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志摩的前世今生-第9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再转入林子里的小径,往烟雾浓密处走去,头顶是透着曙光的榆阴。再往前走去,走尽这林子,就是平坦的原野,望见了村舍,望见了初青的麦田,更远处的三两个小山掩住了一条通道。天边是雾茫茫的,尖尖的黑影是近村的教堂。听,那晓钟的和缓的清音。这一带是英国中部的平原,地形像是海里的轻波,默沉沉的起伏;山岭是望不见的,有的是常青的草原与肥沃的田野。从小山上望去,康桥只是一带茂林,拥戴着几处娉婷的尖阁。妩媚的康河也望不见踪迹,只能循着那锦带似的林木想象那一流清浅。村舍与树林是这地盘上的棋子,有村舍处有佳荫,有佳荫处有村舍。早起是看炊烟的时刻:朝雾渐渐的升起,揭开了灰苍苍的天幕(最好是微雾后的光景),远近的炊烟,成丝的、成缕的、成卷的、轻快的、迟重的、浓灰的、淡青的、惨白的,在寂静的朝气里渐渐的升腾,渐渐的不见了。初春的天气里朝阳是难得见到的。但它出来时是起早的人们莫大的愉快。顷刻间田野的颜色变深了,一层轻纱似的金粉镀上了这草、这树、这通道、这庄舍;顷刻间四周弥漫着清晨富丽的温柔;顷刻间你的心怀也分润了白天诞生的光荣。“春”!这胜利的晴空仿佛在你的耳边私语。“春”!你那快活的灵魂也仿佛在那里回响。
陪伴着河上的风光,等待着春来的消息。关心石头上的苔痕,关心衰草里的鲜花,关心水流的缓急,关心水草的滋长,关心天上的云霞,关心新来的鸟语。怯怯的小雪球是探春的信使,铃兰与香草是欢喜的初声。窈窕的莲馨,玲珑的石水仙,爱热闹的雏菊,耐辛苦的蒲公英——这时候春光已是烂漫在人间,不需殷勤问讯。
瑰丽的春放。这是野游的时期。徒步是挺愉快的,但骑自行车何尝不是一种更大的愉悦?在康桥骑车非常普遍,妇人、稚子、老翁共同享受着这双轮舞的快乐。任选一个方向,任上一条通道,顺着那带草味的和风,骑车放轮远去。那道上有随地可休憩的清阴与美草,有锦绣似的草原,有巧啭的鸣禽。那乡间到处是可亲的稚子和不嫌远客的乡人。有酪浆与嫩薯供你饱餐,有夺目的果鲜恣你品尝。有供你解渴润肺的苹果酒、姜酒,还有浓烈的黑啤,这半天的逍遥便成了性灵的补剂。或带一卷书,走十里路,选一块清静地,读书,看天,听鸟;倦了,和身到草绵绵处寻梦去——还能想象比这更适情更适性的消遣吗?
陆放翁有一联诗句:“传呼快马迎新月,却上轻舆趁晚凉。”这是做地方官的风流。在康桥时的徐志摩,虽没有马骑,没有轿子坐,却自有风流。他常常在夕阳西下时,骑车迎着天边扁大的日头直追,他不是夸父,日头是追不上的,但却尝到了晚景的温存。那些风流的情景让他刻骨铭心。登山或临海看夕阳是有一番情致,但辽阔的天际或平地上的晚霞也别有一番风味。徐志摩会手扶村庄的篱笆,隔着一望无际的麦浪,看西天的变幻。有一次,他看到一大群羊正冲着一条宽广的大道放草归来,仿若浮游的白莲花,偌大的一片涵盖着绿色古原的瑰丽的晚霞,在它们身后放射着万缕的金辉,天上却是乌青青的,只剩这不可逼视的威光中的一条大路,一群生物,一幅绝妙而神奇的画。他心头顿时感应着一股神异的呼唤,对着这冉冉渐翳的金光,情不自禁地跪下了。还有一次更是永志不忘的奇景,那是在一大片望不到头的草原,满天遍野的艳红的罂粟在青草里婷婷袅袅像是万盏的金灯,阳光从褐色云端倾斜过来,幻化一种异样的紫色,通体透明,不可逼视。霎那间,徐志摩迷失在这种奇观中了。
“康桥,谁知我这思乡的隐忧?也不想别的,我只要那晚钟撼动的黄昏,没遮拦的田野,独自斜倚在软草里,看第一个大星在天边出现!”
剑桥的风情,孤独的岁月,凄清的痛苦,激发了徐志摩心中的诗情。“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对大自然的热爱,徐志摩从大自然中发现了性灵;对自由与理想的钟情,徐志摩毕生追求个性解放,绣他理想生命的鲜花;对爱情的渴望和绝望,这么多的情丝徐志摩怎能割断。忧郁和苦闷,不可得又无比幻想得到,徐志摩的心灵溢出了诗句。欧风美雨,交往名流,引发了他的诗心。于是,徐志摩吹着了一阵奇异的风,也许照着了什么奇异的月色,从此徐志摩的思想就倾向于分行的抒写。他的诗情像山洪暴发,不分方向的乱冲,仿佛生命受了一种伟大力量的震撼,什么半成熟的未成熟的意念,都在他指顾间散作缤纷的花雨。就这样,徐志摩开始了他的诗人生涯。
第二部分 一个信仰感情的人第16节 西湖游(1)
和创造社的笔墨仗刚刚消歇下去,8月下旬,徐志摩就接到祖母病危的电报。他赶快收拾行装,坐车南下。中途偏偏遇到发大水,铁路被冲坏了,他焦急地等待着。花了4天时间才回到家,见了祖母最后一面。
徐志摩在守孝期间,有的是空闲,于是便有了畅游的机会。9月间,徐志摩便邀约一批朋友赴海宁观潮。
9月25日是中秋节,徐志摩与堂弟徐绎义同游西湖,原来准备去烟霞洞访胡适共同赏月,因时间晚了未去。
徐志摩在《西湖记》中写道,这一时期,生活态度骤然改变了许多,虽不能说是从忧愁变到快乐,至少也是从沉闷转成活泼。最初是他父亲自己闷慌了,有一天居然把游船收拾干净,找了沈叔薇等人,一直开到东山背后,过榆桥转到横头景转桥,还看了电灯厂才回到家。那天很愉快!徐志摩居然在塔影河的两岸寻觅到了一两片经霜的枫叶。他从水面上捞到了两片,虽没有红透,但很可爱。寻红叶是一件韵事,前几天他同绎义阿六带了水果月饼玫瑰酒到东山背后去寻红叶,站在俞家桥上回望时,不但找不到一些红的颜色,就连枫树也找不到,很失望。后来翻山上去,到宝塔边去痛快的吐纳了一番。那时暝色已经渐深,天边只剩淡淡的青白色,月亮已经升起。他们慢慢的绕着塔院的外面下去,然后在问松亭里喝酒。三兄弟喝完了一瓶烧酒,才回家。到菱塘里去买菱吃,又是一件趣事。那钵盂峰的下面,都是菱塘,他们划船过去时,只见鲜翠的菱塘里,有个人坐着圆圆的菱桶在采摘。他们就嚷着买了一桌子的菱,青的,红的,满满的一桌子。“树头鲜”真好吃,怪不得人家这么说。徐志摩选了几只嫩青的,带回家给他母亲吃,他母亲也说很好。徐志摩认为这是他们第一次称心的活动。
徐志摩原来约定到胡适那里去赏月的,因为去的太晚了,所以没到烟霞去。胡适因患痔瘤,从6月起,就请了一年假,来杭州烟霞洞休养。这样,徐志摩就能常到烟霞洞看望胡适。不过,中秋节那晚在湖上他们玩得很畅快,虽然月儿只是若隐若现的。他们走在路上时,满天堆紧了密层层的乌云,不见中秋的些微消息。徐志摩突然想起了去年印度洋上的中秋!一年的差别!他一时心酸得比哭还难过。一天的乌云,什么光明的消息都没有!
他们在清华开了房间后,立即坐车到楼外楼去,9点左右时,月儿终于从云阵里奋战了出来,满身挂着胜利的霞彩。徐志摩在楼窗上望见湖光渐渐的由黑转青,青中透白,东南角上已经开朗,高兴的大叫起来。他的快乐不仅因为月出;最使他痛快的是失望中的满意。满天的乌云,他原以为雨会到来,月不会出现的。他准备喝他一个醉,然后到梦里去访中秋,寻团圆——梦里是什么都有的。
他们站在白堤上看月望湖,月有三大圈的彩晕,是月华吧。月出不久就被乌云吞没了。但徐志摩盼望,她有扫荡廓清的能力,盼望她把掩盖住青天的妖魔,赶到天的那边去,盼望她能尽量的开放她的清辉,给他们这些爱月的人深沉的陶醉——如果真能这样,那时他便情愿在三个印月潭和一座雷峰塔的媚影中做一个小鬼,做一个永远不上岸的小鬼!
兴高采烈的徐志摩一行人雇了船,一直向湖心进发。上岸买栗子吃,买莲子吃;坐在九曲桥上谈天,讲起湖上的对联,骂了康有为一顿。后来走过去在桥上发现有三个人坐着谈话,几上放有茶碗。徐志摩正想说他们倒有意思时,忽然,他觉得那位老翁涩重的语音听来很熟,定睛一看,原来他就是康大圣人!
第二天,他们起身已不早,又与绎义同去烟霞洞,路上逛了雷峰塔。徐志摩觉得雷峰塔的形色与地位,有说不出的神秘的庄严与美。塔里面四大根砖柱已被拆成倒置圆锥体形,看看危险极了。轿夫说:“白状元的坟就在塔前的湖边,左首草丛里也有一个坟,前面一个石碣,说是白娘娘的坟。”徐志摩想过去,不料满径都是荆棘,过不去。雷峰塔的下面,有七八个鹄形鸠面的丐僧,见了徐志摩他们就一齐张起他们的破袈裟,念佛要钱。徐志摩觉得这倒颇有诗意。
他们要上桥时,有个人手里握着一条一丈余长的蛇,叫着放生,说是小青。他忽然动了心,出了两角钱,看人家把那蛇扔在下面的荷花池里。但他觉得等不到夜它又落在他的手里了。
到烟霞洞时,胡适和高梦旦一早去游花坞还没回来。徐志摩一行人喝了一碗茶,捡了几张大红树叶,就急急的下山了。
27日,徐志摩约好胡适、陶行知和这些天一直陪着胡适的曹佩声,第二天与他在斜桥会合。当天,徐志摩就赶到上海,邀了马君武、汪精卫、朱经农、任叔永、陈衡哲及其老师美国蕃农大学史学教授艾洛莉。28日,正是观潮的好日子,他们几人便乘看潮专车到了海宁。到斜桥时,胡适、陶知行、曹佩声已在船上等着。两下里会合,共十人,分乘两船向盐官进发。途中聚集在一只船里吃饭,十个人集在小舱里,满满的,臂膀都掉不过来。饭菜是大白肉、粉皮包头鱼、豆腐小白菜、芋艿,吃得很快活。徐志摩替曹佩声蒸了一个大芋头,大家都笑了。汪精卫闻了黄米香,乐极了。他的酒量极好,一个人喝了大半瓶的白玫瑰。徐志摩跟汪精卫原先就认识,1918年同船赴美途中,在南京船里曾见过一面。汪精卫是个美男子,胡适说自己是女人,一定死心塌地的爱他,是男子也爱他!徐志摩说,汪精卫的眼睛,圆活而有异光,仿佛有些青色,灵敏而有侠气。他们讲了一路的诗,汪精卫是做旧诗的,但他却不偏执,他说他很知道新诗的好处,但自己因为不曾感悟到新诗应有的新音节,所以不曾尝试。
到了盐官,他们步行上岸,在镇海塔下的观潮。
本来徐志摩要请朋友们看夜潮,看过开船回到硖石,一早吃锦霞馆的羊肉面,再到俞桥看枫叶,然后乘早车各自回去。后来任叔永夫妇执意要回去,结果一半往北,一半往南,连徐志摩这位主人,也被往南的拉到杭州去了。去杭州的五人是胡适、曹佩声、徐志摩、马君武和汪精卫。过临平时,徐志摩与曹佩声看暝色里的山形,黑鳞云里隐现的初星,西天边的红霞。“湖心亭畔荡舟看月。三潭印月闻桂花香。”当晚五人在西湖上荡舟看月,到夜深始睡。第二天一早大家就各自散去了。
这次出游和朋友们在一起聚会玩乐,显示了徐志摩的交往能力与组织能力,也奠定了徐志摩与胡适情感的基础,在此后的岁月里,徐志摩对胡适是心悦诚服,胡适对徐志摩也是尽力提携。他们两人成了生命之交。
10月11日,任叔永夫妇请客,徐志摩、胡适、朱经农、马君武等都来了,汪精卫没来,张君劢突然闯入席间。张君劢看到莎菲(即陈衡哲,任叔永的妻子),就一见钟情,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一会儿与她散步时热忱犹溢,尊为有“内心生活”者,胡适对此不禁狂笑。马君武很是替汪精卫担心,害怕他毁在政治上。
中午张东荪借君劢处请客,徐志摩和胡适、翟菊农等都去参加。徐志摩与翟菊农躺卧在草地上朗诵斐德的“诗论”与哈代的诗。
饭后徐志摩被胡适拉去沧洲别墅闲谈,看他的《烟霞杂诗》。徐志摩问他是否还有一些藏着不让看的诗。胡适知道徐志摩问的是他与曹佩声偷恋的情诗,便红着脸承认有,但他不敢拿出来。他们接着商量准备停办《努力周报》。恰巧患肺病的瞿秋白来访,他的病已经证实了,但还是旦夕劳作,真可悯。胡适翻了翻郭沫若新近做的小诗,说他的体格词采都有些衰竭,难道“女神”就这样永逝了吗?
下午,徐志摩与胡适、朱经农,步行到民厚里121号拜访郭沫若。民厚里是个不起眼的小胡同,三人找了很久才找到。郭沫若来开门的,只见他手里抱着个襁褓儿,赤着脚,一件旧学生服扣子都快掉光了,自在地敞着,显得极为憔悴,然而“广额宽颐,怡和可识。”进门一看,田汉也在,也抱着小孩儿,他站起来就告辞了,徐志摩记得他面部狭长。
郭沫若的房子很狭窄,里面堆得乱七八糟的,很满。一堆孩子在这里面叫唤,一会儿这个摔倒了,郭沫若扶起来哄一哄,一会儿,那个又涕泪交流,郭沫若就给他擦一擦。这一堆孩子都不会说华语,他们说日语。厨下可以听到木屐声,大约是他的日本妻子。
第二部分 一个信仰感情的人第17节 西湖游(2)
大家坐定寒暄后,成仿吾也从楼上下来,由于经历了一场笔墨官司,双方话都不投机。胡适虽然勉强找话题,想打破双方的窘境,但主客之间好像结了一大块冰,时间慢慢过去了,冰块仍然没有消解。郭沫若有时含着笑看着客人,总是让徐志摩觉得怪怪的,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朱经农居然一句话不说,他确实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
五点半他们告辞出来。回家的路上,胡适对这次不愉快的拜会很惊讶,说他曾经和郁达夫拜会过郭沫若一次,那时,郭沫若家也比较整洁,谈话也比较融洽。徐志摩认为可能因为,“以四手而维持一日刊,一月刊,一季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