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湿流光-第13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自然不可以。我心里想。爬上楼。推开小松的卧房,他果然在睡觉。脸色很安详,一时也看不出他伤在哪里。我走过去,坐到床沿。看他的脸。这个人,在我的心里最疼的地方,我无法忘掉的。
坐着等他。很久,周妈妈上来了。给我端一个果盘。说:吃一点。
我拿苹果吃,边问:严不严重,他们学校那么多人,怎么就他见义勇为。
周妈妈说,他就是太喜欢孩子。你们以后……忽然没说下去。我垂下头。
周妈妈说,要不,把他叫醒。
我摇头。
周妈妈说,他醒了我叫你,你回去休息。刚回的吧,坐火车很累的。
我说不累,我要等他,他不知道我回了。
周妈妈叹息了下。说我下去了。
我继续等他。等醒了他又怎样呢?我们的未来。谁也看不到。可是心里就是依恋。像那些野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也不知多久,我都困了,就倒在他身旁睡觉。
醒来的时候,发现他侧着身,正亮晶晶地看我。我们挨得很近,呼吸近在咫尺,仿佛他呼出的我就吸进,反之也一样。
我脸红了红,说,我睡着了。要坐起,他不允许,用手止住我,说,你再躺一会。我说,你真坏。却更靠近他一些。他抚我的发,说,小丛,我心里很平静,你这样在我身边,我很平静。
我忽然想起什么,说,你伤在哪里,我要看看。
他笑着说,背上和肋骨那里,你要看么?
我说看又怎么样,拉被子进他被窝。手滑进他的衣服。他敖的叫了声。我似乎碰到他的伤了。我顿在那里,说,这里么?怎么这么光滑?他说,你的手拿出来吧,拜托。我拿出来,说,这么小气么,摸摸也不行。他眼里有星星点点的火,在我耳边说,别挑逗我了。我会受不了的。忽然抱我,在被子里。又忽然叫,原来伤口又碰到了。我连忙钻出来。说:乖啦,好好躺着吧。
他小孩一样委屈地躺着。我说饿不饿,我给你拿吃的。他说,不许跑掉,一会上来。我守在他身边,跟他卿卿我我了很长时间。
学小松吹口哨回家的时候,后妈和弟正在吃晚饭。在那边吃了么?后妈微妙地看我一眼。
吃了。我答。
周妈妈,没跟你说什么?
说什么啊?我疑惑。
小林,回你自己房去。后妈将小弟哄走。
“那个,”后妈慢吞吞说,“周妈妈上次跟我商量,说,你跟小松算了,不要拖着了。上次,小松从你那里回来,好像挺难过的。周妈妈说,现在这样子,你们肯定成不了。还是早些断得好。小叶经常跑。他们都想接纳小叶。我说,你自己好好考虑,不行,就算了。我跟周妈妈说一声。”
我睁大眼,慢慢地眼泪出来了。
后妈急道:哭什么啊,我也只是随便说说。你愿意和他在一起,我们都高兴,还不是为你着想。
我擦眼泪,说,他不能再等等我吗。他不愿意等拉倒。想起刚才跟小松的柔情蜜意,心里不禁一阵惘然。
七天时间转瞬就过。我们很好,但是我知道彼此有点小心翼翼,一些敏感话题,矢口不提。关于未来,关于前程。
一天,我趴在桌上替他给学生批作文。把人家学生的作文改得一塌糊涂。他抽本子,说,同志,人家才几岁的孩子,不要这么高的要求好不好,你改得人家都不定能读懂。行了行了,别让家长找我麻烦。
我抢,说,让我玩玩么。我手痒着呢。
他把作文本全抱走。说,想写自己写,别糟蹋我的学生。哎,念几首你的诗我听听。我熏陶熏陶。
我有兴致,说:我们去田里吧。
于是就去。阳光很明亮。我们躺在田垄间,两旁稻子清凉的阴影覆盖住我们,天上有一汪蓝蓝的宝石。视线中时不时有飞鸟跃过。
一只爬虫悄悄地爬上小松的胳臂,熟稔自得地走着,就像只是在走一条平常的回家的小径。
到尽头,你说它会怎么样?小松举着手臂饶有兴趣地看着。
我趴起,对着他的胳臂扑的一声就把小虫吹落到草丛中。
“这条道路,它大概不会知道。好比我们的生活总是充满意外。”我得意地说。
小松把手枕到脑后,冥想。而后说:对这虫子来说,我这身体应该是一块很大的陆地,就像我们现在躺在大地的某个角落。但是大地不会把我们随便吹走。它是沉默的,包容的。
我说那也不一定,地震的时候,海啸的时候,大约就是他对人不耐烦了。
那也一定是人先惹了他。小松说。
掠过稻尖的风拂过我们身上,点点光线从稻叶中洒落进来,柔软的草在我们身下做我们的垫子,垄边的花扬了脸恣肆大笑。真的是个心旷神怡的午后,我的心很安宁。侧身看小松,他微微闭着眼,轻扬着笑,不知在倾听自然界什么乐音。
小丛,在一个村庄呆久了,会觉得时间特别慢。过一会,小松说。
嗯。我想是的,都市过得很快,每个人都在忙,都在跑,都想冲到时间的前头。
“所有人都在奔跑,连小军都出去跑自己的前程了。而我依然在这里慢悠悠地活。我有时候也想,我脚下的道路会不会厌倦我,村里的几只狗几只猫会不会厌倦我,在墙脚跟抽烟的阿公会不会瞅着我烦。我是不是要改变。就像你一样,看看别的风景,可是又想,看看又怎样呢,总是只能过一种生活,我总是要在命定的路上走,这片村庄我都没有研究够,何必花力气去浮光掠影地探视不属于我的道路。我就继续在村庄里游荡好了,慢腾腾的。时光在我身后。”
我说,你不觉得你的归宿找得太早了么。望得到头的人生,有什么意思?何必去活。
“可是,你不觉得人生忙碌也好、闲散也好,都是一样的。我们跟一株植物,一条虫子没什么区别,偶然地活在世上,被命运捉弄,然后偶然地死去。挣扎也罢,其实又有什么意思。”
哦,小松。小松的平静让我绝望,人生怎能如此简单枯燥,被动消极。小松是与植物牲畜呆得时间太长了。他肯定是有些问题了。
我爬起来,将他抓起来,说:不能为我改变么?我不能唤起你的激情么。你才多大?小松,陪我,我们去都市,我们永远在一起。
他微笑。脸上的稻影使他的笑很模糊。
过一会,他说:我一直不是很喜欢人多车多的地方,就算去了,跟你在一起,没有这些稻子、清风陪伴我,我大概也会像一株植物一样枯死的。小丛,我的确喜欢你,因为你理解我。我对你也有激情,想要你。但是,我们不一样的。我说不痛苦是假的,但是你现在这样我很为你骄傲,你可以走更远,虽然我不知道你要走到哪里去。
我忽然沉默。看身下的草,在我身体的阴影中重新舒展开来。
抬起头的时候,看到离我们不远有一条狗在注视我们。神态像在沉思。
小松招手,说:阿黄,过来。狗听话地慢慢走近。
小松对它说:这是小丛。
阿黄默默凝视我。就像我是一个意外的入侵者。
我站起,说:我走了。拽起一片草叶,揉碎,扔掉。他没追上来,继续躺着。好像很难过。
晚上,我就过去给他赔罪了。说,对不起。他摇头,说,我没生气。小丛,开心一些。笑一笑,如果我让你难过,我会更难过。
又说,小军在上海打工,盖房子,好像情况很不好,上次回来说,每天要干16个小时,和20多个人挤15坪的工棚,只有一个小窗户,夏天的时候热得快憋死,冬天又奇冷,身上都是疮,还没拿到钱。他有个工友跑到塔吊上要钱,结果被活活摔死了。你去找找他,帮帮他。要不行,让他回来。
我点头。
他抓我的手,说:不要惦念我,过你的生活。
我心里如云雾迷蒙,说不出话。
结束
我开始在上海茫茫的人群中寻找陈军。
小松曾提供给我小军的一个拷机号,我打过去,他从没复过机。或许早就不用了。同一个城市,几百万的人,不知哪片屋宇下栖着小军。
我迷上走路,缓慢地走路,边走边看每张与我交错而过的面影。人真的很孤独的东西,除了自己,别人的生活根本不知道。其实对自己,以为熟悉,却也未必明白。
每个人都在匆匆赶路,他们每天的日子难道就比小松的日子精彩么?我突然想。又告诉自己,肯定是的。
下班的时候,突然大雨肆虐。天地间一片白茫茫。匆匆经过的人影、车影像宣纸上一点洇染开的污渍。
我站在公司门口打车。车却总是被眼明手快的人更早截走。我的手便只能虚虚地搭在半空,恍若所失。
忽有车停在我面前。摇下玻璃的是我的上司李小姐。
没人接你么?她说。
我撇过头,没说话。今天刚跟她吵过架。她此刻与我说话绝对不会怀什么好意。
前几天,写了活动方案,老板急着要,李小姐又不在,我亲自交过去了。老板让我站一会,他翻方案,而后问:谁写的。我不明其意,是褒还是贬,怕是贬,要一力承担责任,遂说:是我。他点头,说不错。今天开会,他提到方案,顺便表扬我。这让李小姐极不舒服。开完会,她将我叫进去,说:很想出风头么?这些方案是我们部门集体智慧的结晶。你就这么想邀功请赏么?我硬硬说:是的。她说不出话,而后冷笑,说:看清楚你的身份。这么不会做人,你会吃亏。我说:谢谢教诲。
此刻,她看我不说话,又道:上车吧。我送你。
我有点惊讶,马上说:算了。我再等等。
她不耐烦,说:叫你上来就上来呗。
我没法,进了她的车。
车如在浓雾中跑似的。腾腾的雾气在前面铺开来。灯射出的光根本无济于事。她开得很慢。很用心。我们没有说话。
很快,车就堵住了。她这才转头看我,说:是不是觉得我很凶?
我想了想,说是的。
她说:你说话一直这么直接么?还年轻啊,不知道会得罪人。
我说,为什么不能实话实说,为什么大家都喜欢听虚伪的好话。
她说,好听的话谁不爱听,难听的话谁爱听。这是人性。大家活得都很累,互相将就点。
我不说话。实在不大习惯跟她说话。平时只有工作上的交流,而且她几乎一直在压我。上个礼拜,我们一个活动,需要合作对象,硬是让我去跑。我哪有什么资历,她不管,说,这是做这行起码的能力,如果这都做不了,就别想做下去。我没法,只好去找高天远。他帮我找了一家他熟识的公司才了结。可后来,同事告诉我,亲眼看到她在老板面前邀功,说,找合作企业多难啊,腿都跑断了。
李小姐的车子艰难地挪了几步,她问,有男朋友了么?
我说没有。
她说不会吧。高天远不是么。眼神极暧昧。
我眉一皱,说不是。
她说,我知道上次是高天远帮你的,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说,你其实挺厉害的,小小年纪。
我很想下车,原来她送我只是想找个人调侃。但是,想到可以节省二三十块钱的打车费就忍住了。
她继续说,高天远的名声其实不好,他女人很多,不知你知不知道。不过他对女人很有一套。他们老板是女的,圈子里都有传言的。
我听不下去,说,李小姐,你好像挺纯洁的,37岁还这么纯洁不容易,想纯洁到老么?
李小姐脸白了白,说:独身没什么不好。
我继续刻薄,独身自然没什么不好,但没男人喜欢总也不是什么好事,除非你性取向有问题。
她终于发怒,说:你给我下车。
我看她一眼,说:做不了好人一开始就不要想做好人。跳下车,钻入雨雾。
雨下得惶急,就跟怨妇似的没完没了地哭诉。雨声和着汽笛声,嗡嗡让人烦。我身上淌满水,水流就跟蚯蚓似的刺溜刺溜下滑。我想找一块避雨的地方,虽然衣服已湿,但好歹可以不再接受雨的棰打。但是李小姐停的似乎不是地方,视线内只有一块硕大的工地,塔吊和半截楼宇灰灰地矗立在雨幕中。管不了太多,我往工地跑。
跑得近了些,才看清楼宇后面有一排工棚。二层简易灰铁皮工棚。其中有一扇门开着,几个男人正探着脑袋看倾泻的雨。
我还是踌躇了。不知道该不该去避雨。一屋子的男人,合适么?
站在雨幕中呆立不动。而后转身。但这时居然有一个女人匆匆跑来了,穿着黄色雨衣,经过我的时候奇怪地看了我一眼。
我走。女人突然折回,说,那个,小姐,去那里避避雨。
我愣了下,难道她也是要避雨,好,正好做个伴。遂点头。
跟着她跑。到那门时,看雨的男人自动闪开一路。
其中一男人站出来,说:怎么现在来了。
女人拿出一个保温杯,说:给你们带点吃的。然后脱雨衣,脱掉后,我看到她穿着餐馆常见的印花蓝布衫。她对我微微一笑,指着那男人说:这是我男人。我在那边餐馆上班,没什么事,跑过来看看。你要不要擦一擦脸。
他男人在床底下拿出一个蓝色塑料盆,里面有一块毛巾。
我犹豫了下,接过。说,谢谢。擦了擦脸。毛巾有一些气味。但是这是一片好意。
坐一会。女人拉我坐床铺。我说:我的裤子湿的。她笑说,怕啥,他们睡觉擦一把就行。我坐下,环顾四周。
屋里很拥挤,上下铺大概摆了十张,中间的空隙放一张自己钉出来的方凳,凳上全是饭盒。屋子没有窗,我不知道夏天的时候,他们怎么熬。床底下堆了很多杂物,鞋子乱扔,屋里游荡着一股酸臭的味道。
我坐的这张床,有床板跟前后隔开,床上被褥较其余干净。
女人说:我晚上就睡这里。
哦?我惊讶?
她一笑,说:我们餐馆不管住,可以节省点钱。而且,这里人都是我们一个地的。
那边门口,有一人道:要不是一地,谁让田嫂来住。
女人道,霍,要不是一地,谁敢住啊。
男人们便笑。又一人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