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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看我的脸 裸体模特辛酸史-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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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着的手掌放在下巴那儿。看到这样一个天真的(多少有点做作)快乐的老太婆,谁能想到她曾经满腹怨气,一脸苦相,还为前夫一点可怜的遗产跟人打过一场失败的官司呢?你还能从她脸上看到一点那样的影子吗?



《别看我的脸》第十七章(2)



  王玉华对着一件衣服或一只商家新推出的洗碗机尖叫,只是表示欣赏它们,她有资格欣赏它们。但她并不想拥有它们。“我只是觉得新鲜好玩。”她笑吟吟地对赶过来跟她打招呼的服务小姐说,然后把银色的脑袋朝我侧过来,说:“儿子,我们再往那边逛,看看那是什么?”她表现得跟大多数富足的老太婆一样,不贪心,只看个新鲜。她的吃用没有任何变化,但是她说她不缺什么,她已经很知足了。她像个冤鬼一样叫了一辈子,生活并没有得到实质性的改变,却忽然一下子说很知足了,真让人不好理解。有时候我说:“既然喜欢那就买吧。”她说:“喜欢什么就往家里搬?那也要放得下呀。”似乎她什么都有了,她的东西已经多得没地方放了。
  “我就是想好好地逛一次商场,”她对我说,“年轻时没心思逛,后来呢不敢逛,那些小姐的眼睛毒得很,看人都不用正眼,知道这是个穷老太婆。今天有你跟在我身边,没谁敢这样看我了。”她说着舒舒服服地叹一口气,“谁敢呢,是吧?”
  我和王玉华逛商场时的情景大约比较感人,母贤子孝,其乐融融。这是我们母子间三十多年来从未有过的事。有不少人都很眼热地看着我们,都被我们表现的亲情所感动。连王玉华自己都很感动,我注意到她不止一次背过脸去偷偷地抹眼泪。她总是顺带着捋捋她的漂亮的银发,以此来作为一种掩饰。
  除了逛商场,她还要求我用车带她兜一兜风。她开着一点车窗,让风吹拂她的脸和银发,时不时地冲着某座刚建起来的大厦或立交桥发出尖叫。我觉得她把一辈子的尖叫都堆叠在这段时光里了。有时候她会显得很安静,但我知道我马上要找地方停车了,果然她就在叫停车,她说停一下,记起来谁住在这儿,她要去看看人家。她还非要我同她一块去。她对人家说:“这是我儿子徐阳。”若是人家肃然起敬,说哦,徐阳呀。她便既骄傲又慈祥地笑着。没说几句话她又起身告辞,叫人家不要送,于是人家反而不好不送了,这正合了她的心思。我看出来她就是想要人家看见她儿子有一辆奥迪,看见她坐着奥迪兜风,看见她终于扬眉吐气活出个人样来了。
  到绿岛去过两次后,她感叹说:“这儿的姑娘真漂亮,都跟挑出来的似的,是你挑的吗?”她想想又叹口气,说,“也难怪你老婆不放心,我也是眼光短,不该让你成这头家的。冯丽呢也是运气好,嫁老公都是碰命的,何况她还是个二婚,可她就碰到了你,这就像抓阄,她抓了个好阄,她现在还有什么说的呢?”
  在幸福的时候她还没忘记她三个兄弟。这么多年来,她每年都接到他们询问老房产的信,现在她给他们写信说,以后不要再跟她提这件事了,想要房产自己来要,而她是不会再为那点房产去奔波的,因为她儿子不要她太累;她儿子有一个很大的娱乐城,还是政协委员,根本不把那点房产放在眼里。她对我说,我就是要他们知道,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这么势利,敢不敢拿狗眼看人!她的兄弟们接到这封信后,都不约而同地回了她一封信,北京的大舅说他儿子在国家部委当司长;湖北武汉的二舅说他儿子刚提了地厅级,女儿女婿都在法国的大学里当教授;广州的三舅说他儿子正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读博士,女儿女婿在香港做生意。我妈读着这些信,情绪上并没有受到影响,她扭一下嘴,说:“你们好是你们的,我也不比你们差。”
  正如我妈说的,冯丽有时候也认为自己运气好。但她比较复杂,不像我妈那样简单,她跟得了寒热病似的,一会儿觉得自己运气好,一会儿又后悔嫁了我。就像站在一根钢索上,怎么也站不稳,不是往这边倒就是向那边歪,无论倒和歪,都是大幅度的,让看的人提心吊胆。
  我就是那个看的人。我看得很清楚。比如她的后悔。她的后悔是原来就有的,而且不是一般的后悔,我觉得她整个人都后悔得成了一块冰。就在我刚从广州回来的那天晚上,她碰都不碰我,从里到外都散发出一种冷森森的决绝之气。这样的情形在以前从未有过。这说明她对我的容忍已经到了一个极限。她弓得像只虾似的侧卧在床沿上,把背对着我,一声不吭。我们在那张五尺宽的大床上留出了一片如极地般寒冷的空阔地带。半夜里我感到一条腿被冷风嗖嗖地吹着,勾头看了看,发现那条腿正放在那片空地上,便像遭电击了似地赶紧缩回来。



《别看我的脸》第十七章(3)



  但没过几天,她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她被那些文章感动了,尤其是南城晚报上的文章,又尤其是那半个多月的连载。所有的文章,包括连载,她一篇不拉,都看了,都看了一遍又一遍。那些文章太感人了,一下子就把她给彻底融化了。她一点都不怀疑,认定文章中所写的都是事实。她的泪水哗哗地流着。她想他吃了多少苦啊,受了多少委屈啊,他一步步走到今天多难啊,他是一个多么隐忍多么有毅力的人啊。她心里充满酸楚,酸楚又变成无限爱意和温情。她深深自责,她想我没有尽到做老婆的责任,没有好好地抚慰他,他的身心都是受过伤的呀,他伤痕累累呀,他是咬着牙忍住伤痛走过来的呀。我在他身边怎么就没有觉察出来呢?我怎么没想到呢?我嫁了一个这么好的男人,我却不知道他有多好,我多么麻木啊,我不算个好女人哪。好女人应该是一块海绵哪,男人要躺下她就是他的床,男人出汗了她就是她的毛巾,男人受伤了她就蘸着热水给他敷伤,男人有苦水她就吸干他的苦水。可是我做了什么呢?我什么也没做啊!她的天生有着淡淡的胭脂般眼影的眼睛里泪水不断。她心都悔疼了,肠子都悔青了。她想从今往后我要做一块海绵。
  有一天她发痴似地看着我,没头没脑地说:“我要做一块海绵。”
  那是她最温柔也最多情的一些日子。她连声音都变了,使人觉得她的话不是用舌头说出来的,而是用心说出来的。她如果要笑,那也是用心在笑。无论是说话还是笑,她都用的是心尖,那么软那么黏,嫩嫩的水汪汪的,就像一颗刚熟的甜糯的酸草苺似的,带着一种颤颤的感觉。这种感觉一下就到你心里去了。虽然有点酸,但你毕竟感到很舒服很慰贴。你能感到她在用心做这一切。以前她没用什么心,她用的是身体。你发现用身体跟用心完全不一样,她用心做的这一切像温水一样浸泡着你,把你的皮泡皱了汗毛泡软了。连空气里都是柔情蜜意,伸出舌尖舔一舔,保险会舔出糖丝来。尤其是她看着你的时候,傻傻的呆呆的,雾蒙蒙的色迷迷的。你觉得她恨不得用一千只手来搂你,来包裹你;你似乎今天才真正认识她,觉得她很漂亮很动人,浑身上下都是女人味。你受到了一种蛊惑。你忘了她昨天还是冷冰冰的,还对你爱理不理。你全忘了。你蠢蠢欲动。你也想用一千只手来搂她。你渴望被她包裹。你们把一切都弄得充满了桃色意味。
  我们都不知道自己受了欺骗:她受了报纸的欺骗;她受了欺骗就意味着我也受了欺骗。我们都蒙在鼓里,都显得很贪恋,尤其是她。我觉得她像一只鲜活的饥饿的河蚌,总是翕张着水汪汪的嘴。她的眼睛迷离着,鼻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皮肤透着一种褐红。她拱着她的腰说:“我真愿意就这样死掉,徐阳,你让我就这样死掉好不好?”她的表情杂乱无章,痛苦而哀绝。我觉得我像挨了一刀似的,一种莫名之痛一下子就把我穿透了。我咬着牙,脸不自觉地歪扭着。我们的表情非常一致。我们达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和谐。我发现和谐是世上最美好的东西。没有它就没有淋漓尽致,没有意犹未尽;没有它完了就完了,完了就心灰意懒,从里到外一片空空荡荡。
  我活了这么大才知道了什么叫缠绵。我觉得男人和女人的缠绵真是一件无比幸福的事。我就像一不小心掉入一个陷阱一样,晕晕乎乎地掉入了一种幸福之中。我承认我感到了幸福。我还承认这是我第一次感到幸福。我想幸福是怎么回事呢?我的心怎么变得这么软了呢?怎么会有一种要化开来的感觉呢?幸福就是要把人化开吗?就在我痉挛的时候,我就觉得自己化开来了,变成了酽稠的汁液进入了她的体内。她也感到了。她反应强烈,身体弓了起来,十指抠在我背上,双腿紧紧地夹住我。她拖着哭腔说:“我来了,我来了,我来了!”
  然而越是幸福她就越是担心。她先悠悠地叹一声,表示自己回过劲来了,接着又叹道:“就像在做梦一样。徐阳,你这样对我能保持多久啊?”没等我回答,她又说,“我知道不会有多久的。其实我不该嫁给你,我只想嫁个一般的人,早知道你有今天,我是高低不敢嫁的。不过现在悔也晚了,嫁都嫁了,你说怎么办呢?”



《别看我的脸》第十七章(4)



  她又旧事重提,说要给我生个孩子。我说:“这事我真不放在心上。”她说:“你不懂女人,女人越心疼你,就越想给你生孩子,想得心都往下沉,你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吗?”我说:“不知道。”她说:“那就是疼,很疼,知道吗?所以你不能不放在心上。”
  在我痉挛时,她不再喊我来了,而是说我怀上了,怀上了怀上了!这使我觉得我是在做一样工作,我的工作就是要让她怀上。有一天她还买回来一个瓷观音,点了三支细红香,双手合十,很虔诚地在站在那儿祷告。我问她好好的拜菩萨干什么?她说是隔壁店里的杨婶叫她这样做的,说是很灵的。我想她这样迫切干什么呢?她或许认为孩子是婚姻的保证?有了孩子我便有了牵挂?她以前有涛涛不是也一样离了婚吗?我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也许女人天生不能负重,当她的担心像山一样重的时候,她的智商便被压瘪了。
  她声音里的柔情也渐渐淡下去了,像一块没染好的布,经阳光一晒便开始褪色,而且终于褪尽了,还原了本色。
  因为老没怀上,她开始对我不满意了。她建议我去作个检查。她呑呑吐吐地说:“我怀涛涛时也没几次呀,跟你是怎么回事呢?一次两次落空还说得过去,可这么多次了,怎么还是白忙一场呢?问题在哪儿呢?要不哪天我陪你去看看?”我一时没明白过来,问她看什么?她反问我:“你说看什么?看该看的地方,你还有别的病吗?”她忘了她要做一块海绵了,我也从幸福的幻觉里出来了。我冷冷地说:“我不行,可我也没说要孩子,是你要孩子,你看谁行你找谁去。”
  我看见她的脸唰一下就白了,眼睛瞪得很大,大得有点吓人。她看看我又看看自己的手。“徐阳你浑蛋!”她说着,拿起了一只玻璃杯,杯里还有半杯水,她的手臂挥动的时候,水一点都没有泼出来,我只来得及看见一团白亮,接着就听见了一声破响,噗地一声,像灰屑似地灌进了耳朵里,除此之外我没有别的感觉。我想看看她用杯子砸了什么,结果只看到了落在桌上和地上碎玻璃片。玻璃躺在水渍里。水顺着桌沿嘀哒嘀哒地掉到地上。灯光映着水和玻璃。水滴落的声音很清晰。她突然惊叫了一声,很恐怖,像要撕裂什么似的。
  “你怎么不知道躲呀你!”
  她向我扑过来,快得我都没有看清她是怎么过来的。更快的是她的手,像影子一样一闪就来到了我的额头上。她的手冰凉。我这才感到了疼。我明白我被一只杯子砸了。是她砸的。她砸得很准。我想把她的手从我额头上拿下来。你砸都砸了你还按什么按!但我没有说出来,我只是用力拨她的手。我拨下来了她又拿上去了。她看一看自己的手掌,我也看了看。我看见我的血在她手掌上非常鲜艳。她看看自己的手掌又看看我的额头,很坚决地用她的手掌按了上去。
  她妈妈那边的房门响了一下。她妈妈喊着说:“你们怎么回事?又不是昨天才结的婚,这么晚了还在疯什么?”
  “你别、别动,在流血呢……”她的声音都在发抖,抖着抖着就呜呜地哭起来了,一边哭一边用另一只手来搂我的脖子,用脸来蹭我的脸。她的头发扎得我耳朵那儿痒痒的,我把脸别过一边。我想扳开她搂我脖子的手,但她用肘弯甩我。她坚持要搂我,还要拖我去医院。后来我们去了区医院,她要我抱住她的腰坐她的摩托,我不坐,我开自己的车。我开车时她半撅半趴在我后面,手还按在我额头上。我的右额被缝了五针,值班女医生心狠手辣,不肯给我打麻药,把我眼泪都疼出来了。女医生边缝边问:“怎么弄得?”我龇着牙嘘着嘴说:“摔跤。”
  从医院回来后,我额头上贴着一叠纱布,像个伤兵似地躺在床上。她端来一盆热水,给我擦脸擦手擦脚。她的眼睛一直低垂着,天生的如胭脂般的眼影变得很深。做完了这些她并不上床,而是坐在床边一只椅子上,坐了一会儿又窸窸窣窣翻出一沓南城晚报。巳是夜静更深了,她居然坐在那儿复习那些报纸。对着报纸她又泪眼婆娑起来,泪水一滴滴溅落在报纸上,嚓啦嚓啦地响。那些报纸被一张张地洇湿了。她带着泪水爬上床,像对着报纸流泪一样,对着我流泪。她把泪脸贴到我脸上,用两个指头轻轻捻我的耳垂,说:“我要。”她的声音又甜糯起来,脸上的表情又有些哀艳。说实话,哀艳是一种很动人的表情,这样的表情谁都挡不住。



《别看我的脸》第十七章(5)



  “我巳经湿透了。”她耳语般地说。她这么说一点也不显得淫荡。
  但我觉得我已经发现了奥秘所在。她的似水柔情全缘于那些报纸,缘于江南生他们的妙手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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