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保卫战-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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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壮从佑安医院回到单位,正式在自己的工作日记上写下了这个普通而重要的日子:2003年3月12日。
说它是个普通日子,是因为99。999%的北京市民这时还根本不知道要命的SARS已经稳稳当当地安落在京城宝地。这一天,还有一个特别重要的意义是,世界卫生组织正式将这种严重急性呼吸综合征(SEVEREACUTERESPIRATRYSYNDRPME)明确病名,简称SARS。并向全世界发出了警报。
3月16日,东直门医院
沈壮还没有来得及对北京的第一例SARS作一个头绪的筛理,3月16日,晚上九点多钟,沈壮接到东城区“CDC”
报告,说所辖的东直门医院向他们报告有一例SARS,而且病情非常危急,区“CDC”扛不住,让沈壮他们去。
东直门医院出现的病例让京城老百姓开始知道SARS这只狼真的来了。
沈壮当即与本单位的黄大夫两人一起赶到东直门医院,在急诊科他们看到了患者,是个70多岁的老人。
“患者上午11点半左右到我们这儿门诊,那时X光片呈现为右下肺炎。可到下午4点多钟,X光片检查结果成双肺炎。到晚饭时就不行了,我们刚刚才把他抢救过来,现在仍处在昏迷状态。”急诊科主任刘清泉,一见沈壮他们赶紧把情况作了介绍。
调查开始了。据家属介绍:这位70多岁的患者李某,是3月15日从香港乘CA112航班飞回北京的。在飞机上李某就觉得自己有发烧咳嗽的症状,晚八点来钟从机场进城后直接到了某医院。此医院的门诊医生给他诊断为“重感冒”。结果李某就开了点普通药回了家。回到家的李某睡了一夜仍感高烧不断,家属问他怎么回事,是不是在香港传染上了什么病?这一问让李某神经顿时紧张起来:可不,自己在香港时到过威尔士医院看过正在那儿住院的哥哥。那威尔士医院听说出现过非典传染,是不是我也传染上了非典呀?李某心头越发不安。吃完早饭,他就坐立不安地打听附近什么医院中医水平好些。家里人听说东直门医院是中国中医药大学的附属医院,随后匆匆送他上了东直门医院。
大约11点左右,东直门医院急诊室主任刘清泉大夫给李某作了初步诊断,认为可能是老年性肺炎——往常北京在这个季节里每天都有不少肺炎患者到医院就诊,李某年岁已是七十多的高龄,刘大夫的初诊无论在技术和情理上都并不见误。更何况那时“广东非典”在普通北京人心目中仅是个遥远的病势概念。就连刘清泉这样的急诊专家也知之甚少,他更不知道在同一个城市里的解放军302医院就在前三四天里已经有一批医务人员被北京第一例输入性SARS患者所感染,而且就是3月16日这一天他刘清泉在给李某就诊时,302医院的一名优秀医务人员已经死于非典传染。
信息的阻隔,使刘清泉大夫和东直门医院乃至整个北京市民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虽然刘清泉大夫此时也不知非典为何物,也未诊断出李某的真正病理,但出于敏锐的医学职业习惯,他没有放跑李某,而是让他在急诊室输液观察。下午,李某病情突然恶化,体温顿升,呼吸困难,最后导致心脏停跳。
“赶快抢救!”刘清泉大夫和同事们迅速对李某进行了急救,那一刻参加抢救的医务人员不下六七个……李某的心脏缓缓地恢复了跳动,但呼吸仍然极度困难和衰弱。刘清泉为其上了呼吸机,而患者则一直处于昏迷状态。
“到过广东香港没有?”刘清泉从急救室出来,一边擦汗一边问李某的家属。
“他刚从香港回来。”坏事了!刘清泉虽然在这之前从未见过SARS什么样,但从有限的听说中猜想到这个李某十有八九是传说的SARS患者了。医院的电话迅速打到东城区CDC,之后也就有了沈壮他们的出现。
沈壮与东直门医院领导和刘清泉大夫等根据李某病情,紧急召开了会议,并作出三点决定:一是患者现在不适宜转院,建议就在东直门医院本院救治。二是对病人要实行隔离,并在病房内开通窗户——沈壮说,这是从广东那边听来的唯一一点预防非典传染的经验。沈壮还在这一条决定中给东直门医院作了一些补充建议:不要再让医务人员换人了,谁参加过抢救李某的就留下来继续进行救治工作,进患者病房要穿隔离服。三是对密切接触者进行登记和随访。
会议结束后,沈壮还做了一件现在连他自己都感到有些“那个”的事——他走进病房,敲开昏迷中的患者李某的嘴,用一根棉签从他的嘴里采集了一份咽拭子。
“那是SARS患者毒菌最多的东西,而且你是从李某这样的‘毒王’嘴里取的咽拭子,当时你不怕?”我问。
“当时根本就没有想到怕不怕的问题,只是想从病疫角度应该留下这种患者的病菌体,以便带回去让检验所的同志作分析用。另一方面当时确实我也不知道这SARS到底有多大的传染。”沈壮说得很平淡,但可以想像当初他到“毒王”嘴里掏咽拭子的过程是多么的惊心动魄!
袭击设防并不多的东直门医院,是SARS轻而易举的事。虽然医院方面尽了当时他们所能想的回应,如迅速使用了ICU(危重病房),将李某单独隔离治疗,也给医务人员配发了口罩和防护服。“可那时的这些防护东西非常简单,而且都是平时我们用于对付普通传染病的口罩和防护服,哪知道非典病毒传染强度那么大。再说也奇怪,当时我们想买一些质量高一点的口罩和防护服,竟然也找不着什么地方有这样的东西。”急诊科主任刘清泉感叹地说。
就在东直门医院的医务人员处在战斗准备严重不足的情况下,李某身上的SARS,再次发起攻击。一直处在昏迷状态的李某又两次心脏骤停。肺器功能的严重衰竭,同时导致其它器官的迅速衰竭,这是SARS袭击人类的一个显著特征,尤其是对那些抵抗能力差的并患有其它疾病的患者,特别是年龄偏大的患者而言,他们之所以在SARS袭击时很快死亡,这一因素非常突出。20日,经过前后72小时的抢救,SARS还是夺走了李某的生命。后来据我对重症专家的采访了解到,像李某这样的SARS重患者,即便再努力抢救,生还的希望几乎是零。
然而当时的东直门医院或者说在整个北京与SARS搏杀的殊死战斗中,广大医务人员发扬的是基本的人道精神,他们是用自己的肉体与生命在构筑一道保护广大市民的长城,后来上面又要求他们为“减少死亡率”而战。因此,医务工作者在整个战斗中成为高危群体是一种必然。
“我的妻子确诊非典了……”
东直门医院的付出的代价比302医院严重得多,因为他们遭遇到的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毒王”。就在李某尚未结束生命时,该医院的医务人员便有人出现发热高烧现象。护士姚小姐是第一个感染者,当日被送进自己医院的隔离室,次日转到佑安医院。在姚护士被确诊患SARS送进佑安医院当日,又有七名医生倒下……
“这是怎么啦?”医务人员中出现了恐慌,庞大的东直门医院在一条条传言和确凿的事实面前开始倾斜。
20日得到李某死亡报告后,沈壮提出要对死者的尸体进行解剖和取样。
“我的直感是这例SARS对北京防治和专家研究这一病因很有用。我们首先做家属工作,人家考虑了半天,说解剖可以,但必须重新将尸体缝合完整。这是自然的事。于是经过申请,21日我们就把要对尸体进行解剖的事告诉给了医院方。开始希望有专业人员来做,但考虑医务人员还不懂SARS这个病的传染性,所以我就主动提出参与解剖工作。可这时的东直门医院内部已经出现严重恐慌心理,再者他们确实已经没有多少人能腾出来顾及已经死亡的李某尸体解剖一事。这时的东直门医院每时都有医务人员在倒下。
“22日我们去医院准备进行尸体解剖。但医院没有来人。我只好向市卫生局请求支援一个专家来,因为我毕竟没有做过尸体解剖,总不能胡乱给人家破肚开膛。后来地坛医院的刀大夫来了。他的姓名起得真是名副其实。一把好刀,可这把刀在那天没有用上。”沈壮说:“我们到医院后,医院给我们提供的条件是太平间外面的一间破屋。解剖用具都生锈了。刀大夫是好人,蹲下身子,在一块石地板上磨了起来。那时还天寒风急,我心头感慨颇多。一句话:有点儿心酸!”
采访陷入暂时的沉默。
沈壮很快恢复情绪,继续说道:“事先有人告诉我们说李某的尸体装在8号大铁柜内。但扛到外面的小屋后,我们发现这具尸体上没有标死者的身份,任何标志也没有。刀大夫说,这不符合解剖尸体的基本要求,不能做。我赶紧找医院的人来认,看太平间的一个老头,远远地站在几十米外的地方,嚎着嗓门说,没错,就是他!刀大夫阴着脸看着我,说你决定吧。我想了想,还是觉得死者没有身体标志不能解剖,心想如果搞错了,采集的标本也失去意义,而且还可能是一种危害。鉴于上述情况考虑,我决定停止解剖。重新把尸体放入太平间8号铁柜。”
沈壮对没能将李某的尸体进行医学解剖十分遗憾。“因为李某基本上是个大家通常说的毒王,对其尸体进行病理解剖,采集其标本是非常有价值的,可惜……”
“你们后来对李某进行没进行流行病调查?”我非常关心这个问题。
“当然做的。”沈壮介绍说,后来他们对李某乘坐的那趟CA112航班进行了“密切接触者”的追踪调查,了解到以下情况:——与李某同坐CA112航班上有个香港旅行团,其中8人传染上非典或成为疑似病人;有4名台湾客人在这架航班上传染;——航班上有两名空中小姐被传染,她们是内蒙古民航工作人员,因此她们也成了内蒙古自治区SARS传染源之一;——该航班上另有3名普通客人被传染,其中一名是中央某部委的副司长。此人又于3月17日到泰国出差,23日回到北京。在从曼谷回北京途中,此人已经严重发烧咳嗽,坐在他身边的一位外国人,正是后来死在北京地坛医院的SARS患者、国际劳工组织的派克?阿罗先生。那位副司长坐在B号座位,阿罗坐在A号座位,成为真正的“亲密接触者”(很奇怪,这架飞机上的另外290多名乘客都没有患上SARS)。沈壮调查的结果证明:那个副司长已经知道自己可能得了“广东非典”,所以他一上飞机就比较注意用手和纸挡着咳嗽与透气,但派克?阿罗先生和他太“亲密接触”,则是显然的。阿罗先生是外国人,他从泰国回来就医自然要到平时专为外国人就诊的地坛医院。据了解,北京市最初没有将地坛医院列为非典指定医院,由于阿罗的出现和抢救阿罗的过程中又有一些医务人员的传染,地坛医院也被列入后来的“非典指定医院”,并成为在收治众多SARS患者中立下汗马功劳的战场之一。需要指出的是,阿罗从泰国回北京的时候,他乘坐过一辆出租车。而后面要叙述的那位经常到机场接客的出租车司机王某在几天后出现高烧,又成了一位奇异的“毒王”!
“但李某传染给最多的人群还是东直门医院的医务人员。”沈壮说到这里,这位刚强的汉子的眼睛里噙满泪水。“他们医院从接收李某之后的第三天,就开始出现一批批的医生倒下。有一天我的手机突然响起,我一听是东直门医院的急诊室主任刘清泉的声音。清泉与我年龄相仿,我们在抢救李某的日子里成了朋友。‘你怎么啦?’我听到对方的声音是颤抖的,而且伴着轻轻的哭泣,便心头一下紧了起来。‘沈壮,我们是不是朋友?’刘清泉说。‘还用问?快说,到底什么事?’我急着问他。‘我妻子已经确诊非典了……’刘清泉说到这儿便哽咽得说不上话。我一听眼泪也跟着出来了,我知道清泉在医院和他同事面前绝对不会掉眼泪的,也绝对不会用这种乞求的口吻跟人说话的。作为朋友,作为共同奋战SARS的战友,我当时忍不住责问他说:‘你怎么能回家呢?’我想说的是,你刘清泉是知道SARS厉害的呀!清泉在电话里诉说道,其实他没有回家,而且那几天根本回不了家的,抢救李某的战斗还在进行,而身边的同事一个个倒下时他怎么可能回家嘛!在一个个同事发烧确诊为非典时,清泉他也感到了体温在升高。可他看到医院当时的情况,他没有向别人说,他硬顶着。他凭自己所有的医学知识和在抢救李某过程中所了解的一些SARS情况,他判断自己可能是太累了才发烧的(后来证明他就是这种情况,可他忽视了另一个情况——他在SARS一线,接触的毒素太多,他的身体里也确实存有病毒)。清泉在自己不适的那两天,感到嘴干舌燥,于是给妻子说他想吃点稀粥。动完乳腺癌手术不久的妻子就煮好粥,送到医院。见丈夫有气无力的样子,就喂他吃粥。‘你救救她吧,帮帮忙把她送到佑安医院好吗?’清泉再一次哭泣着乞求我。当时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我对他说,你放心这事我来办。于是我迅速与佑安医院联系,并且以最快的速度将清泉的妻子转到目的地。那些日子里,清泉总觉得对不起自己的妻子,是自己害了爱人。正好这时的佑安医院由于接收大批患者,一线医务人员不够,清泉说让我去吧,我有些经验。清泉后来真去了,他两头跑,一边是自己东直门医院处在大面积交叉感染的危急之中,一边是妻子在内的大批确诊病人在佑安医院处在生死线上。可是苍天无眼,清泉的妻子最后还是走了,30多岁,身边留下一个8岁的男孩……”
沈壮说到这儿,几度语顿。
我们一起默默静坐,以男人独有的方式,一支一支地接上烟头,猛烈地抽吸着。而此刻我们的内心像海天巨浪般的激荡……
“东直门医院的失守还在继续之时,我们CDC人员和北京市卫生系统的人都没有想到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