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花赋-第10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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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说了这三个字,却见督府那边,火光如天烧了起来。张鸣岐这一惊更甚,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李准说:“大帅莫怕,我这就带人前去。”说着吩咐二十名兵士护了张鸣岐往水师行台,自己带了五百名亲兵直向督府扑去。
黄兴他们出了督府,呼啸着冲往水师行台,正急行间,迎面一大队清兵横在路上,正是李准的亲兵队,在黑暗里端枪指着他们。打头的选锋林文提枪高喊道:“汉人不打汉人,是好兄弟就赶快反正!”
对方不答话,一排枪弹射了过来,林文胸中三枪,当场殒命。黄兴大惊,忙指挥还击,却感右手食中两指蓦然一麻,再也扣不动扳机,伸左手一摸,粘糊糊的血在流淌,却那还有食中两指,此时没有时间多想,只奋力以左手开枪还击,但对方人数多过几方数倍,又显然是训练有数的精兵,一边猛烈射击,一边伏低身子,成扇形包围过来。黄兴只好领着选锋们边打边退。清兵每一排子弹射过来,选锋就有数人倒下。余下的选锋猛烈还击着,一边狂掷炸弹阻击敌人,一边退向小北门方向。
终于摆脱了李准的亲兵队伍,黄兴回头检点人数,只剩下了四十二人,不到出发时人数的三分之一,黄兴流下泪来。方声洞说:“只怪我们幻想汉人不打汉人,李准也是汉人,他镇压革命党,比满人更凶残狂暴。”
黄兴撕下一截衣服包住右手,咬牙说:“此处离小北门最近,攻下小北门,冲出城去再图后举。有敢阻拦者,立杀无赦!”众选锋轰然应诺,齐向北门方向冲去。
姚雨平带的第三队选锋,本来是攻小北门迎巡防第三营官兵入城的,将到下午四点,胡毅生来找姚雨平,说:“此次发难,毫无成功希望,徒呈一时血气之勇,你我不参加也罢。”姚雨平心下犹豫不定,便往找陈炯明相商,陈炯明说:“起义必败,党人精华将毁于一旦,克强激动下胡乱指挥,因此我决定退出起义。”
姚雨平怏怏而回,将所部选锋全部遣散出城,自己却于寓内和衣躺到,不久枪声大作起来,姚雨平翻来覆去也睡不着,一个劲儿胡思乱想。
巡防三营的官兵听见城中枪声大作,不久督府方向火光冲天。哨官温带雄大叫道:“城内的选锋已动手了,我们快快进城响应。”
士兵们一齐取枪,又取了白毛巾向胳膊上乱缠。温带雄说:“不缠这东西更好,见到李准的人马,正好打他个措手不及。反正有姚雨平接应我们,大家和他全都认识。”
士兵们笑了起来,就不再缠系白毛巾了,只持枪携弹,又点了几支火把,冲出营门。
温带雄的人马冲到小北门外,大叫开门。守门清军问话,温带雄以火把自照,说:“城内革命党起事,我等奉令进城平乱,快开了门请我们进城。”
守小北门的兵士只有二十多人,见督衙起火,枪声炸弹声不断,正自害怕,听言忙大开城门。温带雄的人马一拥而进,先缴了城门上下清兵的枪,然后执火把急行,向枪声响处奔去。
黄兴他们拐过两条街巷,离小北门只剩一小段路了,蓦然间一队清兵打着火把迎面扑来,带头的正是温带雄。黄兴等人并不认识温带雄,手中的长枪短枪立时全举了起来。温带雄扬手高喊道:“前边是什么人?”
方声洞咬牙切齿,更不答话,扣动扳机就将子弹射了出去,温带雄应声倒地,巡防营的官兵立刻还击,方声洞也倒地身死。此刻选锋们的子弹已经所剩无多,且手中短枪居多,火力不强,对方却多是长枪,枪弹铺天盖地的狂射过来,选锋纷纷倒地。黄兴此刻嗓子嘶哑无比,一边还击着,一边大声命令选锋后退。
选锋们很快便被对方冲散了。黄兴一边开枪,一边大踏步退入一个小巷之中,他身边的人数越来越少,身上的子弹也所剩无几,情况险恶无比。
徐维扬所领的一路选锋,由喻培伦率先开路,冲往督练公所。半路上被清兵巡防营的百十号人拦住,双方交火。喻培伦胸前挂着炸弹框子,炸弹如飞一样扔向清兵,轰轰炸响,威猛至极,清兵急退。众选锋奋勇前冲,举枪乱射。但斜巷里忽又冲出一支清兵,将选锋们冲成两截。前边的喻培伦、熊克武、莫纪鹏等向清兵狂扔炸弹,激战一会,清兵退去,但后边的选锋却找不见了,满地留下许多尸体。
喻培伦他们十多人一商量,便沿一条带血迹的街道寻找下去。正走着,忽见督府方向烧起大火,照得通天皆红,喻培伦、熊克武、莫纪鹏等齐声欢呼起来,扬臂叫道:“督府被攻破了,督府被攻破了。”
正在欢呼,对面扑过来了一队二、三百人的清兵,熊克武、莫纪鹏立刻抬枪射击,喻培伦仍出炸弹,清兵猛烈还击,火力密集,边打枪边包抄过来。莫纪鹏等急忙撞开街上一家米店,众人拥了进去。熊克武喊:“快上房,快上房。”
喻培伦首先上了房,扬手几个炸弹,炸得冲上来的清兵又朝后退去,接着熊克武、莫纪鹏等人都上了房,开枪狙击清兵。清兵在稍远处以密集火力向他们猛射,压得选锋们伏于屋脊内侧抬不起头,屋上瓦片受枪弹冲击,碎片四飞。喻培伦怒喝一声,扬手又投炸弹,手刚抬起,胳膊连中两弹,炸弹滚下房去。
熊克武见状,一拉喻培伦、莫纪鹏,说:“我们攻北门去,迎接新军入城。”另外还有六、七名选锋也都同意,大家于是跳下房,粮店里正好有一架长竹梯,众人爬梯上了粮店的后墙,然后将竹梯转置墙外下来,抬起竹梯就在黑魆魆的街道上向东城飞跑。此时居民店铺家家关门闭户,街上寂无一人,正跑着,忽从一条斜街上冲来一支巡警队伍,对着选锋们开枪就射,选锋倒下数人,剩余的几人一边还击一边后退。巡警猛向前冲,选锋们立刻就被冲散了。
莫纪鹏混乱中跑到了一条暗巷里,四顾一看,只有自己一个人了,心中吃惊,恐惧与孤独一齐袭来,连忙撒开腿从此巷的另一头出来,绕到于巡警相遇之处。哪儿却已经渺无人迹,只地下躺着七、八具尸体。莫纪鹏只好沿着大街乱走,希望能找到别的选锋,走了一会,见不到半个人影,莫纪鹏就大着胆子喊道:“老喻,老喻,你在哪儿?老熊,老熊,你们能听见吗?”喊了一会,黑漆漆的街上寂静如死,绝无人声。
此刻在与莫纪鹏相隔了五六条大街的另一条路上,熊克武脸上流着血,手提短枪,也在踽踽独行,边走边喊:“老莫,老莫,老但,老喻,你们在哪儿?”
实际上,这时喻培伦已因伤而被巡警抓走了,与他们一起的其他选锋,全都战死了。
黄兴边打边退,忽然一个踉跄便栽倒在地,他忙滚入旁边一个小巷里,一摸左脚,疼痛钻心,原来一颗子弹洞穿了右脚前掌。黄兴挣扎着又站了起来,听见枪声越来越远,回顾周围,选锋队员与清兵都不见了,只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站在黑暗里。他这时候感觉周身疲倦欲死,头昏腿软,一步路也走不动了。左手断指处仍在流血。黄兴忙坐在地上,撕下一片外衣包住右脚,又将包手的衣片重新换过,然后扶墙硬站了起来,右手提枪,一瘸一拐的朝前走去。
已经是下半夜了,满天繁星,没有月亮,黄兴朝枪响的方向走去,走了一会,枪声却又听不见了,黄兴四顾彷徨,感觉越来越是虚弱,头晕腿软,便欲靠在一家店铺的门上喘气,不料那门竟是虚掩的,刚一靠上去,门就向内开了,黄兴未提防下,一跤跌了进去。
屋内一片黑暗,一个女声惊恐问道:“谁?”
黄兴躺卧地上,听声音很熟,举枪对着出声之处,反问道:“你是谁?”
那人不吭声了。
过了一会儿忽然外面传来脚步声,由远而近,向这儿走来。黄兴屏声息气,屋内那个女人也一声不出。脚步声很快就到了门外,接着一个人走进屋来,大声问:“君瑛,门怎么开了?”
黄兴一听声音,立刻叫道:“徐佩萱,我是黄兴。”
进屋的人竟是在广州曾与张竹君同享大名的女士徐佩萱。
原来徐佩萱和张竹君合办医院,共同在广州宣传维新,创下了不小的名头,自己也颇感惬意,不料张竹君后来因故离开广州,易地上海重新发展,挚友一走,徐佩萱颇感无聊,家居南洋槟榔屿的二姐徐佩瑶便写信邀她赴南洋讲学,在槟榔屿,徐佩萱入了同盟会,后受会中派遣回广州建立机关,为起义做后勤联络等工作。黄兴跌进来的屋子就是她开的守真阁裱画店,黄兴在南洋筹款时见过她几次,因此她一开口,黄兴就听了出来。方君瑛这一晚与她同住,因听外面枪声聒耳,徐培萱便掩了门出外去看,哪知阴差阳错间,黄兴竟跌了进来。黄兴虽听出方君瑛的声音极熟,但因她在惊恐时发问,声音不免略有变调,所以竟未立即辨别出来。
一听跌进屋来的人竟是黄兴,徐佩萱方君瑛齐声惊呼。徐佩萱立刻关上店门,方君瑛马上点亮灯盏。黄兴此刻脸色蜡黄,头晕无力,被两女搀扶着躺到床上。徐佩萱是懂医的人,将黄兴脉搏一探,又看了看他手脚上的伤势,说:“你失血太多了,待我给你重新包好伤口,然后再带你去香港治伤。”
黄兴摇摇头,欲说什么,口还未开,人却晕了过去。
城中一夜激战,选锋与清兵都死伤惨重。张鸣岐胆颤心惊,下令增加各个城门的防卫,对进出的青壮年男子进行严格盘查,务求抓住黄兴。
天蒙蒙亮的时候,徐佩萱就出了门,说要去外面探听各城门的盘查情况,方君瑛则抓紧时间,将屋外的血迹清除干净。早饭时间徐佩萱回来了,手提一个大包袱,将头上戴的小圆帽朝桌上一摔,怒道:“张鸣岐李准这两个奸贼,竟欲将党人一网打尽,如今各城门都增加了人手,盘查极严。”
方君瑛急道:“如此黄兄危险了,须赶快设法带他出城。”
徐佩萱说:“我俩给他换衣服化妆,然后出城。”打开包袱,里面衣裤俱有。她俩唤醒了黄兴,小心翼翼给他穿上新买的衣裤,又给黄兴颌下沾上长胡子,这一打扮,黄兴便如一个心宽体胖的富翁,他眯眯瞪瞪问:“你们要怎么?”
徐佩萱说:“我已叫好了轿子,要送你出城。”
黄兴苦笑。
徐佩萱问方君瑛:“你怎么办?”
方君瑛说:“你送黄兄出城,我须得出去寻找联络其他同志,催促他们速速出城躲避。”
这时两顶轿子抬到了门口,徐、方两女扶黄兴上了第一顶轿,徐佩萱上了第二顶轿,喝令轿夫由大南门出城。
大南门口,四五个巡警持枪在城门洞外拦住了轿子,要求检查。徐佩萱下了轿,鲜衣玉貌,风采照人,巡警们一愣,忙哈腰说:“夫人,例行公事,请多包涵,请多包涵。”
徐佩萱说:“我亲戚黄老爷有病要回乡下家里,病人怕风,他的轿子就不检查了吧。”
一个恶相黄牙的警察一板脸说:“那不行,上峰有令,所有人都得检查。”说着就走向黄兴的轿子,欲掀轿帘,
徐佩萱大怒,冲过去挡在轿门前,双手叉腰,斥道:“放肆!黄老爷的身份何等尊贵,岂是你随便想看就能看的。”
那恶相警察吓得退后两步,咂嘴说:“好厉害的女人,你想怎么样?”
徐佩萱说:“叫你们长官来,广州城里,谁敢不给我徐培萱面子!”
正吵着,一个官长模样的警察从城楼上走了下来,满脸威严,喝问道:“吵什么,出了什么事?”
恶相警察忙上前说:“所长,这个女人来头挺大,不让我们检查轿子。”
那所长便向徐佩萱望了过来,这一看就笑了起来,说:“原来是徐夫人,哈哈,不好意思,手下的兄弟们不认识你,得罪莫怪。”
徐佩萱余怒未息,说:“我亲戚黄老爷病重,要急回乡下,你就放行吧。”
那所长说:“当然当然,一定放行。这样吧,让兄弟我悄悄的揭起帘角,向轿内望上一眼,大家也好交过差事,如此可好?”
徐佩萱怕他真认出黄兴来,那就麻烦大了,心中发急,正要出言反驳,轿子里的黄兴却嘶哑着嗓子,叫道:“夏所长,你来看吧。黄某虽然怕风,却不怕人。”
夏所长大吃一惊,忙跑过去,说:“黄老爷你还真在城内啊,你老人家快出城吧,城内闹革命党,很不安全,出了城就一切都好了。”
黄兴说:“我还有许多亲戚也在城内,你费点心,也让他们都出城去逃生。”
夏所长说:“那是自然。你老放心走吧,你的亲戚都交给我照料。”于是挥手放行。
原来夏所长名叫夏寿华,身为广州巡警教练所的所长,乃是同盟会打入巡警中的秘密会员,除黄兴等几个会内高级领导外,其他人都不知其身份作用。昨晚一夜战事,夏寿华平明即起,差几个自己发展为会员的心腹,借搜查为名,找到了一些散落的党人,给他们穿上警服,悄悄送出城去。接着上面有令,命他带人盘查大南门进出的人众,他以为黄兴在昨晚的混乱中已经闯出城了,没想到竟在这儿遇见,因此急忙放行。看黄兴的轿子出了城门洞,夏寿华回头对那几个警察说:“弟兄们,你等差点惹祸了,这黄老爷来头大得很,得罪了他,你我这碗饭都别想吃了,幸好他今天没发脾气!”
那几个警察先是惶恐,继而如释重负,向夏寿华躬身说:“幸亏所长认识他。”
黄兴与徐佩萱所乘的轿子出了城,缓缓向南。徐佩萱想去党人偷渡时常去的青石塘野码头,哪知此刻从香港过来的客轮泊于珠江码头,赵声带了三百选锋刚刚下船,急如星火朝城门赶来,徐佩萱认识赵声,忙下轿拦住,以手指着黄兴所乘的轿子,悄声说:“黄兄刚逃出城来。”
赵声大惊。这时选锋队员围了过来,隔断了外边的目光。赵声上前,揭开轿帘。轿内的黄兴挣开眼来,忽见赵声,涌身便扑出轿来,抱住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