定。
少爷他们,应该正躲藏在安全的地方暗中探察时局动态吧?这个时候去找,恐怕也没有下手的地方。不如就留在这里,陪花小姐刺绣聊天,顺便借这东林王族查探消息,以利将来?
想到这里,食指轻挑。
楚北捷坐在帘外,忽听见琮琮琴声,悠扬和婉,从帘内流水般淌泻出来。比起方才一曲,豪情壮志不减,又添了点闺阁女孩家的娇媚。
还不及惊叹时,一把低润动人的清音随琴声渐起。
“故乱世,方现英雄;故英雄,方有佳人。奈何纷乱,奈何纷乱……”
嗓音委婉圆润,竟如天籁一般。
楚北捷被这猝不及防的歌声一扰,心神都微颤起来。他虽仅仅二十,却从小学遍经书兵法,才识过人,见惯王宫中各色美人,开始还觉得艳丽可人,见多了,不免渐渐厌恶起那些莺莺燕燕来。
从此再不理会庸姿俗粉,立下心愿要找一个真真正正的绝代佳人。
帘内之人,琴技已是无双国手,谈吐不俗,连歌声也分外动人,虽不曾亲自见面,但属下送上的画像美艳动人。
看来堪伴终身的人儿,就是她了。
歌声一字字敲击听者心头,如玉珠落盘,又时而婉转缠绵。
连唱几次“奈何纷乱”,琴声忽从高调处回转直下,渐渐沉寂。
楚北捷闭目欣赏,半天才回过神来,赞道:“这奈何纷乱本来是唱佳人的无奈和悲伤的,但出自小姐之口,却多了阔达,少了无奈和悲伤。”
“公子过奖了。”娉婷低声答谢,脸上却多了疲惫之色。弹琴唱歌对她来说都是极耗心神的事情,但为了保持这冬定南的兴致只好勉强为之。“公子,敬安王府何侠公子的事迹,我也曾经听说。人人都说他是归乐第一猛将,对么?”
“不错。”
“那……我们东林赫赫有名的镇北王和他比,哪个厉害?”
听佳人提及自己,楚北捷唇边勾起一抹淡笑,不动声色道:“以小姐看呢?”
“我常年在家,怎会知道?不过,听家里仆人远亲带来的消息说,何侠曾与镇北王在归乐边境对战。”
“嗯。”
“这一战,不知谁胜?”娉婷自然知道赢的是自家少爷。但她总觉得这场战役的胜利内有蹊跷。以镇北王当时的兵力,即使被她以计策小胜一场,也不该立即认输退兵。
那镇北王楚北捷回到东林都城后,可会因为兵败而遭受冷遇?若东林王削掉楚北捷的兵权就好了,等于为归乐去掉一个心腹大患。
“何侠胜了。”楚北捷若无其事道。
“这么说,镇北王输了?”
“不,镇北王也胜了。”
“哦?”
楚北捷别有深意地逸出一丝笑意:“何侠小胜,镇北王大胜。”
这话别人听来不明所以,娉婷却深深一震。
她对这场边疆之战实在是太了解了,边境被侵整整两年,大王开始执意不肯派少爷前去,到我军即将溃败时,才匆匆发出调令,严责少爷一定要守住边城。
而伤病,缺粮,酷热,对方的严整军营,都威胁着我军的安危。
为什么会赢?她在这个问题上假设了许多次,而冬定南的回答,正确定了她最不希望成真的一种假设。
镇北王的有意撤退,是为了刺激大王,让大王痛下决心对付敬安王府。如此一来,失去敬安王府的归乐,也势将落入东林的掌握。
“小姐为何不语?”帘外传来低沉的问话。
娉婷闷了片刻,方叹道:“人间争斗不断,真叫人心烦。”
楚北捷听出佳人心中郁闷,不明白个中因由:“国事劳神,小姐何必为这些事情心烦?不如说点雅致的事儿。”
“也好。谈谈风月花草,才是正经。”
娉婷不欲对方疑心,随他意思将话题转到书画上头。心中隐隐担心太多见识露了底子,便不肯多言,总用好奇的口吻向楚北捷请教各地风俗人情。
楚北捷得了极好的表现自己的机会,却一点也不轻浮炫耀,对四方风俗款款而谈,但他骨子里是皇家血脉,时刻不忘拓宽版图,往往说到风俗,一会便转到此地的地形,然后话锋一偏,又论到若进攻厮杀,该用何种手段。为何强攻、为何暗袭、袭击后如何安抚人心,高压统治好,还是怀柔统治好,都说得头头是道。
听见帘里半天没有动静,才自失地一笑,道:“言语无味,竟又说到领兵打仗去了。”
娉婷在帘内正听得心口俱服,想起这个定是敌国猛将,又不禁惊疑起来,暗想:难道这人就是镇北王?
不会,哪有这么巧的事?连甩头丢开这个妄想,对帘外轻声道:“公子高见,我区区一个女子,并不懂这些事。”
两人如此隔帘相谈,居然也聊了整整一个下午。
待天将黑,房门忽然被轻轻扣了两下,上次送琴的年轻人无声无息走进来,俯首在楚北捷耳边说了两句。
娉婷看在眼里,不禁暗中揣测他们在谈军中消息,说不定就有少爷和王府的消息,心不由焦灼起来,可恨隔得太远,他们两人又是低声说话,连片言只语也听不见。
楚北捷听了下属禀报,嘴角微微一扬,坐直了对帘子拱手,温言道:“今日与小姐一席畅谈,又听了如斯美曲,真叫定南身心俱悦。不敢再打搅小姐,定南告辞。过两日再登门求见。”
他这么快告辞,娉婷隐隐中更觉得此事和少爷有关,换了声调,冷冷道:“怕是有别家小姐登门拜访冬公子来了。”
她语意风度与方才截然不同,楚北捷不免愕然,觉得娉婷太无礼貌,心中对她评价大跌,刚要回答,娉婷忽然在帘内噗哧一声笑出来,天真地说:“我知道,能吸引冬公子的才不是佳人,只有兵啊战啊,才是公子喜欢的东西。有了这么有趣的东西,我这里自然留不住公子。”
她柔柔笑声从帘内水银般流逸出来,楚北捷只觉指尖微微一跳,眼中已经带了笑意,不觉说道:“小姐刚刚提及的归乐小敬安王,说不定日内就能见着呢。”
这话如惊雷一样轰在头顶,娉婷手一震,差点扫到身旁的茶杯。难道少爷已经被东林敌军找到下落,或者已经被捕,正押解到东林都城来?
刚要再问,楚北捷倜傥一立,拱手道:“实在不能久留,告辞了。”
娉婷勉强藏着声音中的惊惶,唤道:“公子请留步。”
楚北捷似乎真遇到重要军情,只再拱拱手,竟大步流星去了。
风弄《孤芳不自赏1》
第四章
“啊,好戏可看完了。”楚北捷一走,花小姐总算畅快地打了个哈欠,跳起来将帘子掀开,一脸无聊道:“整个的兵呆子,就模样好看,也不会说点好玩的,亏你倒能和他聊上半天。咦,小红,怎么不说话?”
娉婷心里焦急,正在蹙眉沉思,随口应了一声,思绪仍绕在离开的楚北捷身上。
少爷有消息了吗?
敬安王府众人都平安?
“冬定南”做什么去?
那走路的身形,那谈笑间论兵的气度,那低语传递情报的精细,都是娉婷深深熟悉的,那是当大将军的人。
大将军?她开始一个个思索东林鼎鼎大名的将军,年轻又有真本事,还要是东林王族。镇北王的名字第一个跳出来,她眨眨眼睛,苦恼当日没有派人临摹一张楚北捷的画像来。
可镇北王神差鬼使送琴求见她―――敬安王府的侍女,这也太玄了吧?
花小姐看她发呆,掩嘴笑起来:“人都走了,你还痴痴的。难道真是哥情妹意,已经相思开了?”用手绢在她脸前一招。
睫毛被手绢碰到,娉婷这才回神,对花小姐道:“好困,我想回房休息。”
“还没吃饭呢。”
“明早再补吧。”
回了房,躺在硬挺但干净的床上,娉婷又开始想了。
“少爷……”她咬咬牙,心里越发烦闷。一股闷火在胸膛里轻轻地烧,她开始着急:“别急,娉婷,急会坏事。”她轻声叮嘱自己。
渐渐乱窜的思绪被拉回来了,她冷静地深吸两口气,闭上眼,脑里浮现出熟悉的敬安王旗,她想起少爷,想起敬安王府,想起他们在得胜回家的路上……
小敬安王刚刚打了胜仗,大军缓缓而行,鲜艳的敬安王旗帜高高飘扬,左右两边副旗各四面,更是威风凛凛。
当头一位将军,胯下骑着高头大马,身穿紫色盘龙军服,肩膀上披着打磨得闪亮的盔甲,腰间宝剑镶金嵌玉,华贵无比,正是众人口中啧啧称赞的何侠。
那日,得胜而归的何侠并无欢颜,一双极有性格的浓眉深深皱起。
“少爷。”清脆的女声从后传到耳中,有马蹄声从后追来。
何侠不用回头,也知道来的是何人:“娉婷,不是这两天不舒服吗,我特意吩咐你坐轿子,怎么又骑马了?”
娉婷赶上何侠,与何侠并肩而行:“哪里就这么娇贵了?不过咳嗽两声罢了,偏冬灼就吓坏了似的,忙着禀告少爷。我真怕少爷以为我娇柔多病,下次不许我随军出征呢。”
“不带你出征,你肯答应?唉,只是太委屈你,一个女孩刀枪里来去,病了也没有好大夫看理。”
娉婷扑哧一笑,掠掠被风吹乱的头发:“我才不委屈呢。哪个丫头有我这么好命,可以跟着少爷打仗的?”她笑了两声,却忽然眉头一皱,微微咳嗽起来。
何侠转头:“怎么了?没有好就不要硬撑,这么大的太阳,偏要骑马跟着我。再不听话,我倒真不许你随军了。”
娉婷忙捂住嘴掩住咳嗽声,隔了片刻,抬眼看见何侠一脸担心,微微笑道:“少爷不要担心,我向来比马还壮。”灵巧的眸子轻轻扫何侠一眼,垂下眼帘,轻轻道:“我只是怕……唉,怕少爷心里烦的时候没个人陪着。”
她幽幽一叹,正戳正何侠心窝。何侠一怔,苦笑摇头:“古怪丫头,什么都瞒不过你。”见娉婷脸色不似平日红润,勒住缰绳,侧过脸笑道:“过来吧,让我搭着你,免你劳神。咱们两好好说点心事。”
“恩。”娉婷点头,果然下了马。
何侠一伸手,将娉婷抱起,放在坐骑前面,自己一手护住她腰肢,一手扯着缰绳,斟酌方才正在想的东西,细语道:“这次奉命扫荡边境东林犯军,与楚北捷交手两月,表面上胜了,实际里却是败了。”
娉婷点头:“少爷说得不错。东林虽然退兵,归乐国却元气大伤,只要东林再有侵犯边境之举,恐怕归乐再无大军可用。唉,若不是大王对敬安王府心存忌惮,两年来都不肯下王令要少爷出征,局势又怎么会差成这样。”
“娉婷,不要随意议论大王。”何侠沉声道:“你记住,新王再不是未登基前的肃王子。”
娉婷嘴角一翘刚要反驳,想起肃王子登基后确实变了许多,心里一滞,把话咽了下去,反而安慰道:“我知道少爷心里的委屈,大军元气大伤不是少爷的错,两年的溃败局面,可以维持成这样已经难得。大王这次等败局无可挽回时才让少爷接管边境军事,分明是想看少爷难堪。”
“就是这样,我才担心。假如此仗不胜,回到都城恐怕会立即被论罪,连父亲也会被连累。敬安王府的势力确实太大了。若我是大王,也会想尽办法削权。”
想起新王登基后种种冷待刁难,两人心里都暗暗一寒。
眼见自己的小丫头又开始愁眉不展,为王府的事心烦,何侠扬唇,伸出一指,宠溺地揉揉那清秀的眉心:“别想了,说点高兴的事吧。这次多亏你那引敌入山,开河淹道的妙计,才让楚北捷大败一场,惊惶而退,现在全军都知道我们有一个女军师。回到都城,我要父亲重重赏你。说,你想要什么?”
“还赏?王爷给我的赏赐,我十辈子都花不完了。”娉婷看看天色,太阳稍稍偏到一旁,旁边高举的敬安王旗正巧为她遮挡大半热晒。她回头仔细地打量何侠一眼,又把头转回来,望着前方低声道:“少爷,有件事,我不知该不该说。”
“你跟我还有什么该不该说的事?”
娉婷思索片刻,忽然启齿笑道:“我还是不说了,说了,你心里又烦。”
何侠似乎猜到娉婷要说的话,脸上笑容微微一滞。
两人便不说话,只是骑马慢慢走着。
马蹄滴答滴答,踏在被太阳晒得滚烫的黄土上,扬起一阵轻尘。
娉婷静静看着前方,不知在想什么。何侠知道他这以聪慧闻名的丫头正在思考,默默搂着她,让马儿放慢脚步。
隔了一会,娉婷道:“我试着说一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