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公案_铜钟案-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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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参军道:“老爷,我们被歹人暗算了。压在这铜钟下即便不闷死,亦得饿死。我们这里死命敲打又有谁能听见?除非是林藩,而说不定那石鼓正是林藩油脱去的。如今已悔之无及。”说罢不禁连连叹息。
狄公道:“我们在里面无法将铜钟抬起一寸,惟一的法子是我们五人朝一边猛推,只要推得动这铜钟便有生路。因为我见搁钟的平台不大,只需将铜钟推出平台的边沿便能挤出身子往平台下跳。”
他们一齐脱了衣袍和帽子,齐心合力朝铜钟一壁猛推,个个一身臭汗。果然觉得铜钟向前移动了。铜钟内空气闷热,五人挤作一团,大汗淋漓,渐渐都觉心悸忡怔,神气虚脱了。
洪参军终于支撑不住,瘫软了下来。四人又猛一用力,终于将铜钟推移到了东边的平台边沿。漆黑的铜钟里透进一隙月色,一丝清凉的夜风飘泄进来,大家顿觉精神一爽。狄公将洪参军扶到边沿下的罅隙处,让他好好透透气。
稍息了片刻,四人又一齐使出全身气力推挪铜钟。小隙开裂得大了,像半边月亮。又狠命发一声喊,终于脚下露出一个悬空的大缺口。陶甘两脚往缺口下一伸垂了下去,又蜷缩起身子用力向下挣脱,双肩被铜钟边缘划破几处,淌出了血。忽听得“嘣‘的一声,陶甘跌下三尺多高的平台。——他先获救了。
他从地上拣起那两杆铁棍,递了进来。乔泰、马荣各持一杆,两人又用力一抬撬,缺口更大了。乔泰、马荣跳下了平台,狄公扶定洪参军到缺口处,下面乔泰、马荣伸手托住,放下了洪参军。最后狄公扔出了衣帽、灯笼等物,也跳下了平台。
马荣舀来一碗凉水与洪参军满头满面喷洒了,见他慢慢恢复了过来,狄公大喜。
陶甘惭色满面道:“老爷,全是我的不是,险些儿误了大事,断送许多人性命。”
狄公道:“今日若是这铜钟推移不动,岂不全成了一副白骨?陶甘以后千万不可大意了。当然,我也万万没想到林藩那贼子竟还有这险恶一招,其狡狯狠毒可见。走!此刻便回去后面庭院看那铁门如何了。”
五人穿戴齐整,匆匆又往里院赶去。果然铁门上陶甘贴上的两条封皮全撕破了。——他们离去后,有人开了铁门追赶出来,一直追到大钟殿外。
狄公道:“林藩竟敢对我们下起毒手,正是他开的这铁门,暗随我们到了大钟殿。等我们五人全钻进了铜钟里,他用铁棍撬脱了那石鼓,将我们全数压盖在里面。——他以为我们必死无疑,故得意地扬长而去。我今番定亲手拿获了林藩,方消心头之恨。陶甘,你先出观去找着这里的里甲,叫他率团丁先来这里应急;然后再去州衙传我的命令遣派十几名番役赶来。你自己则可留在衙里治理身上的创伤。你背脊和双肩都流淌许多血了。”
狄公转脸对乔泰道:“你与洪亮留守观里,衙里来了番役就叫他们设法将这铜钟悬空挂起在大梁上。你收纳起尸骨,用木盒装了,再用筛子将尸骨下的尘土仔细筛过一遍,看看还有什么留遗下的东西。”说完便与马荣循原路走出耳门先离了圣明观。
两人绕过了几条街巷,来到了林藩宅邸的前门。马荣上前敲门,半日只听得门里有人问道:“半夜三更,何人敲门,有事明日早上再来。”
马荣道:“适才有窃贼翻墙进去了贵宅,我们正是衙门里做公的,单要捉拿了那窃贼,望速速将门开了。”
门里的人惊惶地答应一声,慢慢拔了门闩。门刚虚掩一线,马荣一个箭步上前用脚蹬开了大门。一手钳住了那司阍的管家的脖颈,一手抽出绳索将他严实地捆翻了,扔在地上。回身向门外狄公一招手,于是两人闪进了林宅庭院。
两人刚待转入里院,月洞门后突然窜出一条黑影,手上寒光闪闪一柄尖刀正朝狄公刺来。狄公眼快,急忙躲过。马荣迅步上前揪住那人的胳膊只用力一拧,那尖刀“当”地落地,马荣顺势朝他下颚尖就是一脚,“扑通”一声一个沉重的血肉身躯卧倒在地上不动弹了。马荣弯腰拣起那柄尖刀,随狄公径直向里院那闪出昏黄烛光的房间去捉拿林藩。
狄公飞起一脚踢开了房门,见林藩正背朝着门口坐在书案前。他身上穿着一件薄薄的白绸衣。房中屏帷床席,皆极简陋。
狄公一把抓住林藩的肩头向后一转,林藩并不反抗,他慢慢抬起眼皮端详着这两个不速之客,脸上显出惊讶万分的神色。狄公见他脸色苍白,前额上有一条很深的创痕。——狄公进房来时他正往那创痕上敷药膏。
“林藩,如今罪证俱在,还有何话可说?”
林藩垂下头没有作声,他慢慢站了起来。马荣又从袖中抖出一根绳索正待上前捆绑林藩,林藩突然用手扳了一下书案上的一个暗钮。狄公眼明手快,上前一拳正中林藩面颊,一腿扫荡去便将林藩打翻在地。
“啊”的一声马荣忽觉身子一摇,扑倒在地。原来他脚下站着的地方裂开一方木板,露出黑幽幽陡直的石级。早是狄公一把扶定,马荣才没有跌落到那石级下去。
狄公回头再看林藩,见已昏厥在地,不省人事。马荣狠狠地骂了一声,不禁问道:“老爷,林藩前额和肩头如何有创伤。莫非今天日间与人斗殴过?”
狄公道:“到时候自会明白。目下不必去打问那些创伤的来历。你此刻先将林藩与适才打翻的总管都捆绑了,再细细将林宅里外搜查一遍。倘若再遇上林家的家奴,切不可轻易放过,务必捉拿归案,最后将他们一并押解去州衙。我此刻便走下那石级看看究竟。”
狄公说罢,擎起书案上一支蜡烛,小心翼翼走下了那黑幽幽的暗道。暗道盘旋曲折,阴森寒凉,走了三十来级便觉里面高敞宽大起来。这时路分两头,他高举蜡烛,见左首一带发黑的河水汩汩流来,岸边有好几块大青石以为水码头;右首则是一条狭窄的旱道。——尽头是一扇大铁门,大铁门上挂着一把胳膊来粗的大锁。
狄公看得仔细又回了上来。马荣已将林藩捆缚了,正在房中搜索。狄公道:“马荣,适间圣明观后院的那扇铁门正便是通的这暗道。你搜摸一下林藩的腰间,看有没有一柄大钥匙。”
马荣去林藩腰带上一掏摸,果然有一柄大铜钥匙,便摘下了交给狄公。
狄公接过,又复下了暗道,将那铜钥匙往铁门上的大锁孔里一扭转,沉重的铁门打开了。——铁门外果然正是圣明观的后院
第廿二章
圣明观内一片嘈杂的人声,提着“濮阳正堂”大红灯笼的衙役窜来窜去。狄公走到大钟殿前,窥见洪参军和乔泰正在殿内指使众衙役将那大铜钟悬空吊起。洪参军精神矍铄,狄公甚是放心。
洪参军,乔泰见狄公突然出现在大铜钟前十分惊异,忙问端底。狄公于是将自己与马荣如何拿获林藩,又如何勘破那铁门的秘密,一五一十与他俩细说了。末了,他命乔泰道:“此刻你带几名番役迅速赶去林藩的田庄,将在那里的庄客全数缉拿,不要逃漏一个。”
乔泰兴奋地答应,点了十几名麻利快手,告辞狄公、洪亮便匆匆向北门而去。
大铜钟已经悬空挂起,狄公低头见铜钟下那具尸骨断裂散乱,狼藉不堪。——他们在铜钟下拼命挣扎时竟忘却顾及那具尸骨了。狄公吩咐衙没头目:“你们将那堆尸骨妥善收拾了,并将地上的尘土细细筛过一遍。即便是一件小小的东西也要拿来衙里与我过目。完了此事,留下四人在此监守,其余都去那边搜查林藩宅邸。”“
狄公、洪参军离开圣明观,打轿先回去州衙。没过一个时辰,天便亮了。
狄公匆匆盥洗了,沏了一盅香茗正啜饮着,乔泰、马荣进到内衙书斋禀报。
马荣道他已将林藩、总管、管家及一名家奴押下了州衙大牢。
乔泰道,他将林藩田庄上的人都扣押下了,暂交当地里甲监管,只将田庄外一条船上的船主押下了大牢。他说他见田庄里都是些粗头夯脑的庄稼人,只是那船主转起舵妄图驾船逃跑。
过了片刻,衙役头目又进书斋禀报道,梁珂发的尸骨已用木盒收藏了,铜钟底下的尘土仔细筛了一遍,什么东西都没发现。之后,他们又里里外外将林宅搜索了,并仔细看了那条用来走私的地下水道。
狄公点了点头,说道:“此刻你去半月街将梁夫人请来衙门。”
衙役头目应诺退下。狄公又传命老书吏将林藩的案卷档存及一应经纪簿册送来书斋。
半晌,老书吏将林藩案卷及在林宅搜来的所有地契、字据、票签、账册都搬进了书斋。禀道,他已查阅了林藩两年前从一个姓马的经纪人手里买下那宅子时的凭据和宅图。当时那宅子和圣明观只有一墙之隔,并无地道可通,也没那扇大铁门。不久圣明观被官府冯老爷查封,林藩暗里动工挖通了地道,建装了那扇大铁门,以为他狡兔之窟。只不知这水道为何两年之内竟可挖出。
狄公道:“这不仅是狡兔之窟,躲闪梁夫人耳目,而且又便利他在濮阳的私盐贩卖。地下水道的盐船可以直出水北门,与他田庄外的走私船相衔接。”
老书吏告退而下,陶甘陪同都尉李虎头差遣来的先行官进了内衙。那先行官递上一封书札与狄公,狄公拆开一看,知道临濮的山贼已被剿灭,李虎头正班师回濮阳军镇。狄公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他告先行官道:“你先回军镇去,李都尉回到濮阳我便亲自来辕门犒酬三军。”
先行官告辞退下。狄公与陶甘没说上几句话,当值文书来报:梁夫人已到衙门,此刻正在外厅等候。
狄公吩咐立即传梁夫人进书斋。
梁夫人穿扮得十分齐整,神情不安地走进了书斋。见了狄公,恭敬道了万福,又向左右亲随—一施礼。
狄公让过坐,吩咐上茶。一面开口道:“梁夫人,林藩杀人的证据找到了!这是他在濮阳犯下的罪行,本堂不得不问。”
梁夫人大惊:“发现了梁珂发的尸身?”
狄公道:“尸身是不是梁珂发,无法辩认。我们搜到的只是一副尸骨。”
梁夫人忙道:“尸骨左肩下可有折断后接合的痕迹?”
狄公暗惊:“果然有折断再接合的痕迹,但接合得很糟,几乎偏了半寸。”
梁夫人顿时泪如泉涌,搥胸悲泣道:“苦命的孩儿啊!果然遭了那贼子的暗算!林藩获悉我们到了濮阳,便动了这个歹念。”
洪参军忙递过一盅热茶,梁夫人接过啜吸了一口,乃慢慢恢复了过来,敛衽坐定。
狄公道:“梁夫人,你的二十载沉冤很快便可伸雪。令孙人已死了,也挽他不回命来。本堂只想问一声,当初你与梁珂发在你本家田庄时是如何从土匪的手中逃脱出性命的。”
梁夫人闻言,触动旧痛,转思苦楚,不觉神情惝恍,浑身颤栗,两眼射出恐怖的目光。
“啊!……那时太可怕了!我不敢再去想它。老爷,你若是……”她摇晃着身子,双目紧闭,心儿乱跳。狄公忙示意洪亮将她带出书斋,去外厅凉轩安宁片刻。
陶甘半边生了疑心,不禁问道:“老爷,梁夫人及梁珂发土匪袭击时如何从田庄逃脱一节究竟与本案有何干系?”
狄公道:“这一节里有几处细末我至今仍感迷惑不解,不过,此刻我们暂且不去议论了。陶甘,你看我们今番告林藩一个什么罪名才妥当呢?”
陶甘道:“依我看,就告他谋杀梁珂发。这一杀人之罪最大,且有尸骨证验,能一状告倒林藩;也可不必再去纠葛私盐和偷放铜钟暗害老爷等其他情节了。”
洪参谋、乔泰、马荣听了都点头称善,惟狄公不答。他紧攒浓眉,沉凝不语,半晌乃说道:“看来林藩已将屯贩私盐的罪证全部抹去了,我们拿不着他的赃物,难拟他的走私罪。我思量来最现成的状词却是‘图谋杀害朝廷命官’,单凭这一条罪状,足可以据刑典致他于死地,很是简捷。”
陶甘问:“梁珂发被杀一案不是几近真相大白么?他有什么可抵赖的?杀人论死也是刑典的明文。”
狄公慢慢摇了摇头:“林藩决不肯轻易承认他杀的梁珂发,两年前的事我们拿不出硬挺的证验,慑服不了他。且那时候圣明观里尚有道人,那班道人也是因罪恶多端才被冯相公查禁的。林藩可以狡辩说梁坷发既然死在圣明观大铜钟底下,焉知不是被道人杀害?更何况圣明观外还有沈八一伙不务正业、偷鸡盗狗的无赖哩。”
马荣不耐烦地插嘴道:“何必为告他什么罪名议论半日?只须夹棍将他套了,一时三刻,屯盐走私、杀梁珂发,甚而昨夜放铜钟暗算我们,一古脑儿全招了,哪费来许多周折?”
狄公道:“不然。这林藩是上了年岁之人,我见他身子虚弱,出了老态,哪里经得起大刑?万一受熬不过,死在大堂下,如何收拾?要动刑只能动那个硕壮的总管,那才是一条凶狠无比的豺狼哩。马荣,你此刻与洪亮、陶甘再去一次林宅仔细搜索一遍,尽可能找到一二新的罪证,这样我们在大堂上就不怕他诡辩或抵赖了。”
马荣领命与洪亮、陶甘出了内衙,点派衙役径去林宅不题。突然典狱气急败坏走进书斋报告:“老爷,不好了,林宅的总管在牢中抹了脖子。”
狄公一惊:“究竟怎么一回事?快说!”
典狱结结巴巴说道:“那总管一关入大牢便与小禁子打问林与消息,小禁子口松,说林藩已被生擒,老爷正待升堂开审。他听了便偷偷抹了脖子,谁知他丝鞋净袜里还藏着有一柄薄刃小刀。”
狄公叹气道:“其余的罪犯须是好生看管了,与我个个搜身,防着学了那总管的样。——我这里开审,证人一个个都横成了尸,如何了得?”
典狱领命,拜辞了狄公匆匆赶回大牢不提。
典狱刚走,老书吏又抱捧了几卷破旧的舆地山川图轴走进书斋,禀道:“老爷,卑职已查阅到了,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