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湿流光-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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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雨湿流光
作者:目非
收信
小松来信了,用一种伤感的口吻说:村子要没了。过几年,你会连一点影子都抓不住,所谓的沧海桑田,大致就是如此吧。如果,你还有留恋,就回来一趟……
小松说话的口吻向来是平淡从容的,似乎任何事情在他眼里都是云卷云舒,司空见惯。然而这一次,他空前地加入了感情。
如果,你还有留恋。
小松,你是在最后一次呼唤我么?
你还不甘于我们的命运像两列对驰而过的火车,越驰越远?你还不信时光总会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你还相信我们心灵的交会与撞击会擦出永恒的火花?
好。小松。
我决定回家。
走之前,小弟拉我的手,踌躇说:姐,你是去见小松哥么?
我点头:我们的村子要拆了。有很多事要处理。
小弟说:姐,你与小松哥不可能了。我喜欢小松哥,我也希望姐跟他在一起,但是我知道不可能了。
为什么?我忍不住问。
小弟说:很简单的,生活环境不一样了,姐不再是以前的小丛了,姐姐是都市的白领。姐姐在前进,而小松哥没有变化。
可是,什么叫前进?我笑一笑,抚小弟的头。忽然想到三年前,小松将弟弟带到我身边,弟弟怯怯地藏身在小松背后不愿出来。小松走的时候,弟弟失声痛哭,拉紧了小松的衣裳,不肯放手。但是现在,在这个都市里,他如鱼得水。他喜欢。没有什么是永恒的。小松若换了环境,也许会和我和弟弟一样。拥抱城市。因为这是前进的步伐。据弟弟说。
我收拾东西。
走之前,给小松一个电话。
“我明天会到。不用接我。”
小松说好。
我们之间已经习惯用越来越少的话表达意思。
拖了行李,下楼。
刚出楼道,便看到孟韬从车里出来。他接过我的行李。说:小林告诉我的。小林是我的弟弟。
我上了车。他启动。说,要呆多久。
说不清楚。我说。
为什么?
我看他一眼,吞吐道:也许不回了。
他说收回你的话,否则不会放你走。
孟韬于我是什么关系,我至今难以理清,情人?还没撕破那层纸。朋友?曾经是过,现在有些古怪,或许唯一能说的就是他是我老板。我们浅淡地交往,他偶尔请我吃顿饭,也送我回家。我们谈些公事当然也有私事,很多时候沉默,互相沉浸于自己的世界。有次我说,我实在不是个好的陪伴,我总是不由自主地恍惚。他的目光掠过我,嘴角有淡淡的笑,说,想找一个能够沉默而不尴尬的人不容易。我说其实一个人或许更自在。他说,不,一个人的沉默很孤独。
我也淡淡笑,逐渐认可了这种交往。没什么不好。虽然公司会有一些流言蜚语。但我可以不计较。我终于过了惧怕流言的年龄。在这个公司,我只是要赚一份钱,对自己手头的活负责,如此而已。若干年后跳槽,我或许什么都不会带走。
到车站。他将行李提出来。我说,你回去吧。要一个月不回来,你就当我辞职了。我的抽屉里有辞职信。
他说说过的话我不想重复,我送你进去。
我拎过,说真的不要。已经麻烦你了。
他忽然定定看我,眼睛里有灰色的东西。而后说:到了给我电话。
我微微一笑,并没答应他。我转身,没入人潮。
火车需要行驶20多个小时。我上车后,便爬上铺位,在轨道的轰鸣中睡觉。我很能睡。平时非要睡够8小时,中午还要睡午觉。如若哪天睡不够,即便是在公交车、地铁,无论是坐着站着我都要打个盹,把时间补回来。对我来说,睡眠是个好东西。忘记一些东西,记起一些东西。
半夜,我被汽笛尖锐悠长的鸣叫惊醒。趴到窗边,轻轻掀起一角帘子,看到外面下雨了,雨丝斜斜地在玻璃上留下印痕,灯光急速闪过,无数小雨流萤样惶急乱窜。
真的又下雨了。
忽想到小松第一次送我去上海读书。那天是瓢泼大雨。风雨将小松白色衬衫全部打湿。他将行李帮我放进去,很快就跳下,因为是过途车,时间紧迫。我趴在窗口,看雨雾横斜中的小松,他向我挥手,跟着火车跑。边还说着什么,只是我听不清。我心里有些惶悚,因为是去一个陌生的地方,眼泪终于出来了。分不清是害怕还是留恋。然而,长大,大概就是一步步走向未知。无论自己愿不愿意。
那列火车呼啸着扯开了我跟小松的联系。直至现在,我们一南一北,地理的距离并不可怕,怕的是我们越来越不知道彼此。
是真的回不去了么?还是已经不想回去。就像我的弟弟那样。
在时间的间隙,我一直会思考这个问题。与此同时,我仿佛听到风吹树叶的窸窣声,雨在天地中的蚕食声,眼睛里蘸着朦胧的湿意。细雨穿过流年。我所能握住的就是往昔那些稀薄的回忆,洒在日益干枯的心灵。
对与错,得与失,向来就是一个很难估量的问题。
回村
第二天下车,火车到站。雨已经停了。我打车回去。
到村口,我便让车停了。因为看到了小松,他一如以前,正倚在一棵树上闲闲等着。
我下车。他看到我,对我闪出一个懒洋洋的微笑来。那微笑是熟悉的,那人也是熟悉的,但我有些慌乱,笑容从我脸上挤出来,就像贴上去似的。他把手从裤兜里掏出来,朝我走来。好几年了,他一直是这样的打扮,蓝色或白色的衬衫,下配藏青色或黑色的西裤。他朝我走来,闲散的步伐,就像一只午后休憩被打扰还没清醒的猫一样。
我把行李交给他,说,没让你接的。
他并不回答。笑一笑。提了行李,先行迈步。
通往村子的沥青路,是和一条小河并行的,河很窄,里面浮满了各式水草,常见的是一种我们称之为水浆斑的浮游植物,会开一种小小的白花,也是如莲花一样一瓣一瓣的,只不过那瓣硬而细,看上去虽没有莲花的娇媚,却有莲花的风骨,并且似乎还更为执拗,只要有水,不论大河小河,一律会芊芊蔓蔓爬满。村人时不时要把这水草捞上岸,切碎了,喂给猪或鸡吃。
隔个百米左右,会有石阶通向河滩,妇女们在这水里倒马桶。或许更有粪便的滋润,水草很丰茂,水的颜色也更加肥绿。
河岸边,站满香樟树。村子里种的最多的树便是香樟和水杉,大致是他们一年四季长青的缘故。我是很喜欢香樟的。常常若有若无的流动一种清香,总是无端扑入鼻中,待到刻意寻觅,又不见。香樟在夏季的时候,会生一簇簇小果子,而后随着秋季的到来越来越黑。我们经常会一簇簇的采下来,就是不知这果子是干什么用的,没见他像蒲公英一般把种子降落伞一般投射出去,也没见果子掉下来,在旁边生出小树来,而且更奇的是我从没见过香樟开花,果子是怎么结的。这些小小的疑问,我一直没解决。
河对面,是村人的菜田,矮矮的种着些蔬菜,间或有棚搭起,上面缠绕着扁豆、丝瓜之类的藤蔓蔬菜。也有让藤爬到树上的,就省了搭棚的麻烦,藤跟树缠绕在一起,说不出的缠绵。再过去,便是隐约中的厂房,有些灰色。
路的另一边,看了就让人有点泄气,已经露出拆迁的迹象。稻田被毁坏了,几家路口的修理铺和杂货店也被拆了一半,有砖瓦狼藉地躺在地上。小松指着更远处,说:看到了吗?那一排,是新开发的工业园区。我们这不再称县,算是市里一个区了。
“那个是什么?”我指了河上方架设的一根绵长粗大的的管子,问。
“哦,自来水管,”小松说,“现在家家户户都用自来水了,我们喝的水是从紫菱湖那边引过来的。那边,看到没有,是居民小区,刘巷、许巷的村民已经搬进去了。我们这边大概也快了。”
“嗯。”我偏头看他,说,“不好么?终于走向现代化。”
他淡淡笑,并不作答。
过一阵,他说:你有好几年没回来了吧。
我点头。说,记得上次见你,还是三年前你带小弟去北京那次。
他停下,看我,说:活得很好不是么?
我说可以这么说吧。
他说,有没有想起以前,你不爱读书。但是现在,你用知识创造了新的生活。
新的生活。我和一句。却说不下去。
他说,小丛,笑一笑。见到你,我真的很高兴。
我嗔一句,没见你有什么高兴。
他放下行李,凝望我的脸,眼睛里有了倏忽的神采。他说,嗯,无论如何,我很高兴。见到你。
我也望向他,眼睛一定很明亮。他慢慢将我拥入怀中。然此时,有小孩过,叫:周老师。
小松跟他们打招呼。而后,溢着笑,无奈地看我一眼,又提起行李。我说:哎,你现在有没有高升。
他说,是啊。副校长。
我说,呵呵不错啊,这么年轻的校长。还很英俊。幸好是小学,如是中学,怕很多女孩子喜欢你。
他说不要讽刺我了。却得意地吹起口哨。他还是如以前一样,从来不擅长掩饰内心的喜悦或哀愁。
顺着河走,进村落,河陡然宽起来,水也清澈起来。村里惯常的生活气息流泻出来。河滩边沿有女人在用棒槌敲打衣物,边跟旁边洗菜的聊天;各家场上或有人坐着拣菜或修理锄具,或有人端着饭碗边吃边走,走到哪家,蹲下来看一阵,随意说着些话,旁边若有人也在吃饭,看他碗里有好吃的,就用筷子夹了一点到自己碗中,又招呼对方尝尝自己碗中的东西;或场上无人,但板凳、竹椅和盆子、垃圾之类代替主人,静静地站着,显示着主人刚忙过的样子。
村子里还有谁家小孩的哭闹声,谁家自鸣钟的报时音乐,谁家老人在敲木鱼念经。村子上空似乎聚着一股酽酽的生活气息,温煦的,生死达观的……
这个地方叫陈家渡,原先是个渡口,因为附近有个大运河,不知祖先是什么时候来到这块地方的,也不知刚来时这块地方是怎样的,我没有研究过,但是我知道这是一个绿色的、平和的、温暖的小村子。
我出生在这个小村子。我跟绝大多数本村人一样姓陈。小的时候,我一直以为世界上的人绝大多数都是姓陈的,拥有别姓是稀少甚至古怪的。
村子分东南西北中五块,当中便是村委所在地,前面有一块类似于广场的大空地,早上这儿是早市,晚上可以变成舞场,也可以变成做法事的场所,也可以变成露天电影院,也可以变成大型会议场。
我跟小松家都住村西,沿村口河流一直往西,就到。河越流越宽,到我们那边就已经有大致50米的样子了。夏天我们在河里游泳,便是分外舒坦。也有人坐在救生圈上一路顺河游过去,想探探河的源头或者归宿,但最后总会被芊芊蔓蔓的水浆斑挡住,而徒劳返回。
这个村子还爱落雨。特别是春夏时分,一场一场,绵延不绝,雨展示她各色风情,温柔的、缠绵的、粗暴的、凶恶的、调弄的、恶作剧的、出生婴儿响亮啼哭性质的,老人哮喘病发作似的,半老徐娘暧昧叫唤的……到梅雨季节,雨就仿佛住在你家,把各家蹭得湿呼呼的,无论是墙壁还是地板还是家具电器,有时候电视机愣是开不起来,你气得发狂,她却在一旁偷着乐。
孩子们都是不惧雨的,经常是淋着雨照常疯闹,玩好人抓坏人游戏,或者打弹子拍洋牌之类,回到家,也就把脏湿的衣服一脱,胡乱抹一把,就坐到饭桌上抓菜吃。
雨是小村的一员。她有生命,有感情。我们这边,从来不听天气预报,因为对她的脾气摸熟了,她什么时候发怒、什么时候撒娇,我们都很清楚。于是稻子、油菜、瓜果一律鲜灵灵的。
老房
在村西河滩边,看到吴妈。吴妈无限欣喜地叫道:你回来了啊!突然爆发出的笑容把她脸上的褶皱塑造成菊花。
我点头。心里涌动温暖的感情。我奇怪自己怎能不回到这地方来,这地方原本与我如此匹配,如此和谐。
“到我家来玩啊。我孙子也要考大学了,你给说说。”吴妈道。我答应着,随小松走。
我家跟小松家紧挨着,只不过他家是三层楼房,我家是小平房。小松姓周,是外来人口,他父亲在县城做买卖,生意做得很大,后来不知怎的,相中了这块地方,全家搬了来,盖了三层楼房,这在村里是少有的。他们一家,跟我们村人终归也是有点不一样的,这从他们家孩子整洁的穿着可以看出来。我们这边的小孩,衣服从来没有干净的时候,待到要脱下洗时,如果哪块地方还没有黑,必是要补上一把鼻涕的。另外一个迹象是,周家的孩子放学后总是规规矩矩做作业,我们这边的孩子是玩。黄昏时分,村子里密植着孩子们的尖叫。大人们在那时候出门,必定有些不大明智,因为他随时可能踢到某个趴地上玩牌的孩子高翘的臀部上,或者被孩子们的不明飞行物射中,或者被当作坏人给包围起来。
大人们总是烦恼然而不免又有些快乐地谈到这帮讨厌的孩子,于是就叹息,要是能像周家的孩子那样乖就好了。
然而这样说时,又似乎是藏着优越的,把周家归入了另一类人。他们的孩子虽然不如周家,然而这地方祖祖辈辈就是这样的,一代一代,年轻时候都是疯狂游乐的,因为他们觉得生命是苦痛的,长大后总会有各种各样不如意,这些孩子早晚要担当生之痛苦,因着此,他们对小孩总是格外骄矜些。
我也享受过疯狂玩乐的时光,然而欢乐似乎格外短暂。很小的时候,母亲在生第二个孩子时难产而去,那个弟弟只活了三个小时,便也随母亲而去。父亲后来讨了后妈,后妈生下弟弟,我便负责照顾弟弟,再后父亲生病,去医院检查时,肺已经烂了一半,落下我跟后妈小弟相依为命,我考到外地,拼命赚钱,指望让后妈享福的时候,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