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巫角-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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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们没从我这儿学到多少英国历史,可是他们对我欢呼咧,小老弟,当我描述那一场场战役时,他们大大喝采咧。记得……”博士吁着气继续说道,他宽大的面庞像灿烂的落日般通红,“我记得教了他们唱一二八七年第一次十字军东征将领布雍之卡德费部队的饮酒歌,我亲自带头唱。之后他们全都唱了起来,还踏地跺脚的。一位抓狂的数学系教授忍着一肚子气,踩着重重的步子上楼来,两手揪扯自己头发,好像都打结了。这个老兄的自制力令人赞佩。他说,‘能不能麻烦大家不要把楼下教室的黑板从墙上给震下来呢?这样有一点不妥,呃啊,呃啊,相当不妥。’‘不会呀,’我说,‘这首是喔。'‘糟糕透顶,’他说,‘你以为我听到(不到破晓誓不归)会不知道吗?’结果我还得为他讲解这整个典故……嗯,嗨!”博士中断谈话,一边朝走道挥舞他的餐巾,一边用低沉的大嗓门喊着。
蓝坡一转身,竟看见先前在火车通道注意过的那位叼着烟斗、很拘谨又特别闷闷不乐的人。帽子已经摘去,露出白发粗硬、剃得很贴的平头,和一张棕色的长脸。在走道上显得步履蹒跚,眼看着好像随时要跌跤。他不是很礼貌地嘟嚷了些什么,在餐桌旁停下。
“这位是沛恩先生,这位是蓝坡先生,”菲尔博士介绍道。
沛恩看似多疑的双眼向这美国人望去,吓人一跳地翻了个白眼。
“沛恩先生是查特罕的法律顾问。”博亡解释说,“啊,沛恩,你的受监护人都到哪儿去啦?我想叫小史塔伯斯来跟我们喝一杯。”
沛恩削瘦的一只手微颤地举向棕色下巴,摩搓着。他声音干涩,说话像在训诫人一样有些吃力,嗓子又仿佛在上发条似地带点儿梭梭声。
“没来。”律师简短回答。
“啧啧,嘿,没来啊?”
蓝坡想,火车轰隆轰隆的晃荡岂不会把沛恩的骨头都震散了。他眨眨眼,继续挠着他的下巴 。
“没有。我猜……”律师突然指着酒瓶说,“他早就喝多了。或许蓝……呃,蓝坡先生可以给我们解这个迷津。我知道,小史塔伯斯对于去女巫角逗留那短短一个钟头,始终是老大不愿意的,但有关那监狱的传闻也不至于真让他却步吧。当然,还有时间。”
蓝坡想,这肯定是他所听过最令人一头雾水的胡言乱语。
“去女巫角逗留那短短一个钟头”、“有关那监狱的传闻”面前这赢弱的棕色男子,鼻翼满是深深的皱纹,翻着白眼,仍以稍早前瞪着通道窗外的那浅蓝色的空洞眼神盯住蓝坡。美国人喝了酒已感到脸上发烫。这一切究竞是什么鬼名堂嘛?
他说:“请……请你再说一遍?”同时把酒杯推开。
沛恩又声音嘎哑地说:“也许我误会了。不过火车正要开的时候,我想我看见你跟史塔伯斯先生的妹妹在谈话。我以为——”
“跟史塔伯斯先生的妹妹,对!”美国人说着,逐渐感觉喉头冬冬地在跳。他尽量表现镇定,“我并不认识史塔伯斯先生。”
“喔,”沛恩嘴里咯咯作响地说,“这样啊。那……”
蓝坡注意到菲尔博士慧黠的小眼睛从那副充满喜感的眼镜后面看出来,仔细观察着沛恩。
“呃,沛恩,”博士表示意见,“他该不是怕撞见正要被送去吊死的人吧?”
“才不呢,”律师说,“抱歉,诸位。我得去吃饭了。”
第二章
往后蓝坡常忆起,那次剩余的行程带着他渗透了乡间。当城镇的华灯随时间推栘而熄灭,火车头的汽笛声衬着渐渐晴朗无云的天空也变得稀稀落落时,他随车正朝神秘清幽的地方疾驰而去。菲尔博士除了“哼”的一声扫开这话题之外,没再提到有关沛恩的事。
“别管他,”他咻咻地喘息,不屑地说,“他什么事都吹毛求疵。最糟的是,他是个学数学的。呸!学数学的。”菲尔博士重复地说,怒气冲冲地瞪着他的生菜沙拉,仿佛在莴苣叶子上会找到一条潜伏在那儿的二项式定理似的,“他不该多嘴的。”
至于蓝坡认得那位素未谋面的史塔伯斯的妹妹一事,老字典编纂家压根儿未大惊小怪。蓝坡对此颇为感激。相对地,蓝坡则避免针对方才听到的奇怪言论发问。他一杯下肚感觉不错,放轻松靠后坐好,聆听他的东道主讲话。
虽然对于酒混着喝这方面不容他置喙,当菲尔博士灌下浓浓的黑啤酒,又倒上葡萄酒,待饭局接近尾声又再追加啤酒时,他还是看得有一丁点儿心惊胆颤地。但每来一杯,他都勇敢地跟进。
“这啤酒啊,”博士说,他浑厚的嗓音响彻整个车厢,“关于啤酒,你看《阿尔维思莫》诗篇是怎么说的:‘凡间的人美其名曰麦酒,然众神反而直呼它为啤酒。’哈!”他涨红着脸,任凭雪茄的烟灰掉到领带上,坐在那儿侃侃而谈。直到服务生来餐桌旁很低调地徘徊轻咳,才劝动他离座。
他拄着两支拐杖喧嚷着,笨重地走在蓝坡前头。转眼他们已到一间空的包厢安顿下来,在角落的位子面对面坐下。昏黄的灯光下鬼影憧憧,这方寸之地比车外景色暗沉得多。
菲尔博士臃肿地挤在那阴森的椅角,背后衬托着褪色的红椅套和座椅上方模糊难认的图案,活像个放大了的小妖怪。他变得沉默,也同样感受到这一丝不真实的成份。北边吹来的一阵凉风转强了,有月亮。车轮飞快的嘎嘎声所不及的远处,一座座山丘老迈而疲乏。草木稠密,树却都沦为一束束萎谢了的枝桠。蓝坡终于出声了,他忍不住要讲话。火车来到一个小村子,吱吱轧轧地停下来进站。这一下,除了火车头长叹了一口气之外,真是一片寂静。
“您能不能告诉我,”美国佬说,“沛恩先生提到‘去女巫角逗留一个钟头’那番话是什么意思?”
菲尔博士从出神状态中被唤回来,显然吓了一跳。他弯向前,眼镜上映着月光。宁静中他们听得见火车头粗哑地哈着气,和蚊虫短促有力的嗡嗡声。火车顿了几下,又抖了一回。一盏煤油灯悬在那儿荡着,闪着。
“唔?什么,天啊,小子!我以为你认识桃若丝·史塔伯斯啊。我原来不想问的——”
——显然指的是那个妹妹。小心应对啊!
蓝坡说:“我今天才认识她,对她毫不了解。”
“那你从来没听说过查特罕监狱罗?”
“从没听过。”
博士咂舌:“那算你运气,和沛恩还谈上几句话,真难为你了。他以为你是熟人……你知道,查特罕今天已经不是监狱了。自一八三七年起就没再用了,现在越来越荒废。”
一台行李搬运车轰隆轰隆经过,一片漆黑,有那么片刻博士神情严肃,蓝坡看到他大大的脸上闪过一个不寻常的表情。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把它废弃了吗?”他问道,“有霍乱哪。霍乱——还有别的。但他们说,另外那个大家所避讳的原因比霍乱更糟。”
蓝坡拿出一根烟点上。当时他无法分辨自己的心情。反正心里刺刺的、紧紧的。事后回想起来,感觉就像肺出了毛病一般。黑暗中,他深深吸入一口清凉湿润的空气。
“监狱,”博士接着说,“尤其是当年的监狱,都是地狱一样恐怖的所在。而他们将这一座监狱建在女巫角附近。”
“女巫角?”
“那是以前的人绞死女巫的地方。当然啦,其他一般的罪犯也都绞死在那儿。咳咳……”菲尔博士清了半天喉咙,震天价响,“我强调女巫,因为这是大众最感兴趣的一环。你知道,林肯郡属于沼泽地带。古时候的英国人把林肯叫做林丘,就是沼泽地上的镇。罗马人叫它林屯地区。查特罕离林肯镇有一段路。林肯现在变得很摩登了,我们查特罕则不然。我们土壤肥沃,有湿地,有沼地,有水禽,还有带着湿气的和风。我们那儿的人天黑后反倒看得见一些白天看不到的东西。怎么样?”
火车再一次吱吱嘎嘎地上路,蓝坡勉强笑了一下。这位胖嘟嘟的绅士刚才在餐车那儿还嘻嘻哈哈地狂饮,就如牛肉最精力旺盛的部位那样,整个人开怀有劲。此刻看来却收敛而带点儿奸诈。
“看得见东西啊!”他重复一遍,“这座监狱,”菲尔往下说,“是绕着一个绞刑架盖的。史塔伯斯家族上下两代都是那里的典狱长。在你们美国叫做牢头。史塔伯斯家族的继承人注定总是断颈猝死。想来就教人毛骨悚然。 ”菲尔划了一根火柴点雪茄。蓝坡一看,他在笑。
“我不是要讲鬼故事吓你,”他呼噜呼噜地抽了几口雪茄之后补上一句,“我只是替你做好心理准备。我们不像美国人那么干脆、务实。这儿整个乡间都充斥着鬼魅的迷信。空气中都嗅得到。因此,若你听说有关提着灯的佩姬,或是林肯大教堂上面的淘气鬼,或任何特别有关那座监狱的传说,可别见笑喔。”
一阵沉默。然后蓝坡说:“我不会笑的。我这辈子一直想找一幢鬼屋瞧瞧究竟。当然,我不信的啦,但兴趣并未因而减低。关于那监狱倒底有什么传说?”
“想像力太过丰富,”博士注视着雪茄上悬着的烟灰,喃喃自语地说,“鲍伯·梅尔森是这么说的。明天再全盘告诉你。我留了剪报。小马汀·史塔伯斯可是得花一个钟头待在典狱长室,打开保险柜看一看里头是些什么的。你晓得,史塔伯斯家族拥有查特罕监狱所在的这块地,差不多两百年了。这块地现在仍是他们的,镇上从未接管。而土地所有权则属于学法律的那些人所谓的长子限定继承——不许卖的。史塔伯斯家老大二十五岁生日那天晚上就得到监狱去,打开典狱长室里的保险柜,赌赌运气。”
“赌什么?”
“我也不知道。没人晓得里头是什么。继承人不能说,直到他把钥匙交到他儿子手上的那一天才行。”
蓝坡挪动了一下。脑海里浮现一个阴暗的废墟,一扇铁门,和一名男子手里提盏灯,转动一把生锈的钥匙。他说:“老天!听起来……”但找不到恰当字眼,他竟苦笑。
“英国就是这样呀。怎么啦?”
“我只是想,假使在美国,新闻记者、摄影机和人潮早就团团围住那个监狱,凑热闹去了。”他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他老是这样。与这些英国佬相处,就像和一位你自认为熟悉的朋友握手一样,忽然对方的手一溜烟地就抽走了。双方总有什么地方不起共鸣,即使讲着相同的语言,也无法掩饰这道鸿沟。他看见菲尔博士在眼镜背后眯起眼睛瞧着他。然后,好险,这位老字典编纂家笑了。
“早跟你说了,这儿是英国嘛,”他答道,“没人会去打扰他。大家对于史塔伯斯家族屡屡断头送命的这件事,都蛮忌讳的。”
“那你说呢?”
“怪就怪在这儿,”菲尔博士点了点头说,“他们多数真是这么个死法。”
两人对此话题未再多说什么。晚餐的酒似乎使生龙活虎的博士迟缓下来。要不然就是他陷入了某种唯有待在角落,在雪茄一口一口规律地燃亮、转暗中才能进行的沉思。他拿了一条老旧的花格子呢长围巾披在肩头,大把的乱发向前飘荡。要不是他眼皮底边目光微露,从黑色缎带系着的眼镜背后透出一丝慧黠,蓝坡还满以为他睡着了呢。
抵达查特罕时,这美国人心中的不真实感全面袭卷而上。此刻火车尾的红灯已顺着铁轨渐行渐弱,巍巍颤颤的一声汽笛也一同逝去。月台上空气冷冽。火车经过,一只狗远远朝着它吼,紧接着群犬齐上,吠声旋又怯怯地告终。蓝坡尾随他,两人喀嚓喀嚓地踩着碎石地从月台走上来,脚步声响得惊人。
一条白色的路蜿蜒在树与平坦草地之间,一片沼地雾气弥漫,一潭黑水在月下发光。排灌木兜着浓重的山楂味儿,玉米田一抹浅绿,绵亘在起伏有致的原野上。蟋蟀断断续续地叫,草叶上露水透出芬芳。
菲尔博士戴顶吊儿啷当、帽沿低低的软帽,围条格子呢披肩,撑着一根拐杖,笨重地走着。他上伦敦只是一天来回,他解释道,没有行李。
蓝坡摇晃着提了一只沉重的皮箱,大步走在他旁边。看到前方有个人影,他一时吓住了。这人影身穿难以形容的一件大衣及一顶便帽,疾步前进,烟斗里跳出的火星飞向脑后。然后蓝坡明白了,是沛恩。虽然蹒跚,这位律师走起路来速度颇快。
——孤僻的家伙!蓝坡就差没听见他边走边自言自语地咆哮着,但他没工夫想沛恩的事。蓝坡来到异乡的天空下历险,心花怒放,甚至星星都显得新鲜而陌生。身处于古老的英国,他感到渺小而不知所措。
“监狱在那儿。”菲尔博士说。
他们爬上一段小坡,相继在坡顶歇下来。这片地向下倾斜延伸,形成由灌木丛分割的开阔田园。远处林木遮蔽下,蓝坡看得见村庄的教堂尖塔。嵌着银白色窗台的农庄,在夜晚土壤的浓郁清香中休眠。靠近农舍左边立着一幢红砖房子,镶了白色窗框。橡木大道再过去一点,可见朴实无华、修矮了的园林。
“地主的宅邸。”菲尔博士撇着头说。但这老美正望着右手边的海岬。查特罕监狱的石墙以黯淡天色衬底,驼着背弓在那儿,如巨石林般狰狞有力,与附近景色格格下入。
石墙已相当宽,但月光造成的错觉使它们显得更加雄浑。蓝坡想,“弓”这个宇用对了。墙有一部分看上去堆高纠结,翻过小山坡顶。石材裂缝里钻出的藤蔓弯弯地指向那一轮月亮。獠牙似的长钉沿着墙头排开,可见到一个个崩陷的烟囱。整个地点看来潮湿得很,又因蜥蜴常出没而黏乎乎的。仿佛周围沼泽地都悄悄蔓延而人,并滞留墙内。
蓝坡突然说:“我简直感觉得到脸上蚊虫乱飞了。你望着监狱有没有这种感觉啊?”他讲话好像很大声。
不知哪儿的青蛙如饶舌的病人一般嘎嘎地在叫。菲尔博士举起一根手杖指着说:“看到没有‘怪事’,”他用了同一个字眼,“那边那个驼背一样弓着的地方,在那一批苏格兰枞树边上?跨着一个小峡谷盖的,那就是女巫角。早年绞刑架还摆在山坡边缘的时候,他们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