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爱情不上锁 作者:南西-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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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文革终于打破僵局,好奇地问:
“你找什么?”
“没……没什么。”
徐海燕坐到沙发上,打开电视,用遥控器无目的地乱选一气。现在她面对丁文革是怎么做怎么别扭。她妈说的没错,犯男女之事,这和两口子吵架床头打床尾合完全不同,那是镜子上的裂纹,裂了就裂了,想再复原不可能,将就着用罢了。
丁文革洗漱干净,也坐到沙发上,盯着屏幕想找点话说,但居然不知从何说起,无趣地坐了一会儿,就“啪”地用遥控器关上电视说:“睡觉吧。”自己先趿着拖鞋走进卧室。他刚一转身,电视又开了,他不用回头也知道,徐海燕在用黑眼珠看电视,用白眼珠看他。
卧室里很久没响起鼾声,徐海燕知道他在装睡,屋里虽然黑着灯,但客厅的灯光正顺着开着的门射向卧室里的一张写字台上。那是一张青岛一木集团生产的书桌,栗色,板材的,和满屋的白色家具很不相配。桌上散放着徐海燕的一些教研材料。如今这张书桌经过灯光的照射,在黑暗里像舞台上的一件道具一样飘浮起来。
桌前椅子上多了一个背影,那是黝黑的渗着细小汗珠的一个大男孩的背影,透过他浑圆的肩膀,台灯下摊着一本《汪国真诗集》。徐海燕手端一杯热茶,站在他背后看了许久,逆光的背影像一尊雕塑,出现在茶水冒出的热气里,就听那个大男孩念道:
“背影
总是很简单
简单
是一种风景。”
20岁的王淼转过头来,正撞上徐海燕看得出神的目光。
“怎么啦?你想什么?”
雕塑活了。
“想这幅风景。”
“什么风景?”
“红袖添香夜读书。”
那是那一年高考结束,徐海燕搞到一份高考标准答案,急匆匆跑到王淼家算他们的分数,然后就站在这帧逆光的背影后呆住了。那是伟大的雕塑《思想者》,裹在夏夜的凉风里,在撞击观察者的心扉。
“不,你不是红袖。”王淼似开玩笑又像一本正经地说。
“是什么?”
“你是只燕子,是我家的燕子。”
“你瞎说。”
“有古诗为证:‘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这是唐朝大诗人刘禹锡的诗,你在800年前就是我家的燕子。”
“你——”
徐海燕坐在床沿上羞得满脸通红。王淼的古诗比喻太露骨,她的眼不知往哪里看好,一直盯着王淼书桌的那个铁皮印制的一木商标,不敢游移。
所以,这张商标像个邮戳一样印进了徐海燕的脑子里。结婚前一天,她像忘了什么大事一样,慌慌张张拖着丁文革去家具商场,终于找到这张一模一样的书桌,286元,不算便宜。徐海燕刹有介事地解释,丁文革,你没看见广告上说吗?“没有一木不成家”,咱要成家嘛,就要图个吉利。说得丁文革稀里糊涂地直点头。
令徐海燕懊恼不已的是,丁文革从结了婚起从来没在这张书桌前坐过,徐海燕为他买的成人高考复习材料,被他一页没翻地收拾到书桌抽屉里。
徐海燕纯粹多此一举,她想将丁文革改造成王淼是很愚蠢的想法。丁文革中专毕业,已是他们丁家的高级知识分子,他的父母勉强认字,是老实巴交的车间工人,哥哥姐姐有下乡回城顶替父母进厂的,有初中没毕业就辍学就业的。随着国企的进一步改革和动荡,他们姊妹因为文化太低纷纷下岗,他大姐夫妻俩甚至在街头靠爆玉米花维持生计。丁文革从小没受过关于文化方面的熏陶,他的成长经历是与贫穷抗争的历程,他父母亲所授予他最多的是,如何利用最少的资源,过出最丰富的生活。在他们看来,看书学习纯属画饼充饥,愚不可及。
所以,结婚以后,丁文革的背影更多晃动在厨房里,像他妈一样,喋喋不休地教导徐海燕:熬稀饭要添着凉水熬,这样省火;炒两个人吃的菜跟炒五个人吃的菜不同,要少倒花生油,省油;刷碗时不要用流水,要放到盆里,一遍一遍刷,省水;空调冬天可以不开,在厨房里升上炉子,可以烧水又可以取暖,省电……当然,徐海燕很快就让他省心了,徐海燕本来就娇生惯养,现在更有理由不进厨房了。在她们这帮70年代中期出生的女孩子眼里,买菜做饭过日子,纯粹新鲜如作秀,远不如轮流去双方父母家蹭饭来得自然。
不过,丁文革的勤俭持家理论的确很见成效,小日子在丁文革的算计下,收入不多却过得红红火火,一年一年添置新的家用电器。琛琛断奶后,一直喝澳大利亚纯牛奶,喝得茁壮成长,徐海燕身上的行头更是毫不马虎,在学校总是领导服装潮流。
但是徐海燕仍旧体会不到红袖添香夜读书的乐趣,那其实是她父母的影子。从小,她就记得,她爸坐在纸糊的灯罩子底下读书,她妈将一碗碗炒面、冲核桃酥或者一杯麦乳精,每天不重样地端上她爸的书桌。那些好东西飘荡的香气,常将她从被窝里熏醒,馋得受不了,从床上跳起来蹭几匙香甜的美味,再快速钻回被窝。那种记忆根深蒂固,一直延续到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的梦境。
可是这个梦现在彻底破碎了,不是为丁文革的不求上进,而是为王淼那个镜像的彻底毁灭。
王淼为什么不从5年前就永远消失呢?那么这些美好的画面和回忆,就会始终带着实现不了的期待,伴随着爱的感觉,出现在徐海燕的梦里。
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王淼再不是那个诗情画意的大男孩,他是郁凤不负责任的丈夫,他是阿彩爱恨交加的情人,他是徐海燕那个已经死去不愿再想起的初恋男朋友。
徐海燕合衣歪在沙发上,动了离婚心思的女人只有灵魂,没有肉身,她现在不需要床。
2
爱的反义词不是恨,而是冷漠。
家里的硝烟已慢慢冷却,徐海燕和丁文革每天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却谁也想不起该说什么话,晚上总有一个人睡在琛琛床上。只有琛琛,像只鲶鱼似的在几间屋子跑进跑出,勉强搅动着一池死水。
貌合神离的日子这样一天天挨下去,丁文革的工厂彻底垮了,他作为厂里的20个留守人员勉强留在厂里,等待局里的解散通知,每月工资350元钱,工作不外乎打扑克、聊天、看报纸,发牢骚、骂局领导。他们厂从宣布破产那天开始,债权单位来拉原料、抢汽车抵债的混乱时期早已过去,现在在没有人气的车间里,墙上“学吉化敬业爱厂”的标语挂满蜘蛛网,冰冷的机器设备上蒙着白帆布,像一个放大了的停尸间,阴沉潮湿。偌大的工厂院子里长起的蒿草可以埋人了,常有野兔出没。
丁文革们被时代丢弃在荒地里,坐井观天,不知所措。
徐海燕给丁文革布置的几项任务,像学习电脑打字、复习功课准备自学考试等等,可以让他拥有一技之长以换个工作的打算,被他无限期地搁置起来。
徐海燕曾回家求她爸给丁文革在机关找个开车的活,可丁文革一听学车费3250元,顶他十个月的工资,说什么也不舍得花这个钱。他将不可以学车的理由很现实地摆出来:拿了驾照没有车开怎么办?现在车这么多,开车不熟练,出了事怎么办?况且现在家里经济紧张,生活常常捉襟见肘,能不花钱就不花,花3000多块钱再考不出证来怎么办?
徐海燕无法容忍他的“怎么办”,正要发作,琛琛突然丢下地上的几辆仿真汽车,跑到徐海燕跟前,拉着她的衣角摇来摇去地说:“妈妈我要学开车,开大奔驰,开真的汽车。”
徐海燕终于找到打击丁文革的良机,她马上指着他说:
“丁文革,你看看你那点出息,连个孩子都不如,你让我怎么说你?”
又转向琛琛,像教导她的学生一样语重心长地说:“儿子,你可要好好上学,多读书,长大了才有出路。别学你那个文盲爸爸,才30多岁就没人要了。你看,妈妈都快27岁了,还要继续学习,还要考研究生呢……”
徐海燕不是在自我标榜,校长不让她教高中有她的道理。徐海燕虽然有大本文凭,可他们是重点中学,大家都是大本毕业,徐海燕教龄不足,现在想教高中,除非她有硕士文凭。这一理由让徐海燕窝火又无奈,所以,她早就将考研的复习材料买齐了,她的计划是,等拿到硕士文凭后,她就调出教育系统,再不受女校长的气。现在连续送初三毕业班,每天工作11个小时,让她体力透支,而且又要教学比武,又要研究教改,早已精疲力尽。况且,现在她对丁文革,只有壮士断臂,才可以摆脱这段形同鸡肋的婚姻。
丁文革一听,一反长时间的冷漠,终于开口了,他像个中年妇女一样,冲徐海燕喋喋不休:“徐海燕,你不好好过日子,还想怎么的。想让我上学,没门!上不上都一样,我就这么个料了,你看着办吧。你想上学,也没门!家我不管了,孩子我不管了,就让我侍候的你,你才那么多想法。我高攀不上你,谁能高攀上你,你去找谁吧……”
“你文盲!”徐海燕气得拉开抽屉,把给他找的学习资料摔得满地都是。
“你流氓!”丁文革毫不示弱,徐海燕和王淼的往事当作他惟一的武器,随时可以抛出来。
徐海燕哭着夺门而出。
门“砰”地一声被摔上,把丁文革的心震得粉碎。他愣了几秒钟,突然像山洪爆发一样大吼一声:“我×……”就没了下文,他也不知道他应该×谁。
往40岁上数的丁文革,现在没有文凭,没有技术,没有年龄,没有力气,没有信心,没有方向。与他相依为命30多年的那个时代已经弃他而去,无法顾及他的感受和处境,社会上已经没有他丁文革的位置,在家里他也仅仅是他儿子的文盲爸爸,正慢慢在孩子眼里变得一钱不值。
男儿有泪不轻弹啊!可丁文革一下子将多日压抑在心中的苦痛爆发出来,“吭吭吭”,像哭又像笑。琛琛吓得抱着小汽车躲在卫生间门后一言不发,就听丁文革歇斯底里大叫一声:
“我×死你,丁文革!”
谁的爱情不上锁 》》 第十五章 女鬼
“呼呼呼”!喘气声越发急促,像个女人,突然哼地一声,声音嘎然而止,像男女交欢达到顶点的一刹那……
1
徐海燕当然要跑回娘家,那里是她的避风港。
可是现在想回家得绕好大一段路,因为修东西快速路架设高架桥,半个月没回去,行车道全部调流了,她家楼下堵车堵得人仰马翻,车喇叭尖叫,一切变化之快,超过她的应对能力。所以,她下了公交车,深一脚浅一脚走了10分钟才到家,鞋跟上沾满了地里撅出的黄泥。看来,想重建一种新秩序,还要耐心等待。
她一进门,就打了一个大喷嚏,家里烟雾缭绕,浓烈的熏香差点把她顶出眼泪来。她换下脏皮鞋,叫了声妈,没有人应答,家里只有杏花在厨房里刷碗。她正诧异,她妈从老太太房里闪出来,一把攥住她的手,拖她进屋,还神秘地关紧房门,心慌意乱地说:
“海燕,你可回来了,要不我也要打电话叫你,吓死我了。我和你姐说,这死妮子说我犯神经,这叫妄想症。可我真的害怕呀,不说不行呀。”
“怎么了?”
“咱家闹鬼了。”张桂云警觉地向门口望了望,压低声音说。因为过度惊恐,她哆哆嗦嗦站不稳,只好坐到床沿上。
“什么?”
“后天就是老太太的‘五七’了,她的魂这几天半夜老出来吓唬我。她活着的时候,我老和她吵架,可我也是尽心侍候她呀,她为什么死了也不放过我呀。”张桂云越说越害怕,手指甲抠进徐海燕的手心里,把徐海燕也吓出两手冷汗。
“怎么回事?妈,你仔细说说,别害怕。”
但是,张桂云仍旧吓得抖成一团,这件事也太离谱了,科学道理无法解释。
这件事是从徐治国开始准时回家吃饭开始的。
因为局机关查体,徐治国被查出高血压、脂肪肝、冠状动脉硬化三种毛病,大家一致认为,这些毛病对领导而言纯粹是工伤,是应酬太多、喝酒太多所致。徐治国每天下午在医院打一瓶甘露醇加维脑路通,然后在6点左右准时回家。回来后和张桂云及老杏花坐下来吃饭,张桂云只给他做点萝卜樱子馇小豆腐一类降脂的庄户菜,不见一点肉星。
这一天,徐治国还带回一个好消息,秘书小刘的妻子马上要生孩子,正好要找一个老保姆,可以一直干到孩子3岁上幼儿园。这样,杏花过了老太太的五七奠日,就可以有一份新的长远的活了。
杏花马上激动得眼泪都掉下来了,这样她就可以继续留在青岛,不用回牛西埠了。更重要的是,还可以通过小刘随时了解徐治国的近况,跟住在徐家没有什么区别。
张桂云更是拍手称快,杏花老穿着她的旧衣服在家里晃来晃去,像家里有两个不同时代的张桂云,连徐治国都常常搞错,张桂云早就想把她弄出去了。
晚上,徐治国和张桂云早早洗了澡躺下,因为家里有个保姆杏花,所以初夏的天气他们也把房门关得严严的,大开着窗。徐治国自从失去母亲,床第间对张桂云亲热了不少,至少不再背对着她,自己卷着毯子一觉到天亮。张桂云听了她闺女的教导,对徐治国也不再挂脸子,临睡前二人还说说话。
可是,半夜说不准是几点钟,张桂云被一阵粗重的喘息声惊醒,她吓得一动不动,再听,声音是从门上的花玻璃处传来的。“呼呼呼”!喘气声越发急促,像个女人,突然哼地一声,声音嘎然而止,像男女交欢达到顶点的一刹那。张桂云吓出一身鸡皮疙瘩,看看身边的徐治国睡得好好的,鼾声如雷。她彻底吓醒了,再听听,的确只有鼾声。张桂云一阵脸红,她怀疑自己刚才是否做了个暧昧的梦,这把年纪,还这么骚动不安,她感到很羞愧,这件事她如何好意思讲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