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湿流光-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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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什么要哭?我知道我想哭的。但是为什么?
我垂下头,说:对不起,麻烦你了。
他忽然说,落秋也曾这样哭过。有个夜里,很晚了,大概12点多了,我从外地回来,很想见她,就去医院。在病房门口,我听到她细细的啜泣声。很细很细,在静静的夜里蜿蜒出来,我知道她害怕。人前,她总是很快乐,人后,将虚无的阴影留给自己。
我静听他说,看他眼里褐色的深情,不知为什么心里极不舒服。他将我带走,只是因为我哭得像他妻子。听完后,我站起,边说边走,很多事情只能自己承担。一个人面临深渊,别人再宽慰也无济于事。不要自责了。到门口,我转身,又说,你也不是自责,希望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吧。我想我不需要劝慰你。看过一个小说,伴侣走了,对方一生未嫁,生活在过去,也很充实。幸福是自己的感觉,自己最清楚。便掉头走。
了解
2000年的网络泡沫危及了整个IT业。公司也受波及,这个冬天注定不会太好过。
不妙的大环境下,还总会发生一些火上添油的事。由于去年的一次判断失误,大成白白丧失了几亿的赢利,在这个网络的冬天,给竞争对手中鼎以发展壮大的机会。
而后,公司东北销售部的员工在市场发现一家公司出售的网络产品与大成的相似,而后大成向黑龙江警方报案。侦察过程中,发现,此项技术与中鼎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由于涉及国内两大公司,又由于技术取证的困难,调查陷入僵局。
公司为这项技术累计投资3亿,花了6年时间才研发成功,技术上已经达到了当时世界先进水平。这个技术被盗用,令公司损失惨重。
这些日子,公司围荡着一种紧张而急促的氛围。大家步履匆匆,眉头紧锁,下班后,很多人自觉自愿选择加班。闲暇时,大家议论的话题都是案子和局势。
但是,年终奖还是顺利地发出来了;公司的新春舞会,还是依约进行了。
舞会上,我并没见到孟韬。副总致的辞。
跟吴经理跳舞的时候,我问:案子有没有眉目?
吴经理说:已经查到那家公司的老板是我们公司技术部出去的员工,后来还挖了我们20来人,估计,又将此项技术卖给中鼎。不过,这种知识产权的官司不好打,国人这方面的意识很弱。
又说,其实,公司的技术被盗用也不是一次两次,有时候就挺心寒的。我们花大力气搞开发,别人滥用,国家还没有健全的保护制度。这样真正受伤害的就是中国有发展潜力的企业。谁还愿意搞自主研发啊。
我忽然想到我推销盗版光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愣了会,吴经理的手机突然响了,他走出舞池接。过一会过来,说:孟总身体不适,我送他回去。吴经理跟孟韬私交不错,十几年的友谊。
他怎么了?我发现自己居然很紧张。
有点发烧,大概这些日子压力太重。
我也去。我脱口而出。
吴经理看我一阵,说:也好,小姑娘总是细腻些。
便到车库。看到孟韬已躺在副驾的位置,脸上有点不正常的潮红。看到我,也没说什么。倒是吴经理罗嗦地解释了一堆。而后说:去医院么?
他说:不用了。声音很轻,让我想象他病得不轻,恨不能探手摸他额。没半分犹豫,我很坚定地说:去医院。
吴经理大概吃了一惊。看孟韬,孟韬微微点了点头。
他病得果然不轻,发烧近40度。打点滴时,他就迫不及待闭眼睡觉,仿佛最近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我坐一边,注视他泛白的脸容,和干裂的唇,听着他轻轻的呼吸声,内心不知怎的,抽动了一下。
我和吴经理都不说话,惟恐打扰他的休憩。
过一会,吴经理去外边抽烟,我仍坐着。夜里的医院仍很喧闹,嘈杂的说话声和脚步声不时从门外飘过,窗外有凛凛的风,时不时呼啸着撞到窗玻璃上,不知有没有粉身碎骨,总之,呼地一下又静寂。对面高楼披挂的彩灯重复地组出“春节快乐”的字样。看久了,让人烦躁。
转头,继续看孟韬。他睫毛很长,覆下的时候,真像面小扇子。鼻子也很挺,就是嘴唇线条有点硬,显示着某种倔强。很倔的一个人,我想他对妻子执著的情意,想他执著地做自己的事业,心里涌出些微的感叹。
一瓶点滴挂完的时候,我按铃,护士过来换第二瓶。这时他迷糊睁开眼,看到我,恍惚叫:落秋。
眼神很虚弱,有种孩子一样的无助。再怎样强大的男人都有脆弱的一隅。
我有点不忍打破他的幻想,想摸摸他的额,哄他。但是不能。我只笑着说:我是陈丛。
他的眼神立刻就换掉了。变得平常。他说,哦,你还不回吗?
我没说话。看着他。
这时,吴经理来了。我说:经理,你回去吧,有我在就可以。
吴经理看我,又看孟韬,以为我们有商议。善于揣摩别人心思的他,也就知趣地把时间留给我们。
经理走后,我说,朋友,是你说的。不要见外。
他没说话。又闭眼睡。
挂完,已到了凌晨2点。他一直睡。我困得不行,也趴床沿睡。
在灿烂的阳光中醒来。看到兜头盖了衣服。有种很好闻的味道将我包围。我钻出一头,正好碰上他的眼睛,他对我微笑,很温和,如水一样。
量过体温没有?我说。
他说,退了。睡够没有,睡够我们走了。
我便去办手续,而后打车送他回去。
车上接到吴经理电话,问情况,我如实汇报,他给我假,让我好生伺候。那声音里有一点微妙。
不错,我自己都觉得微妙。
这回,在白天灿灿的阳光中,终于一清二楚地看到了他的房子。真不大,三室一厅,房间都很小,总共不会超过120坪。屋子的装修有点老气,是真的有年代了。地板还是90年代初流行的那种条状的,漆的是绿黄色的漆,有种霉变的鲜艳。家具是黑胡桃的,摆在绿色的背景前有种假模假式的感觉。
我不禁想调侃他,可他还是很疲累的样子,洗过手,径往卧室奔,我跟过去,他说,我要换衣服。我脸腾地一热。转身去厨房,说,给你熬点粥可好?米在哪?
不待他回答,便一个一个柜子乱翻起来。
有一个柜子,打开的时候,发现汇集了形形色色的杯子,细瓷的,水晶的,琉璃的,卡通造型,古典花纹的,真是应有尽有,忽然想起孟韬说过,他老婆有收集杯子的习惯。收集杯子,我忽然觉得她满好玩的。一个个看,摸,用布抹拭,啧啧称奇,差点忘了正事。直到一个杯子在擦拭中滑了出来,跳到地上,撞得粉碎。
我又闯祸了。上次摔了一个水晶瓶,现在是一个古董一样的瓷杯,价格大概都不菲,一个都陪不起。我连忙关柜门,朝外瞅了瞅,祈祷孟韬不要听见,而后将瓷片偷偷摸摸处理掉。
米还是找到了,熬粥。熬的时候,我在屋里四处乱窜。
真的是落秋的痕迹无处不在。书房里有属于她的山水画:落霞与孤鹜齐飞。客厅散乱着她的包、鞋以及围巾,沙发边有一个缀满蕾丝的杂志筐,里面是各式女性时尚杂志。茶几上有一个黄色复古的琉璃杯,里面竖一把细长条的银匙,顶端有一个美人鱼的造型,显然不会是孟韬用的。再到卧室,化妆桌上林林总总的瓶罐都在,这么多年,居然还簇新的样子,细心的孟韬无聊中会做擦拭的工作,边擦拭边喃喃自语,我想象得到。卧室一面墙已经被划得惨不忍睹。用水果刀划的。他说过,为了划开人间与天堂的界限。但终于划不开,否则人不会那么痛苦。
孟韬躺床上看我。一阵后,说:看够了没有。
我说没有。绕到衣橱,打开,很多是女人的服饰。我合上,说:鉴定完毕,你的确是个情痴。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面对我的讽刺,他没搭理。
我听厨房粥的扑溢声,连忙奔过去,改了小火。再端给他一杯水。说:后天就新年了,怎么过。
他说:不知道,大概,工作吧。
我说:不会吧。这么卖命。回老家看看父母吧。
他索然说:不想回去。垂了头,又说,家里一摊子烂事。
我坐他床边,说:说我听听。
病中的他很脆弱,显然有诉说的欲望。便跟我说:我侄子今年高考没考上,姐姐让我给安排个事。我让他去基层学技术,他嫌苦,不愿做。我也不能给他更好的安排。姐姐不理解。还有,三亲六戚,外带全村人都把致富的希望放在我身上。我苦不堪言。
我忽然想起,上次看到的他的几个亲戚。
我又想到小军,讷讷说,其实如有能力,帮一下,也应该。
他说怎么帮,直接安插一个工作么?他们能做吗?体力活不愿干,就想做管理者,以为只要像旧时候的太爷呼风唤雨就行。给钱么?是给钱,不用正途,吃喝嫖赌,我有时候想究竟是不是在害他们。试图跟他们做工作,他们理会不清,只觉得你飞黄腾达就不认旧亲戚了,就觉得“一人得道”,“鸡犬”必然要“升天”。思想深处的东西,根深蒂固几万年了,清除不了。我不是不想帮,在家乡出资修公路,建学校,办厂。但是也就给政府做了政绩工程,厂子从来没有赢利过。反正很烦。
我点点头,说:尽力就好了。个人的作用毕竟有限。很多是社会的问题。
“不错。”他立即接上,说,“有时候真的觉得很可悲。公司的案子大概也会不了了之,我们力争上游,希望在经济高地,有国人自己的技术和尊严,不惜代价地搞研发,可国家没有相关的保护,国人没有相关的意识。我们做得再好,社会的问题积重难返,又有什么办法。照这样,中国永远要受制于人。”
“个人究竟能达到什么程度,我有时候也很迷茫。年轻的时候,觉得只要有一个目标,只要脚踏实地,就一定能去够到,即使不是我自己,后人按着那路线也够得到,现在,觉得个人的能力真的很渺小。相比社会的沉疴,相比人心的顽固,更不要说政治,一个简单的行政命令可能就可以摧垮你的一切努力。你知道,中鼎的产品,我们也可以做。但是,我不主张,那只是一个政策行为导致的机会产品,不是真正的市场需求,我不会去做,哪怕损失,对企业来说,安全更重要。”
“其实我喜欢挑战,碰到困难,我反有激昂的血,我会告诉自己,可以了,看你怎样一步步走出来,不错,看自己一步步出来,很有成就感。我是个崇尚理性的人,觉得人能把握自己,战胜世界。但是这样的观念,近些年淡薄了些。很多问题,无法解决。有时候觉得自己理想化了一点。”
……
我静静听他讲,经济,政治,个人的抱负,都是我陌生的领域,但是,真的有一种开拓的神往。
他的世界的确有让我回味的东西。
我不由想自己,我在做什么?我能做什么?我想做什么?
随波流转,养活肚皮,已经是我们这一代人下意识的生活方式了。做个空心人,肆意地笑,哪怕并不怎么好笑;肆意地玩,哪怕其实根本刺激不了神经。阅读快餐式心灵读本,悼念自己曾经柔软的心,幻想世界依然纯净。社会、责任、价值,这类词,离我们太远了,远得从孟韬嘴里说出来时,我觉得代际间的鸿沟如天堑。我们这代人心里崇高的东西,流失在哪里?
觉得沉重。想张口与他探讨,但先就沉默起来。
厨房的粥香飘了来。我觉得饥饿。来自心灵。便跳下床,去吃。先把胃填饱,再想心灵的事情。
过年没有回去。因为买不到火车票。中国的春运想起来总让人不寒而栗。铺天塞地全是人。尤其是那些绿皮车厢,走廊不说,就连行李架上,座位底下,厕所全堆满人。让人充分领会计划生育的必要性。极端的情况,列车员干脆出不来。每到一站,门都无法开,上下车的只能从窗子里爬。那小小的空间,跟沙丁鱼罐头似的一挤再挤,压得扁平,扁平中充斥着骂声、怨声、哭声。让人一而再地想,人的生存能力真的很强。
我们的线太热,春节前一个月票就卖得精光,每个定票点听说是我们那线就直摇头。同事让我找找关系,可我又有什么关系可找。飞机票又不打折,权衡几下,还是觉得肉疼,打算攒钱买房的,就只好滞留北京。
小军也未走脱。他也不想回。家里只有父亲,跟他像仇人似的。我们便一起过春节。说是一起过,也就是除夕一起吃饭。我做的饭。买了菜谱,像模像样做了几道只有饭店才出得来的菜。
几个菜做得我筋疲力尽。吃饭的兴致就减了不少。其实是想念亲人,妈,弟弟,小松。喝了点酒,让小军自便,我就躺床上去了。发了会呆,给小松家挂电话。
后妈和弟他们都在一起过年。于是一个个讲。我对后妈说:买不到票。就哭。后妈说哭啥啊,新年,要开心一些,有没有做点好吃的。我说做了,一一汇报做什么菜,因为孤独,甚至告诉她那些菜该怎么做。又说,小军在我这呢。我们俩个人还好。弟弟抢过话筒,说:姐,放烟火了,有没有听到。我听到老家热闹的爆竹声,可以想象烟花在天空的绚烂,便说:听到了。弟弟说:姐,你上次寄回来的吃的全吃完了,再寄一点。我说你个馋鬼,是不是都给你吃了,小松呢。你是不是没给他。弟弟说,小松是大人,人家才不要吃。我说,把电话给他,不想跟你说话。弟弟说:谁想跟你说话。小丛还是凶天婆。我气得哇哇叫。小松接过了。
我说,对不起啊,回不来。
他说,自己注意点,北京是不是很冷。
我说屋里都有暖气,冬天比咱们那倒是好过。
还挺好么?他问。
我说很好,只是想你。
他说,我也是。
我说你肯定不是,小叶在旁边是不是,我听到她的声音了。
他笑一笑,说:轻一点。
我干吗要轻。不理你。
他说别不理我。随便说点好玩的。
我想了想,却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