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昭君-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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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想着,便先硬着头皮说:“皇上请释睿怀,事缓则圆,容臣徐徐图之,必有办法。”
一听这话,皇帝倒又光火了!屡次说有办法,至今仍未妥贴,反而愈来愈僵。还有毛延寿,抓到了竟又放走,更觉可恶。这样想着,真想将石显痛斥一顿。可是转念自问,除却石显,又有谁能办得了这件事?除非干戈,而调兵遣将,亦依然非石显不可。既在如此,倒不如放聪明些,加重他的责任,让他格外尽心尽力去办。
于是皇帝问道:“你说必有办法,倒是什么办法呀?”
石显一筹莫展,何尝有何办法?不过,此时不能不抓一两句话来搪塞。“无非,”他一面想,一面答说:“动之以情,临之以威。软硬齐施,必会就范而后止。”
“好!”皇帝就他这几句话颇为欣赏,但须问个仔细:“如何动之以情?”
这是出题目考试,而题目并不难,石显略想一想答说:“天朝于呼韩邪有恩,若得一能言善辩之士,细为劝说,同时策动呼韩邪的亲信胡里图从旁进言,呼韩邪亦未必不能见听。”
“倘或不听,又当如何?”
“那就要临之以威了!臣请召陈汤入京,授以镇边将军的名号,率领劲旅,会猎北鄙。呼韩邪不能不生警惕!”
“好!”皇帝欣然同意:“即日召陈汤。我以为双管齐下,一面动之以情,一面临之以威,宽猛相济,更易收效。”
“是!”石显趁机恭维,顿首说道:“睿智天纵,臣万万不及。”
“还有,”皇帝问道:“毛延寿呢?”
“这在送亲之时,便可带回,明正典刑。”
“这一次,”皇帝皱眉说道:“我看多半也是他在捣鬼。”
“启奏皇上,宁胡长公主改封为明妃,是毛延寿走了以后的事,似乎与他无关。”
“怎可断定与他无关?也许就他在撺掇。”
这当然也是很可能的事,但石显不愿承认。因为一承认了,就会受到质问,既知毛延寿不可靠,何以准他跟随呼韩邪而去?所以石显含含糊糊地答说:“请皇上宽怀,一切都会妥贴,也一切都会水落石出。”
尽管皇帝出以镇静,石显内心着急,而表面不动声色,但有许多事是瞒不住的,如史衡之下狱,赵美死于非命。于是流言四起,日甚一日。其中也夹杂了若干真实的机密,如密召陈汤,以及禁军中在挑选习于北方严寒的士兵等等,加上别有用心的一些太监、宫女的恶意渲染,很快地编织成了一套听来令人悚动的“故事”,说皇帝为明妃所惑,要一显神武,取媚美人。决定亲率六军,远征漠北,以名将陈汤为先锋。这个消息由明妃告诉赵美,赵美无意中告诉了史衡之,而史衡之却又泄漏到外国,事为皇帝所知,勃然震怒,以致史衡之被捕下狱,赵美则畏罪自杀了。
这个离奇的“故事”,十有九人,深信不疑,辗转传述,最后传到慈寿宫,老太后大为惊诧,立即查问,弄清楚了一部份事实真相,随又宣召皇后诘责。
“你是皇后,统摄六宫,就是个当家人。这一阵子掖庭弄得乌烟瘴气,有人中毒不说,居然还是谋杀!又说史衡之私通外国,被捕下狱,正在审问。宫闱之内,如此不整齐,皇后,你不觉得惭愧吗?”
最后这句话,责备得很重。皇后羞惭满面地低下头去,委委屈屈地说:“臣妾死罪!”
太后自觉过分,放缓了脸色问道:“这些情形,莫非你不知道?”
“自然知道。”
“既然知道,怎么不想法子整顿呢?”
“臣妾有臣妾的难处。”皇后迟疑地答说:“要谈整顿,只有请皇上降旨。无奈——”
“怎么不说下去?有什么无奈之处?”太后的声音又严厉了:“你尽管说!”
“臣妾已有五天不曾跟皇上见面了。”
“你是说,皇帝五天未到中宫?”
“是!”皇后答说:“只在皇上来跟太后请安的时候,才能望见影子。等臣妾想找机会向皇上进言,皇上已经走了。”
“那么,这几天是在什么地方呢?”
“建章宫。”
“建章宫?”太后想了一下,明白过来了。脸色立刻变得严重:“难怪有那个流言!”
皇后无语,太后亦没有再说下去。显然的,责备皇后是错了,但应该责备谁呢?是皇帝还是昭君?太后不免困惑,唯有付之叹息而已。王昭君 》》 王昭君 15
王昭君 15
烽火台一个接一个,燃起狼粪,黄浊的狼烟,直冲半天。
烽烟起了!
是由北面来的警报!除却呼韩邪兴兵,还有谁呢?石显惊疑莫释,但敌人侵犯的大事,不敢隐瞒延误,随即入朝面奏。
“有这样的事,”皇帝愤怒多于一切:“呼韩邪真是在自速其死了。”
“臣亦不敢相信有这样的事。”石显答说:“第一,呼韩邪方有书信到来,不等回音,便即兴兵,于理不合;第二,呼韩邪应该自己度德量力,何敢与天朝为敌?”
“那么烽烟莫非有误?”
“烽烟不可能出错误的。”
“那就是了,边关一定有警,呼韩邪居然敢如此无礼!是可忍,孰不可忍?”皇帝下令:“召集廷议!”
其时朝中大臣,都已获知警报。但都不大能信其为真实,因为想来想去,呼韩邪没有理由称兵犯境。及至跟石显见了面,得知有此一封要挟的书信,才恍然事出有因了。
廷议的气氛当然很沉重。皇帝尤其显得激动。连连拍着御案,厉声说道:“呼韩邪欺人太甚,不想想我汉朝帮过他多么大的忙,竟敢无故侵犯,你们大家看,应该怎么惩治他?”
群臣相顾无言,都觉得这是必须慎重考虑的一件事。
“石显,”皇帝指名问道:“你怎么说?”
‘臣以为,”石显慢吞吞地答说:“和战大计,总要先请皇上裁定。战是战的办法,和是和的打算。”
“哪里谈得到和字?当然要发兵迎头痛击!”
“启奏皇上,”冯野王又忍不住了:“发兵一事,不可轻言,自古兵凶战危。而且,似乎师出无名。”
最后一句话又触怒了皇帝,“什么叫师出无名?匈奴打过来,我们发兵抵挡,这叫师出无名吗?”
冯野王正要申辩,匡衡拉了他一把,示意勿言,然后他平静地说:“发兵御敌,理所当然。不过,事先没有准备,战事就没有把握,臣以为能和得下来,还是以和为贵。”
“这还像一句话。”皇帝的气消了些。
“皇上既如此垂谕,臣以为今日廷议,应以谈和为主。”
“不是谈和为主,是谈和为先。”皇帝气愤地说:“呼韩邪有无理要求,我绝不能答应。”
“皇上的意思是,呼韩邪如果能收回天理的要求,就可以和得下来?”
“对了!不过,备战还是要加紧。那样子,和不下来,也不要紧。”
“是,是!”石显紧接着皇帝的话说:“如今是备战求和。”
“不错!”皇帝格外回重语气:“备战求和!”
这四个字,便成了对付呼韩邪兴兵的方针。石显以宰相的地位,无形中主持廷议,到此时开始谈实际的行动。“大计已定!”他说:“请皇上先指派谈和的专使!”
“大鸿胪职司列邦交涉。”匡衡提议:“臣请以冯野王充任专使!”
皇帝不答,只摇摇头。否定了匡衡的建议,却不说理由。
显然的,是他个人对冯野王不满。
“臣举少府匡衡!”
对石显的举荐,匡衡不愿接受。但皇帝却抢在他前面说道:“匡衡,你不许推辞!你跟呼韩邪去说,只要他收回无理的要求,别的都好商量。不过丧权辱国的条件,绝不能接受。”
“是!”匡衡无奈,只好再拜受命:“微臣遵旨。”
“至于备战之责,石显无可旁贷。”
“是!”石显早已料到,这个责任必落在自己头上。所以答奏之语,亦早就想好了:“调兵遣将,征发粮秣,其事甚紧,容臣另行上奏。”
皇帝也知道,军事机密,不宜付诸廷议。所以传旨退朝,但却留下石显在御书房中密议。
陈汤是已经发文书去宣召了。调兵现成,亦没有什么可商量的,所要研究的第一件大事是军费筹划调度。
这一点石显亦是胸有成竹。国家财用,归大司农及少府职掌。少府握有山泽之利,尤为重要,石显保荐匡衡出使,用意就在希望兼摄少府,一掌财权,便有许多好处。而皇帝却想不到他有私心,只觉得石显负责战备,为了调度军费便利,兼摄少府是顺理成章的事。
“皇上请放心!”石显很起劲地:“足食足兵,臣有把握。只待陈汤一到,商议如何发兵镇压,就可以定夺。”
“嗯!”皇帝忽然想起:“备战之事,务须不动声色!”
这又何消说得?石显口中答应着。心里却在纳闷,由皇宫一直想到府邸,只猜出皇帝作此嘱咐,是要将备战的消息瞒住宫中,却猜不出是宫中何人?
非常意外地,匡衡与冯野王已先石显在他府中等候了。
“我们是出了宫就到府上来的。”冯野王先作解释:“我跟匡少府的看法相同,关于和战的大计,应该有个最后的打算。”
石显愕然,“刚才廷议中不是皇上已作裁决了吗?”
“及时补救,还来得及。”
石显看一看两人的眼色,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沉着地点点头说:“请教两公,如何补救?”
“决不能打仗!”冯野王很激动地说:“师出无名,未战先败。石中书你想,如说我大汉朝为了一个妇人,大兴兵戎,岂不为天下人所耻笑?”
“照皇上的意思,衅非我开,既然人家打了过来,则水来土掩,兵来将挡,似乎也不算师出无名。”
“若说衅非我开,这话也不尽然。我们一再失信于呼韩邪,是不争的事实。”
石显有点词穷了,转脸问道:“匡公的意思如何?”
“打仗要钱。我这个管钱的,可是最怕打仗。”
石显很深沉地笑了,“既然如此,我们三个人的意见,可说完全相同。”他很机警地说:“能和不能战。”
“是的。”匡衡答说:“因为如此,对呼韩邪的交涉就不能委屈求全了。我并不惮此远行,只怕徒劳无功。”
“难就难在这里!”石显停了一下说:“皇上所说的‘无理要求’是什么?两公自然知道。”
两人点点头,表示会意。匡衡又说:“其实明妃倒是深明大义的。无奈……”他苦笑了。
“无奈天子多情!”石显已想好一条计策,要让冯野王去碰个大钉子,故意迟疑地说:“路倒是有一条,却非冯公不可。”
“苟利于国,生死以之。”冯野王慨然表明:“请石中书指点,我一定照办。”
“是条釜底抽薪之计。”石显将声音放得极低,“能请皇太后出面主持,才可以改变皇上的决定。”
“啊!啊!”冯匡二人不约而同地深深点头。
“不过,千万不能说,这是我的主意。”
匡衡与冯野王答应着欣然告辞,石显亦觉得胸头一畅。原来他的主意是,由冯野王透过冯婕妤的关系,向太后进言,撤消明妃的封号,暗中仍旧将韩文换回来,还人家一个真正的宁胡长公主王昭君。此计若成,化干戈为玉帛,呼韩邪仍会领自己的情,倘或不成,必是皇帝不允,追究是谁的献议,则大碰钉子的是冯野王,与己无干。至于备战,和不和都是该做的事。反正匡衡一出塞,自己接掌了少府金印,好歹都会增加财富。
太后一向反对大动干戈,因此,冯婕妤所说的话,很容易听得进去。而况朝中大臣,亦都主和。但为难的是昭君已封为明妃,出尔反尔,说要撤消她的封号,这话对皇帝却说不出口。
踌躇了两天,太后才算筹划妥当。第三天一早传懿旨:驾临建章宫。皇帝及所有妃嫔都不必随扈。
当然,是预先算好了的,趁皇帝这天上朝的时刻启驾离宫。安车沿着宫墙直驰而西,抵达建章宫时,皇帝尚未退朝。
昭君得报,不免惊惶。匆匆上装,出殿接驾,太后已经下车了。
于是行了礼,昭君亲自搀扶太后入殿。升上宝座,重新又行大礼。一套仪注完毕,只听太后问道:“谁是管建章宫的?”
“宦官尤震。”昭君答说。
“宣他来!”
“是。”昭君示意秀春去传宣尤震。
“你听说了没有,呼韩邪发兵攻打边关了!”
昭君大惊,“臣妾一无所闻。”她不自觉地问:“真有这样的事?”
“真有此事。”太后说道:“自古以来,为妇人兴兵戎的,也不止这一次。”
听得这话,昭君心如刀绞,红着脸低下头去,默不作声。
“你也有难言之痛,是不是?”
“皇太后圣明。”
“我也知道,不能怪你。不过——”太后欲言又止,彷彿很为难似地。
既说“不怪”,却又下了个“不过”的转语,意思还要责怪。昭君要弄明自己错的地方,便即说道:“请皇太后明示。”
“不过,事情很明显的摆在那里,是和,是战,是祸是福,关键都在你一个人身上。”
听得这话,昭君颇有惶惧不胜之感。立即跪了下来,困惑地说:“臣妾一身,对国家真有那么重的关系?”
“对了,除了皇上,都知道你对国家有那么重的关系。昭君,”太后出以提示的语气:“你应该知道自处之道。”
昭君实在不知道何以自处?但太后既然说到这话,当然已决定了处置的办法,然而自处之道,只是唯命而行而已。
她略一沉吟,冷静地答说:“请皇太后赐示,臣妾该如何,便如何,决不敢推诿。”
太后点点头,很嘉许她的态度。因为如此,反而不肯直截了当地降旨,先说一句:“就怕你心里不愿。”
“臣妾受皇太后、皇上深恩,”昭君进一步表示:“只要于国家有益,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是真心话?”
“决不敢上欺皇太后。”
“好!我真想不到你这么有男儿气概,既然如此,我为了国家百姓,只好做一件狠心的事。昭君,我迫不得已,非得收回成命,撤消你明妃的封号不可。”
“是,”昭君勇敢地承受:“叩谢皇太后成全之恩。”
一语未毕,殿外传呼,是皇帝驾到了。每次朝罢,他总是一直来到建章宫。这天听说太后一个人来看昭君,不令皇后妃嫔随扈,料知必有事故,所以急急赶来,是一脸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