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弄+孤芳不自赏-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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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来吧。”王后唤了那传话的侍从进来,一边喝茶,一边问:“大王有什么话?”
“禀娘娘,大王已经颁下王令,封白娉婷为归乐琴仙,大后日在王宫正门为她举行拜祭仪式。大王说了,那日也请娘娘来,一同拜祭,为归乐的女子做个榜样。”
王后听到一半,几乎将手中的茶碗捏得粉碎,手气得颤了几颤。乐狄在一旁紧张地使眼色,只要女儿忍耐一些。
王后忍着气,轻轻笑道:“知道了。大后日,王宫正门,对吧?去告诉大王,我会准备的。”
侍从领了命,直接覆命去了。
乐狄淹了房门,转过身,看见女儿变了脸色。
“果然,果然!又是这个白娉婷,冤魂不散!”王后咬着细白的牙齿:“她到底做了什么,要这么兴师动众的。堂堂大王,下令御封一个奴婢,怎么和归乐的百姓交代?”
乐狄的脸也沉了下来,他想得更远:“大王是打算用敬安王府来压我们乐家,敬安王府虽然没了,但归乐的人们还没有忘记他们啊。敬安王府是大王判罪的,大王不能直接用敬安王府的名头,只能藉敬安王府的丫头,何侠身边的侍女来做个声势。”
“父亲想得没错。”王后冷静下来,缓了语气,顿了顿,苦笑着道:“不过说大王只是为了立威,对白娉婷一点意思也没有,那我可是不信的。”
“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死了才更可恨。”王后长长的指甲在木椅扶手上抓出几道白印:“男人的心思,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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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没有一件事比这个更不合理,也再没有一件事比这个更合理。
白娉婷的死讯,传遍天下。
一个王府侍女的死,震动了天下。
她是归乐的琴仙,何侠的侍女,北漠曾经的最高军事将领,同时,也是镇北王的妻子。
虽然没有隆重的婚礼,但曾经看过她与镇北王的人都明白,只有她,是那位顶天立地的沙场英雄一生一世的妻子。
白娉婷已去。
楚北捷呢?
昔日无敌的勇将,又在哪里?
东林王后凝视着面前的人,深深吸了一 口气,毅然道:“霍神医,这里没有外人,无须隐瞒,你就直说吧。”
“启禀王后,大王的病……”短短数月,东林神医霍雨楠彷佛老了十年,黑色的胡须中夹杂着白丝:“恐怕拖不了多久了。”
“和我说实话,还有多久?”
“怕是……怕是捱不过七天。”
王后呆住了,半天才找回了飘离身躯的理智,脊梁宛如承受不住这个消息似的软了下来,只能完全靠椅背支撑着。怀着最后一丝期待,她几乎是祈求般的看向这能断人生死的东林名医:“纵使不能回天,也该可以多延几个月吧?”
“王后娘娘。”霍雨楠再不愿意,也不得不把话说明白,硬着头皮道:“方法都用尽了。大王的后事,也要……”
“娘娘,娘娘!”谈话忽然被帘外跑进来的侍女打断,匆匆对王后行了个礼,急道:“娘娘,大王醒了,正要找娘娘呢。”
王后猛然站起来,却眼前一黑,猛一个趔趄,几乎栽倒。
“娘娘!”
“王后娘娘!”
侍女和霍雨楠同时惊呼,一同抢上,将她扶住。
王后抚着太阳穴,站稳了脚:“不碍事的。”
她的脸上苍白的,唇也是苍白的。
自从白娉婷的死讯传来,她的脸色就再不曾出现血色。
什么都毁了。
白娉婷肚子里的,是东林王族的血脉啊。
到如今,大王和镇北王连一个男丁都没有。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弄成这样?
当初北漠云常三十万敌军压境时,怎么就没料到今日这般下场?
她快被懊悔将身子和脑子给煎熬干了,一个个难题都摆在前面。白娉婷,前世里东林王族到底和白娉婷有什么孽缘?这般纠缠不清,欲罢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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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赶到寝宫,她陪伴了一生的男人就躺在床上。
他也曾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和镇北王一样,会挥舞宝剑,马上饮酒,发出浑厚的笑声。
“大王,臣妾来了。”王后坐在床边,轻轻握住他的手。
真瘦,瘦到只摸得着骨头,瘦到令人心疼。
王后鼻子一酸,强忍着不要落泪!“大王唤臣妾来,有什么吩咐吗?”
东林王的眼睛,已经黯然无光。
“王弟呢?王弟回来没有?”他沙哑着问。
“已经派人去找了,镇北王很快就会回来。”
东林王艰难地抬头,看了自己的妻子一眼:“王后,想哭,就哭吧。”他的声音虽然沙哑无力,却饱含着温柔。“寡人心里明白,北捷他不会回来了。”
“大王!”
“白娉婷,云常、北漠三十万大军压境,王令调走东林龙虎大营主帅。我们……”他喘息了一下:“我们合三国的兵力,将他的妻子导入死地。”
“这是臣妾之错……”
“不要自责。”东林王握着王后的手,狠狠紧了一紧,彷佛要把最后的一丝力量传给他的妻子:“这不能怪王后,只是上天的安排。我们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王弟从小性情就如此,寡人以为可以将他挫磨得无情一点。如果有错,那也是寡人错了。”
他转头看看左右,喘息着吩咐:“你们都下去。老丞相,你帮寡人守住这门。”
“是。”楚在然一直守在东林王身边。他见惯人事,知道东林王这是要诀别了,眼泪实在忍不住,簌簌掉了下来,跪下向东林王磕了个头,老态龙钟地退出门外,体贴地关上大门。
寝宫内只剩东林王和王后。
“王后,你将床头上那个玉盒打开,里面有份王令,拿过来。”
王后取了王令,轻声劝道:“大王身体不适,还是暂时不要劳心政务。这些事,交给老丞相处理,如何?”
东林王缓缓摇了摇头:“你打开。”
王后见他态度坚持,也不好违拗,依言打开王令,低眉一瞅,当头一行,就是‘遗令王后摄政’几个大字,大吃一惊:“大王,这万万不……”
“这是寡人的遗命。”
“大王,镇北王一定会回来的,他是大王的亲弟,是东林的王族,怎可为了一个女人,抛弃自己的国家?”
“王后……”东林王的声音忽然变得很柔和,聚集目力,看着王后:“别管王令。来,坐到寡人身边来。”
王后听他这般温柔,更是心碎,顺从地坐了过来,见东林王伸手,忙双手握住了。
“王后,寡人想问王后一件事。”
“大王请问。任何问题,臣妾都会回答。”
东林王的声音越发低了,气若游丝:“并不是军国大事,这个问题寡人想问王后很久了,但又觉得很傻。到了如今,再不问,就永远也听不到答案了。”
王后转头,悄悄拭了眼泪,柔声道:“大王问吧。”
“王后,我们由先王指婚,夫妻缘分,水到渠成,无风无雨。”东林王抬着头,看着王后的眼睛,问:“假若我们像北捷和白娉婷一样,生于敌国,效力于敌阵,王后还会……陪伴寡人一生一世吗?”
王后想了很久,轻声吐了一个字:“会。”
一生一世。
会的,只是做起来很难。
海枯石烂,海誓山盟吗?若生为仇敌,爱却在其中滋生,到底应该谁背叛谁?到底是国恩重,还是忍不住贪求瞬间的欢愉,投向心上人的怀抱?
天幸,他们不是楚北捷和白娉婷。
但如果是呢?
但如果这般不幸,选择了他们呢?
王后闭上双目,握紧了夫婿的瘦骨嶙峋的大手。
会,虽然很难,就像与天上的闪电比剑一般的难。
但,会。
“我们在敌国。”东林王道。
“是。”
“我们在敌阵。”
“是。”
“我们还会一生一世?”
王后又沉默了许久。
她还是只吐了一个字:“会。”
东林王深深吸了一口气。冬天快去了,空气中带着春的味道,冷冷的,涨满他惬意的胸膛。
会,会的。
他闭上双眼。
唇边,勾起了一抹幸福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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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若韩的传信兵再次到达松森山脉。
平地的雪已经开始融化,土壤处有嫩绿的小草探头。春还未曾真正到来,人们心中已充满憧憬的喜悦。
传信兵不但带来了若韩四处搜集的上等药材,也带来了北漠王的问候。
“这一棵千年老参,是大王赐的。”
则尹感激地收下,对着王宫方向遥遥行礼。
传信兵当年也是则尹麾下小卒,将消息传达完毕,礼物交割清楚,不禁关切地问:“上将军,夫人的病……可好些了?”
则尹微微摇头,一脸愁容:“就算有一点好转的迹象,我的心里也好过些。这是心病,心病难治啊。”
娉婷下葬后,阳凤手持那枚夜光玉钗在墓前站了整夜,一病不起。
钗子在黑暗中盈盈发光,戴钗者已埋入黄土中。
“娉婷之死,由我而起。”
娉婷这绝顶聪明的人,明明已经挣脱了,所以才离开何侠,离开楚北捷,从归乐单骑奔赴北漠。
娉婷来找她,是为了遗忘从前的不幸,而她轻轻一跪,三言两语,将娉婷推到了北漠军与楚北捷之间。
两军对垒,鲜衣怒马,环环杀机,从这里开始。
蔓延到百里茂林,蔓延到东林王宫,隐居别院,云常驸马府,终结于松森山脉的满天白雪中。
娉婷那样淡泊悠然的人,为什么竟得了一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阳凤不能原谅自己。
种种不幸,她是因,娉婷却成了果。
“阳凤,爱妻,你还记得我们的孩子吗?”则尹小心地扶起她的上身:“你不能扔下我和庆儿,你答应过,要陪我一生一世。打起精神来,喝了这碗药。”
“庆儿……”阳凤的眼转略微转动了一下。
“他总哭着要娘。阳凤,不要再自责。娉婷已死,你就算糟蹋了自己的性命,又能将她唤回来?她在天上,一定也不愿见你如此。来,喝了这药,快点好起来。”
温热的药端在手上,则尹先自行尝了尝,才送到阳凤唇边:“喝吧,就当是为了庆儿。”
阳凤心里空荡荡的,娉婷的尸骨和雪中孤零零的墓碑在她脑中来回浮现,没有停过一刻,则尹温言安慰,只听见了庆儿两字,母亲的天性终于让她找回了一丝神智。
她缓缓抬眸,看了看自己的夫君。
这曾经的北漠上将军,如今一脸憔悴,看着教人心疼。
一切都是因为自己。
她幽幽叹了一声,张开唇。
则尹将她听话地喝下药汤,喜道:“这是若韩特意派人搜来的方子,熬了半天了,慢慢喝,不要呛着。”一手扶着阳凤,一手持碗,见阳凤真的将整碗汤药喝完了,悬起的心放下一半。又柔声道:“若韩说了,你的病按这个方子,连喝七天……”
话未说完,阳凤在他臂间蓦然抖了抖,猛然直起身子,对箸床边“哇”一声,刚刚入肚的浓黑汤药,吐了一地。
阳凤几乎将肺腑都吐了出来,脸色苍白,好不容易抬起头,直直就往床上倒。
“阳凤!”则尹一把抱住她,见她在怀里紧闭双目,往日温润的脸蛋一丝血色也没有,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几乎急出眼泪来:“我的妻啊,你这是何苦?难道你除了白娉婷,心里就没有我和庆儿?”
阳凤艰难地喘息,听了则尹的话,微微睁开双眼,苦笑道:“我何尝舍得你们。只是心病已深,无可救药。我俩一同长大,情同姐妹,竟是我……我害死了她。”
“别哭,别再哭了。病成这样,最忌伤心……”则尹粗糙的大手轻轻为她擦拭脸上的泪珠,却越擦越多。
他又着急又心痛,老虎般的眼睛不禁红了一圈。
阳凤啜泣一阵,喘息一阵,又抬了头,气若游丝地对则尹道:“不是我舍得你们父子,瞧我现在这病,看来娉婷是要我去和她做伴了。宫廷和沙场一样险恶,我不想庆儿日后走上娉婷和楚北捷的旧路。你既然答应了我归隐山林,就要信守承诺,永不出山,也不要让庆儿再牵扯那些事。你……你答应我。”
则尹听她这话,竟是在嘱托后事了,大为不祥。他浑身上下凉津津一片,只管紧紧抱着阳凤,急道:“你在胡说什么?我不答应,我什么都不答应的!”
“夫君,我挨不到春天了。”
“胡说!”
“不能再陪你赏花,为庆儿缝衣……”
“胡说!”
“我要去见娉婷,向她请罪……”
“胡说!胡说!不要再说了!”
则尹抱着阳凤,连声喝止,听见屋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显然有人在廊上肆意奔跑,一腔不安统统化成怒火,咆哮道:“谁在外面?我说过不许打扰夫人静养,你们都聋了吗?”
门帘一下子掀开,一名侍从跑了进来,满脸古怪的表情,一边抹汗,一边对脸色阴沉的则尹道:“大将军,有人求见。”
“谁都不见,给我滚!”
“她她……”
“夫人正在静养,不管是谁,都给滚!”
“她她她……”侍从皱着眉,自己也觉得自己要说的话很不可思议:“她说,她是白……白娉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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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娉婷?
则尹和蓦然睁大眼睛的阳凤,都愣住了。
这怎么可能?
连征战沙场多年,见惯奇峰突出的则尹也呆了许久才想起该干什么,喝道:“快,快请进来!”
“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