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20-危险接触-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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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是长子,也是老实人,爷爷对他向来是放心的。父亲不想违背爷爷的遗愿,于是向叔叔们发布了不许分家的号令,一切按爷爷的嘱托办。但随着叔叔们相继成家,爷爷的嘱托逐渐苍白了。最后叔叔们向父亲发出通牒,要么分家要么砸锅,在这种逼宫似的的威胁下,父亲妥协了。这是父亲一生中最大的失意,自此他开始一蹶不振。
此时我已经好几岁了,象所有男孩子一样,又淘又皮,父亲的满腔怒火终于有了发泄的地方。他是真打呀,从酒杯到板凳,什么都敢往我脑袋上着活,动不动我就会头破血流。我六七岁的时候,卫生所的所有大夫就都认识我了,而每回父亲带我去看病都会告诉人家,这小子太淘气,自己摔的。于是医生们给我起了个外号:跟头流星!实际上我心里特清楚,全是我爹打的。
据说我也是真讨厌。那时我家院子北面就是自来水,挑水的人都要从我家门口路过,而我常常躲在门后,有人挑着水从门口走过,便抓一把土扬过去,然后一头扎进屋里再不出来。为这事很多人跑到生产队队长那儿去告状,说我有地主阶级的劣根,消息传来,我身上最少得青肿几块。于是我发着狠地扬土,最后大家都不敢从我们家门口走了。而我为这事去了两次卫生所,到第三次的时候父亲也有点怕了,于是抄起擀面杖抽我的屁股。结果从屁股到大腿这一带被抽成了搓板,根本没办法坐下。
《危险接触》 酒色财气变 态(2)
实话实说,扬土的事的确是我该打,但很多事不能赖我。那时冬天都烧煤球炉子,大人们白天下地,封火便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否则晚上做饭就成问题了。那时是我一年级的寒假,父亲封上火走了,临走时让我看着火,可小孩懂什么?于是经常打开炉盖观察火情,结果炉子着荒了。父亲回家时发现火灭了,抄起个物件就是一下,那是火筷子,当时我就血流满面了。
挨打可以锻炼孩子的意志,当时我根本没哭,反而瞪着眼睛,恶狠狠地说道:“有你老的时候!”
父亲无论如何没想到我能说出这句话,他想了半天,最后气哼哼地叫道:“告诉你,我迟累不着你!我这辈子还能用上你?没出息的东西!成不了气候。”然后他给我裹了条毯子,便去卫生所了。
去卫生所的路上,我一个字都没说,却觉得嗓子疼。说来也巧,我在卫生所碰上了数学老师,这女人平时就不喜欢我,她在家长会上见过父亲。一见面就盯着我问道:“又淘气了吧?”
父亲点了点头,说出句如雷贯耳的话:“这孩子就是馋!”
数学老师几乎是幸灾乐祸地看了我一眼,面带笑意道:“孩子馋就买点儿好吃的呗。”
我当时只觉得血气上涌,头上已经凝固的血液也流下来了。当天我在卫生所缝了三针,回家后就发起了高烧,40多度。大人们都说是感染了,于是借了辆130带我去儿童医院。其实我心里清楚,气的!
写到这儿,我突然明白了,可能我是有点变态,有过这种童年生活的人不变态倒怪了!
三
一般理论认为变态来自童年磨难,但我认为变态的孩子多是聪明的孩子,呆呆傻傻的孩子想变态都难。
我就是一个聪明孩子,打小就聪明,绝对的聪明,聪明得让大人们不愿意承认。记得公社电影队常来场院上放电影,片子多是《红灯记》《杰镇国》《红色娘子军》一类的,翻来覆去地演。那时我也就四、五岁,大人们看完往往是云里雾里地搞不清人物关系。可我行,不仅自己弄得清,第天我就能把故事情节给他们讲一编,好坏人分得特清楚,万一哪个情节没记住,咱就会顺口胡编几段。那帮叔叔大爷们却听得津津有味,完全不能觉察出来,都是糊涂蛋。
后来老婆无意中的一句话提醒了我,有一次她看完我的小说便下了句评语:“你这人哪,吃铁丝拉笊篱,就会在肚子里瞎编。”
我恍然大悟,原来从小我就有胡编的本事,怪不得现在写小说玩儿呢。
聪明孩子多磨难,我就挺点背的。父亲拿我撒火虽然受了些创伤,但总不是天天动手,可有些东西却一直伴随着,比如对卑贱的敏感,从来都是敏感的,比如对贫穷的恐惧,生就的恐惧!
我家就在北京的南护城河外,从49年到79年,这一带就没什么变化,一直是农村。我的出身是农民,按理说我不应该诋毁他们,但农民的可恨是没在他们中生活过的人无法理解的。饶舌而势利的小市民很讨厌,但绝对讨厌不过农民,他们要是获得了一点优越感,就会把这点儿东西发挥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他们不仅自己要比你强,甚至子子孙孙都得压你一头。老天爷有眼啊,幸亏我现在不是农民。
由于我家出身不好,爷爷整出的事,父母却一直受歧视,比如父亲吧,绝对的壮劳力,在工分上却永远低人一头。生产队队长的老婆能挣9分,而我爹一直到农转非还是七分。有时想想窝火也是可以理解的,在队里没人比他更受歧视,回家歧视我多少也是种补偿。
工分低收入就少,家里伙食条件很差,每天都是窝头、棒子面粥,一个月能吃上两回肉就不错了。由于没有食用油,我们家不得不到处找大油榨油吃,甚至用肉皮擦锅炼油。有一段时间我被送进村里的托儿所,中午家里送饭,人家的孩子吃鸡蛋炒饭,我却在啃死硬死硬的窝头。当时想什么时候咱也能吃上鸡蛋炒饭哪!那得是多好的吃食啊!直到上到三年级我才不把鸡蛋炒饭当成名贵菜品了。但三年级时,不少同学又喝上了麦乳精,当时把我馋得够戗,至于现在嘴馋多少也和小时候缺嘴有关。
穷则思变,不思变的是傻瓜!
要说我家的确有地主的基因。那时马车可以随便进城,马粪满街都是。父亲得知大队部收积肥算钱,下工后便骑着自行车去城里转悠,自行车后座边挂着个粪筐,一手扶车把,另一手举着把小铁锨,在马路上拣马粪,一筐装满便送到大队积肥场去。我常帮着他拣马粪,由于父母白天要上工,月底我便拿着大队会计的收条去大队部取钱,大队部离家三四里地,基本上是现在景泰桥到左安门的距离,而且要过两条马路。而那时我顶多四五岁,为了两块三毛八而跑上半天。两块三毛八,记忆犹新!现在的孩子五六年级了还要家长接送上学,只能说明人种退化了,这群废物!
哎!聪明的孩子自然懂事早,我最瞧不起现在的孩子,可恨的是家长们都说自家的孩子聪明?谁家的孩子聪明也他妈没我小时候聪明。
至于穿,那就更甭提了,每年只有春节才能卖回新衣服,平时的衣裳全都打着补丁。五六年级时,同学都不穿自家做的棉裤了,改穿商场里买的毛裤,我当时还惊讶了一阵子呢。
说出来没人信,我也就在四五岁时就自己看病了。那时有公费医疗,五分钱看次病,卫生所就设在大队部,医生只会打青霉素,一般的头疼感冒是没问题的。可有一次问题大了,我脖子上肿起个一个大馒头,越来越大,跟老太太的大脖子病似的。医疗室的大夫便玩儿命给我打青霉素,疼啊,真是疼!一天两针,连打了半个月,大馒头越来越大,而两块屁股也被打肿了,走起路来跟小儿麻痹似的。最可气的是有一次回家,一只半人多高大公鸡看我走路的样子奇怪,死命地在后面追我,把我吓得差点儿尿裤子。后来去了趟儿童医院,弄了些药面,敷了几天就好了,自此我再不信任卫生所那群庸医了。
聪明的孩子心智成熟早,四年级时,雷锋突然复活了。全国的学校都号召学雷锋,而我私下里说雷锋的事不大可信,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怎么会有那么好的人?结果学校是大会批小会斗,上课时老师看见我就是一脑门子气。现在看来只能说我太聪明了,无意中把大人的遮羞布拉了下来。无奈无奈呀!
所有这一切造成了我的变态,而我的作品也全是变态心理下的变态作品,我不知道自己几时能恢复正常,千万别让我糊涂一辈子。
四
对我来说,变态的最大结果是自己与父亲终身的不合。
我恨我爹。
上高中后,我知道了佛洛依德,知道了性爱论,知道了每个男人都有一种仇父情结,但我依然掩饰不住对父亲的愤恨。为幼时的种种不幸,为他的无所作为,为自己与生俱来的好记性。
《危险接触》 酒色财气变 态(3)
脱离农村户口是我9岁的事,对父母来讲这或许意味着更多,对我来说,最大的变化是学杂费从两块五涨到了三块五,其次是班级名录上少了一名农民生。我上高中的时候,我家终于要拆迁了。用“终于”这个词很贴切,那时附近的菜地全盖成楼房了,却孤零零留下我们这几十户人家没动。原因是为我们这些住户盖的楼房,被开发公司的头头分给自己的家属了。
由于周围没有民用供电设施,我们这几十户人家就用工地的电,工地的电自然是没数的,于是大家五六年没交电费,倒也滋润。其实不是我们不想交,根本没地方收这笔钱。由于电压太高,家家三天两头地炸灯泡。有一次灯泡就在我头顶爆炸,跟原子弹似的。
后来不知哪位吃人饭不拉人屎的记者多事,在晚报上登了篇文章,说我们这些住户全是刁民,数年不交电费,成心占国家便宜。这一来老少爷们儿全急了,要知道那时上回报纸可是大事,不象现在,连狗都能成为头条新闻。
老住户们把开发公司包围了,揪着经理的脖领子讨说法。据说开发公司的经理是处级干部,从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老百姓,气得连摔了三支玻璃杯,最后不得不把分给教育局的楼房让了出来。再后来听说教育局把这事捅到了区委,至于他们是怎么协调的,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就不得而知了。
拆迁是普通北京人一生中最大的机遇,测量房子的刚走,我们街上就打成了一锅粥,都是人民内部矛盾。叔叔跟大爷打,嫂子跟弟媳妇打,儿媳妇跟婆婆打,儿子跟老爹打……
那时我还没成年,自然不懂得这里面的利害关系,偏巧两个婶儿因为分赃的事跟奶奶干起来了。那天父母不在,我却在家,我是奶奶一手拉扯大的,当下狗脾气就犯了,站在院子就把亲婶和畜生联系到一块儿了。结果连叔叔要抽我这个小兔崽子,我顺手抄起铁锨,叔叔们立刻嚎叫着跑屋里去了。当天晚上父母得知我的光辉事迹后,嘀咕了一晚上,惟恐我听见什么。
第天下午我放学回家时,发现家里已经空了,原来父亲怕我再跟叔叔们动手,第一个就搬走了。
先搬走的都是倒霉的,我们家得到了一个小三居,是不带客厅的那种,简直跟鸟笼子差不多。要知道我还有个弟弟,一看房子我就急了,当时就跟父亲大吵起来。而他竟异常兴奋的说:“先搬走还有600块钱的补助呢。”
说实话我成熟比较早,当时就想到了自己和弟弟以后结婚的问题。
而老妈却道:“到时候单位自然会分房的。”
“您做梦,出不了十年房子就得自己买。”我叫道。
“瞎说,国家怎么能不分房呢?”
老妈真是个好人,好人的标准就是看问题的眼光从来都是静止的。我上初一的时候,家里买了第一台黑白电视,那时买大件比较麻烦,得抓票,父亲轮了半年才在单位里抓了一张电视票,然后蹬着三轮从前门把电视拉回来。但我们这些孩子不知道爱惜东西,经常来回调台。“梆梆梆”的调台声把老妈的心脏都镇坏了。有一回她实在急了,揪着我的耳朵嚷嚷道:“你再给弄坏喽,我这辈子就置了这么件产业。”
我当时就哈哈大笑起来:“你放心,以后一个月工资就买台电视。”
“你放屁,你以为你妈是傻子呢?”老妈话没说,抡圆胳膊就是一顿狠揍。
前两年彩电价格坐滑车,我拿着一月工资在老妈面前显摆:“您看看,够买两台电视了吧?还是彩色的。”
老妈当时又骂了我一顿,但眼神里明显是茫然。最后她咬着嘴唇道:“这世道也怪了,你那么点儿岁数怎么就能看到今天的事?”
我知道再说什么她也不明白,总不能说自己的老妈比较傻吧?但我心里清楚,咱活十年没准就相当于一般人活三十年的。
话说回来,老爹怕我闹事,先搬走了。结果是我们俩长年累月的冷战,我认为他自私自利,不仅没为奶奶出头,而且把家里应有的权利放弃了,弄得我们家的房子最小,难道他就没想过两个儿子吗?果然我工作后,房子的问题逐渐显现出来,拥有一处房子成为北京人人生的最大目标,而父母当年的短视也成为我嘴里永恒的话题。
自此父亲比以前更加沉默了,直到他去世也没有取得我的原谅。
大约三年前,父亲已经去世一年多了。有一次我和老婆去天桥买东西,完事后在街面上闲逛。突然有个人影在身边一闪,我竟觉得这矮小的身影与自己有着莫大的关联,赶紧回头寻找。
那是个瘦小的南方人,大概四十来岁。他上身是肮脏的兰色中山服,脚下蹬着双辩不清颜色的破球鞋。他快步从我身边走过,径直冲向一只半敞着口的垃圾桶。突然他做了个让我终身难忘的动作,整个上半身扎进垃圾桶,专注地在桶里寻找起矿泉水瓶子来。
我停下了,我上半截身子凉了,我感到指尖传来一股颤栗,我静静望了他一分钟……
“怎么了?”老婆不明白我为什么突然犯傻。
“我想起我爸来了。”实际上我脑海中的父亲是那个蹬着自行车,在公路上拾马粪的人。我突然觉得有一种不知名的药剂注射到血管里,它在周身游走,却找不到该去的地方。
当天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