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术-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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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武断会让很多人失去生命。”老二过来说:“但我宁可保险点,我自己在,然后才有青山。这个人绝对不能做,会给你吃药的。其他组都拒收了,我们为什么要接棒?”
我眼前是挥之不去的那个儿子可怜巴巴的眼神,和将一切都交付给我们的决心。
我要再做一次叛徒。
我骨子里有叛徒的天性。
我追上那个背着母亲出医院的儿子,跟他说:“你去求求这个人。”我把写有组长名字的纸条塞进他的口袋。
5月25日
老太太正式入院。老大老二反对无效,组长坚决要收这个老太。我一个人捂嘴笑。
那个老太太的儿子,我觉得很好,不明白为什么老大老二坚称他有恶人的潜质。早上组长查房的时候,他非常恭敬谦卑,话语里全是信任和依赖,我想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5月27日
小芹回来了,带回了一个重磅炸弹。她把写有自己绯闻的报纸丢在老二面前。老二不在意地跟她讲,他已经想通了,对这些娱乐圈炒作的把戏不予理睬。坚持自己喜欢的人就行了。
小芹说,这次是真的。她终于醒悟到,两个不是同行的人在一起生活,是没有长期共同语言的。她已经厌倦了一到餐桌上就听老二说脑袋打开红红白白,血溅二尺,猪肉绦虫盘三盘有一个人体那么长,她也不再有多少热情向老二诉说片场的故事。
老二为了保守他的秘密,最少被我们讹诈了五顿大餐。
现在看来,这笔钱白花了。
到底不愧是老二。小蕾的离去最少让我伤心五个月。而老二似乎第二天就不怎么伤感了。也许他早已预料到这一天,只是犹豫着不知道是否应该先张口表白。
26。直觉是准确的
6月3日
上次开刀的老太又被她儿子背回来。说回去以后一切都好好的,能下地做饭了。不晓得怎么了老感冒,淌清鼻涕,最近这段时间鼻涕已经变成雨水滴嗒不停了,这才想起来是不是脑子开的刀出了问题。一检查,果然是脑脊液漏了。跟家属说要重新开一刀,做个引流。老太的儿子当场脸色就很难看,责怪我们手术做得不成功,让老人吃二茬苦受二遍罪。
老大跟他解释,这种不是事故,是手术概率问题。一百个人里总有一个到两个,摊上谁只能是遗憾。医生在手术台上,谁都掐算不出谁会是那个漏的。我们也不想。
老太儿子问:“那这个手术费用多少?”“三万五到四万五之间。”老太儿子一脸痛苦。“那你们的失误也要我们承担吗?”老大非常尴尬,他想半天说:“这个只能是家属负担。因为它不是医疗事故。它是脑部手术到现在为止都没解决的难题,找不出规律,找不到原因,每个个体是不同的。有些人花了钱,病也治不好,有些人花了钱,就治好了。碰到这种情况,我们也很为难,这个费用,让我们出,好像也不合适。”
“你们怎么能这样呢?说开刀的时候都要开的,开完了好坏不管了。开好了都是你们的功劳,开坏了跟你们一点关系没有,都是我们自己长得不好。要不然就是科学没有达到。那你们承担什么责任呢?”“我们的责任当初开刀的时候就告诉过你,告知你手术是有风险的。但不开是肯定不行的,瘤子已经这么大了,一时也死不了,你让她这样痛苦你自己也看不下去呀!再说了,刚开始你来医院的时候,就应该知道这个手术很难做,要不然别的组也不会不收你。我们收你的时候就跟你说了不能包好的呀,当初坚持要开刀的,也是你呀!这点上,大家要相互体谅。”“那你确定引流以后就没事了吗?”“我不能确定。我只能说,对于这种手术后的并发症,我们可以用这种方法解决,大多数人都能解决掉,但只要是手术,那还是有风险的。”
“没一句肯定的话,责任和钱属于我们,你们啥都不管。你就老实跟我说,开这个刀,到底风险有多大?”“一般,不会超过开那个瘤子。”“跟开阑尾炎比呢?”“没法比。我是神经外科医生,没开过阑尾炎。”“阑尾炎是小手术啊!一般人都不当个事的。”“但也有人死于阑尾手术。”“那就要找医院的麻烦了啊!阑尾开死人,不是谁都接受不了?”“我们只能尽力。我们肯定不会去故意开坏一个手术。对哪个病患,我们都不可能做这种砸自己招牌的事。你要相信医生,这点职业道德我们还是有的。我们会尽力,但结果如何,还是要听天命。”“哎呀,你们这样就是在推脱责任嘛!”“那要不然你再考虑考虑?”“你让我怎么考虑,手术是你们做坏的,现在要我们考虑。按说做坏了修补也是你们的事啊!”
“是我们的事啊!但前提是,它不是做坏了,它是一种概率。不是人为因素造成的。你只有面对这个现实,我们才能继续进行手术啊!”“我现在跟你们说什么都没用啊!第一刀是你们开的,你们怎么说就怎么样啊!第二刀,也只能你们开啊!我放到别的医院谁会接受呢?”“那你如果同意了,我们准备下周给老太太动手术。”老大出来就跟我说:“这个人很难缠的,不太说得通道理,我们还得在手术前跟家属谈一次,借用一下医务处的会议室,准备好录象和录音。”
我现在才知道,老大们对病患的判断,直觉是准确的。他们怕的不是一万,而是万一。对于那些没有万一准备的人,他们不愿意触碰。这个娄子,当初是我捅的。
27。彻底栽在这老太手里
6月4日
在一场如临大敌的谈话之后,老太太第二次进了手术室。突然老二大喊一声:“肠穿孔了!”全场傻掉。
老太太腰边挂着屎尿袋,迷迷糊糊的样子。家属的儿子已经快晕厥了:“不会吧?开个脑子,弄出个脑脊液,引流根管子,弄得肠穿孔!你们拿我娘练手啊!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办?”
老大说:“你放心,我们会把这些问题处理好的。过几天,肠子慢慢会修复的。”“那不行!这个算医疗事故吧?这个算你们态度不认真吧?你吃干饭的啊?要是你的娘,我这样东拉一刀西拉一刀,你接受吗?你们也太不把病患的生命放在心上了!”
老二走过来说:“刀是我开的,你不要跟他吵。”老二推开老大。老大想把老二拉一边,老二制止他。
“哪个医生不想病人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出院?你母亲的瘤子,当初来的时候,你自己就知道很难开。你自己坚持要开的,那这个后果你就是要认账啊!”“我认账是我娘的病!不是你们医生的疏忽大意!你要是第一台手术把我娘开死在手术台上,算你狠喏!我签字的我认账!现在东一刀西一刀上一刀下一刀,你当我娘是穿破的裤子啊,到处打补丁?”
“你这种人,我见得多了。你只能接受成功,不能接受失败。我跟你讲,要是第一刀老太太就死在手术台上,你会放过我们吗?你一样不会的。求人的时候一副可怜巴巴要多惨有多惨的嘴脸,到出事了翻脸不认人!”“你讲的是人话吗?你这样不要脸的医生我见得也多了!一门心思就知道钱钱钱,一天开多少台手术,拿多少个红包?要钱的时候说得花好稻好,要负责的时候甩得门清,什么都不搭界。你医生开刀,这不负责那不负责,难道要我负责啊!不行,今天这个事,不能这么了了!我要告你们!”“你告!你随便告!你告到哪我都不怕,收红包收红包,你叫那么大声,好像我收你多少钱一样!你娘做三台手术,我收过你一分钱红包吗?”老二和家属都要打起来了。
家属目瞪口呆,对着周围围观的群众说:“他说这话你们都听见了啊,你们给我作证。就是因为他没收红包,所以让我妈妈左一刀右一刀,一点人性都没有,比城市马路扒开得还勤!这哪里是医院,这是屠宰场!!”我吓得将两人分开,请他们冷静。
6月9日
在组长的调解下,今天老太动第三次修补手术的刀。我不晓得我们的组长有多少日子没有正儿八经地上过手术台了。今天一大清早为区区一个肠漏的修补术,他站在手术台上。他不站也得站,人是他收的。当然是在我的鼓动之下。我和老大、老二都站在旁边做助手。
组长缝合完以后说:“我动用一辈子的修行,运气比你们是好些,你看,你们都有事,我没事。一切都好。”
手术台上很顺利的,那么小的手术,下来以后一天没任何反应,喊也喊不醒。拉去一CT,脑梗!俺们这个组,彻底栽在这老太手里。无一幸免。
现在,连组长都没法面对这个老太的家属了。这种万一的事情反复发生在一万的身上,我们真是百口莫辩啊!我们关在房间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组长都说不出话来。组长说:“除了打官司一条路,再无他路可走。老大啊,你跟他们家属谈谈,让他们告我们去吧!法院怎么判,咱们就怎么赔好了。不然怎么办呢?”老大闷声不响,回一句:“你以为我们让他告他就告了啊?我们就是求他去告我们,估计他都不肯。他后面有智囊团的。我看这次一出这个事,他就直接奔门外找医闹了。有这么多高参,你觉得他们会走法律途径吗?我对未来表示悲观。”
28。小孩的爸爸满头大汗地赶到
6月15日
老二说,老大想给南南过一个生日。南南的生日到了,我们科里和她岁数相当的孩子的家长,还有几个笑闹熟悉的同事,为她张罗礼物和蛋糕。正在我们笑闹的时候,五院的医生冲进来大喊:“你快去!有个女孩!跟你们南南一样大!刚被公车轧过!可能要不行了!”老大放下南南,冲出门去。
在医院急救室门前,我看见,嫂子紧紧攥住女孩子母亲的手,安慰着她,搂着她。那个女孩子的妈妈显然已经失去了主张。
老二敲开门问:“怎么样?”医生答:“肯定不行了,没脑电波了。现在没拔管是在等孩子的父亲到。他在外地出差,应该快回了。”
老二踌躇着说:“那个……家属……我们是一院神外的……我的同事……”“我知道。不过,我觉得吧,大家都别抱太大希望。你们也晓得,一般的家庭,谁能承受得了这个啊!”老二:“一点机会都没了?”“你也知道,这种事情,是可遇不可求的。现在这种场景,人家小孩奶奶都已经拉到急救中心去了,心梗了,妈妈要昏倒了,你去跟人家说要小孩的肾脏,好像不太好张口啊!不过你也别放弃希望,小孩爸爸还没到。也许还有转机呢!”
6月15日
小孩的爸爸满头大汗地赶到,说:“孩子伤得怎么样了?我听说被轧着腿了?”全场一片肃静,无比同情的眼光撒向这个年轻的男人。
他看着大家无言的悲哀,人如触电般惊立,只一瞬间,他的腿就软了,哧溜顺地倒下。汗顺着脸颊往下淌,瞬间面色惨白。我见过的生离死别多了去了,我不晓得为什么对这个男人特别怜悯,可能是因为,我很害怕不久的将来,有一天,老大也是这样的情形。
我和老二赶紧上前,将他架起,老二带他去见小孩最后一面。
小孩的爸爸被我们架着走到床前,他捂着眼,硬是不敢看。离床还有几步的时候,竟然想回身逃走,他笑得极其难看,说:“这个……这个……不是真的。我女儿还在上钢琴课。”我一看到他这个情况,就知道完蛋了。
这时候,你跟他讲要他女儿的器官去拯救别的小孩,他脑子跟不上趟。思维完全混乱。
真的站到床前,这个父亲平静下来,他用手替女儿理一理头发,帮她擦了擦脸蛋,眼泪一滴一滴滑落在女儿身上。他终于说:“拔管吧!”非常平静。
五院的医生艰难地说:“呃,是这样。我们这里有一个小女孩,肾衰竭,她等肾源很久了。我们希望,能够用你女儿的肾,去挽救另一个女孩。我们……”全场期待地看着他。
这个父亲突然问:“这个女孩子叫什么名字?是不是南南?我在电视上看过她。”
我们连忙点头。老二说:“我们是南南爸爸的同事,南南爸爸和妈妈在外面陪伴你的爱人。是我们为他们请求的。其实他们俩已经不抱希望了。今天是南南六周岁生日,我们希望,这是她能得到的最好礼物。当然……如果不行,我们也……”
这个男人目光异常清醒,他坚定地说:“可以。”我站在他身旁,如电过击,激动得浑身麻木,我怀疑我耳朵有问题了。老二也不可置信:“这个……你是说……可以,对吗?”
男人平静地说:“可以,如果能够帮助到她的话。我替萍萍做的决定。好人要有好报。”
我狂奔出去,站在老大和嫂子面前,我已然不知我的泪在到处飞,我说:“可以!爸爸说可以!”老大也触电般站在那里。嫂子已经傻掉了。要相信,奇迹在下一秒,一定会发生!你要相信!FAITH,HOPE,LOVE。这是世间最重要的三样东西。缺一不可。
29。我们已经笑得不行了
6月29日
老二下午跟我说,去门诊的时候,看见一个大爷领着一个十六七岁的英俊男孩在住院登记的门口磨叽。不认识人,没有床位,没有任何办法,却不走,两个人看起来又老实又可怜,他于是又发了善心一次。我提醒他,这里的老太还没解决呢,你那边又滋事,已经说好过的,不认识的人不接。
老二笑说,我发慈悲是有原因的,他们的对话很有趣。预约处告诉他们要排队,他问多久,预约处说不知道,他问预约处说,下个礼拜家里要收苞谷了,你看我是先回去收,还是怎的?我当时就觉得这老头好玩。我说,预约处怎么答他。“显然跟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