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弦-第10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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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息兰却全然未发现他的异状。在旁笑道:“樊将军消息可真灵通。渊儿同那游心姑娘确实情投意合——说起来,渊儿能平安重返我俩身边,并与游心结缘,还得好好感谢樊将军才是。”
她将目光投向朱于渊,那眼神中竟满满的都是催促他向樊千阳道谢之意。朱云离扯了扯她的袖子,却无济于事。朱于渊只觉牙根又开始发痒,他一边在心中反复告诫自己:“大丈夫能屈能伸。大丈夫能屈能伸。”一边艰难地举起双臂,朝樊千阳作了一揖,挤出几个字:“多谢樊将军。”那声音却险些变了调。
樊千阳似毫无察觉,又满斟一杯,笑道:“合昏尚知时,鸳鸯不独宿。来来,再敬你一杯。”朱于渊听到这两句诗,心头猛地一跳,他朝朱云离与杜息兰望去,杜息兰全无异状,朱云离面色却也微微一变。
朱于渊暗暗寻思道:“你不但调侃我,竟还敢嘲讽我。”那两句“合昏尚知时,鸳鸯不独宿”本出自唐代大诗人杜甫的名作《佳人》,说得是一名被遗弃美人之事。那两句诗的后文,乃是“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朱于渊心思细密,如何会不察觉。他恼怒更甚,但见樊千阳却神色如常,只笑谈饮酒不止,他虽愤恨,却无法表达,只好在心里咬牙切齿地道:“你如此看低我,行,走着瞧。”
樊千阳却浑然不觉,高谈阔论,将桌席间的美酒都喝了个精光,方才摇摇摆摆起身告辞。朱云离要安排人送他回去,他却坚称自己没喝醉,死活不肯接受。朱云离与杜息兰无可奈何,只得随他。樊千阳一步三摇,朝屋外走去,经过朱于渊身边时,忽然又停了足,咧开嘴,露出雪白的牙齿,朝他道:“有空的时候,记得带你的美人来我府中玩玩。”他也不待朱于渊回答,突又笑了几声,大步离去。
朱于渊立在他身后,一声不吭。朱云离瞧了他一眼,举步出门送客。杜息兰留在儿子身边,忙忙地抚慰着他。
朱云离将樊千阳送至神乐观外,樊千阳挥手叫他回去,自己东倒西歪地跨上了马。他只是独自前来,并无侍从相随,好在那白马颇通人性,不待他吆喝,稳稳当当撒开四蹄,朝家奔去。朱云离道:“樊将军请小心。”樊千阳仿佛已醉意朦胧,胡乱挥了挥手,道:“走也。”
夜色四起,清脆的马蹄声在大路上不断回荡。一人一马,渐渐离神乐观远了。
樊千阳半伏于马背上的身形,竟慢慢地坐得笔直。他的手指重新变得坚定有力,原本松松缠在臂上的缰绳,被他紧紧执住。他嘴角已收敛了笑意,一双眼睛中的醉意竟也逐渐消去,在月色下发出清醒而灼然的光。(未完待续。。)
第184章 劫后生(一)
一人一马,在凛凛秋风与依依月光中,转入了内城一条笔直的巷道。樊千阳的宅第,便在巷子最深处。
他的家正如京师最常见的建筑风格,方方正正,大气端庄。屋舍砖瓦,不奢华却很雅净。樊千阳径直进了大门,便有人恭恭敬敬将白马牵去。
樊千阳却没有立即回自己的屋。他仍旧有些行色匆匆,在前厅中停留了一会,便遣退了所有下人,独自穿过几重房舍,到了后院中。
后院很幽静,东北角有座小小凉亭,又有一条白色石板路通往西南角的林阴深处。绿叶中隐隐现出一角瓦檐,原来有一间小屋隐于此。
樊千阳匆匆踏上石板路,他的斗篷在晚风里发出簌簌的轻响。他快步来到小屋前,屋中似有人察觉他的来临,门被轻轻拉开了,一名年近五旬的妇人迎着他,垂首行礼。
樊千阳停下脚步,一扫先前在神乐观中的肆意放任,竟也朝那妇人行了一礼。他低声问道:“宁姨,今日情况如何?”
那妇人走下石阶,将屋门在身后掩上。她眉目间有不少皱纹,穿着素衣净裙,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她肃然回话:“那位小姐昨天开始有些许动静。今日午后,她曾发出几记呻吟声。就在方才,她紧咬牙关,手指也在微微抖动。依我所见,情况还在继续好转。”
樊千阳“嗯”了一声,道:“宁姨,多谢你。”
那妇人道:“不必客气。我的医术终于能有用武之地,我心里也高兴得很。”
樊千阳道:“换我陪守吧,宁姨累了一天,可自去休息。”那妇人道了谢,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樊千阳推门而入。门内又分为里外两个房间。外间有书桌与木椅,桌上放着宁姨行医时常用的一些工具。通向里间的门上有竹帘垂着。樊千阳并未在外间多停留,而是将竹帘卷了起来,闪身而入。
里间的布置俨然为男子的卧房。纯白的墙上挂着鹿角制成的装饰物,所有家俱线条简洁明畅,没有冗余繁纹的花纹。也正因此,那宽正的卧床上躺着的纤弱少女,在四周环境的衬托下显得有些不协调。
樊千阳来到那少女床边。他俯身看了看她,果然如宁姨如说,她的眼皮时不时有一丝颤动,手指也偶尔轻轻抽搐。樊千阳回转身。在她床畔躺椅中坐下,他似乎已很习惯守夜的生活,驾轻就熟地从身旁桌上茶壶里倒了一杯清茶,不紧不慢品了起来。
初秋的风轻轻切打在窗户纸上,发出扑扑声响。圆月升起来了,月色清婉,满满地照耀着窗牖。樊千阳伸了个懒腰,又瞧了她一眼,自言自语道:“睡了。我醒的时候。你会不会也醒来呢?”他缓缓在椅中躺下,木椅发出轻轻的“吱嘎”声响。
他渐渐堕入梦乡。梦中父亲母亲俱在,自己却还是个孩童。父亲领着他,教他如何骑上高头大马。那马可真高啊,他站直身子,也只能勉强够到马腹。母亲立在马场一侧,微微笑着。望着父子俩。
他终于跨上马背,兴奋地左顾右盼,父亲也坐了上来。在身后拥住他,挥鞭驱马而行。他在马背上兴奋地向远处的母亲招呼,两侧景物朝后飞驰,越闪越快。母亲的影子渐渐瞧不见了,自己也越长越高,突然之间,他发现身后的父亲也消失了,唯留下孤单的自己,在不断执辔前行。
他有些不安。可奔马已无法停下,长路漫漫,他只能继续前进。他驱马不住前行,前行,沿途却寻不到任何同行者的身影。他的不安越来越甚,他在马上茫然四顾,马蹄飒杳,人如流星,可却是那样孤单。他牢牢执住缰绳,心中默默地道:
“有人么?随便来个人吧!哪怕只对我说句话,能听到半点声音也好啊。”
昏昏沉沉间,他仿佛真的听见了一点声音。他微微蹙眉,想要分辨清楚,却骤然清醒过来——那声音竟在现实的身畔,不在梦境。
他猛地撑身而起,恰见到旁边床中的少女正艰难地以肘支着床板,想要坐起身。可刚坐起一半,她复又跌倒,她以手覆额,低低地呻吟道:“啊……很痛……”
樊千阳振衣而起,沉声说:“别动。”
他燃起桌上的灯盏,又将灯盏移远了些,使光线不那么刺眼。那少女没有听他的话,依旧在费力挣扎。樊千阳伸手托住她的背,轻轻一使力,助她倚靠在床栏上。
少女垂首倚了一会,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张清秀的小脸,顿时涨得通红。樊千阳再度扶她坐正,替她从“风门”、“厥阴俞”、“天突”几位穴道中缓缓输送真气。过了一会,她的咳嗽才慢慢平息。樊千阳抽回手臂,在她身后加了个枕头,她长出一口气,虚弱地靠在床头,缓缓抬起双眼,朝他一望,忽然大惊,叫道:“你——”
她身子一记抽搐,似乎又要栽倒。樊千阳将她连人带靠枕一扶,疾道:“我怎样?见到救命恩人,很激动么?”
那少女接连深呼吸几口,才勉强坐端正了。她一瞪樊千阳,想说甚么,却硬生生住了嘴。樊千阳见她如此,问道:“你感觉如何了?”
那少女秀眉微蹙,没有回答,似乎在回忆着甚么。半晌,她突然一抖,脸上泛起恐慌的神色,不住地道:“水!……好深的水!……”
她的眼神又慢慢模糊,神情迷乱,双手如求救般紧紧攥住床被,人也缓缓歪倒。樊千阳站起身,想帮她重新躺下。可她一触到他的手腕,却如溺水之人般死死握住,慌乱地叫道:“别走!……拉我……拉我一把……”
樊千阳叹了口气,任她攥住左腕,用右臂将她揽在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肩,低声道:“好啦,胆小鬼,莫怕。这里没有水了,你不会淹死的了。”
他哄了良久,几乎词穷,“胆小鬼”三个字,翻来覆去倒说了十七八遍,那少女方才慢慢平静。她伏在樊千阳怀里,仿佛感受到他的体温,冰冷的手指,终于有了一丝暖热气息。樊千阳垂首瞅了瞅她,见她长长的睫毛不住闪动,他问道:“好些了没?”
那少女抬起头,盯着他的脸,打量了好久,突然撤去十指,一把推开他的手腕,叫道:“你是樊千阳!”(未完待续。。)
第185章 劫后生(二)
樊千阳道:“对啊。我是樊千阳,你果然忘不掉我。”
少女呸了一口,奋力挺身,欲从他怀里挣开。樊千阳没有松手,道:“你快淹死的时候,是我救了你,你如今倒要过河拆桥吗?”
少女闻声,僵住动作,瞪了他一眼,道:“甚么你救了我?”
樊千阳正色道:“你昏迷太久,头脑肯定糊涂了。算了,怪可怜的,我原谅你。你仔细回想一下,然后跟我念‘樊千阳,是穆青露的救命恩人。穆青露今生今世,纵然做牛做马,也要好好报答救命大恩’。”
穆青露的脸上泛起迷茫之色。她不再挣扎,倚在他怀中,睁大了圆圆的眼睛,静静地回忆起来。樊千阳闭起嘴,没有再打扰她。过了一会,穆青露似霍然省悟,惊叫一声,结结巴巴地说:
“想起来了!……我!……爹爹!我爹爹……他怎样了!……”
她极为慌恐,乱挣乱动,却无力起身。樊千阳沉声道:“你爹爹下落未明,你急也没用。”
穆青露悲声问:“下落未明?……”樊千阳点了点头,说道:“下落未明,总比被人发现尸体强。”
穆青露怒道:“你这人说话真难听。”樊千阳认真地道:“虽然难听,却是大实话。你再乱动,我就放手了啊,跌痛了可别哭——还有,我告诉你,你那几位师伯师叔,统统下落未明,你不必一一问过了。”
穆青露见自己果然快要滚落下床,只得停住动作,让他重新扶着坐正。她胡乱地捋了捋头发,忽然又想起甚么,伸手往耳垂上一摸,急道:“我的耳坠,我的耳坠呢?!”
樊千阳奇道:“从爹爹到耳坠。这转折忒也大了些……”穆青露却慌慌张张地说:“你懂甚么,那是我最心爱的东西,我……唉,我狼狈成这样,它们肯定也早就粉碎不知下落了……”
她神情哀戚。樊千阳道:“自己坐好,莫乱动。”他抽回手,来到床尾的橱柜边,取出一个小小的匣子,回到她身边,打开匣盖。朝她面前一晃:“是这俩玩意儿吗?”
穆青露抬眼一瞅,又惊又喜,连声说:“是它们!是它们!”她急急探手,将碧玉耳坠牢牢握在掌心,那姿势神态,仿佛那副耳坠不啻于自己的性命一般。樊千阳见她如此模样,心下奇怪,问道:“这是你爹爹给你的?”
穆青露轻轻地说:“不是的。”樊千阳奇道:“那又是谁送的?能让你紧张成这样?……啊,知道了。定是那浑身沾血跪在湖边的小子送的。”
穆青露听到“浑身沾血”、“跪在湖边”八个字,浑身颤抖,慢慢抬起头来。她紧紧盯着樊千阳,眼里竟闪着失魂落魄的光。樊千阳从未见过她此般表情。倒吃了一惊,说道:“你?……”穆青露却怔怔开口:
“他……还活着吗?”
樊千阳干脆地答道:“他不是钦犯,我们没有杀他,他只不过受了点伤。他几度试图冲进湖中。却都被讳天的人拦阻了。他在湖边跪了很久,又站起来,似想投湖自尽。但紫骝山庄的人已赶到,强行把他带走了。后来听说他派人将大明湖翻捞了很多遍,但那时你已不在,自然一无所获,再后来,紫骝山庄的人都离开了济南,他应该也回家了。”
他语气很平静。穆青露仔仔细细地听着,低声道:“他没有死。很好……太好了……”
她停住话声,轻轻掂起一枚碧玉耳坠,重新戴回耳垂上。她的动作很艰难,每一举手,似乎都被疼痛牵扯。她又慢慢地戴好了另外一枚,樊千阳在一旁瞧着她的动作,并没有说话。须臾,穆青露才幽幽地说:“他还活着,我真是太高兴了。但他一定以为我死了,这些日子,他过得想必糟透啦。”
樊千阳道:“他知道你沉湖后,悲痛欲绝,我瞧他的神色,好像根本没抱任何希望——莫非他早就明白你的水性一塌糊涂?”
穆青露叹了口气:“我同他从小在一块儿长大。我最怕水,怎么也学不会游泳,好几次还因为淘气差点淹死,都幸亏他及时赶来救了我。他最了解我,瞧见那天情景,自然心如死灰,认为我不可能再有任何生机了。”
樊千阳道:“原来如此。难怪那天在荷叶上打斗时,我叫你顺着剑势沉到水下去,你却犹犹豫豫,死活不肯。我又说那荷花的茎是中空的,你到了水底下,就动手折一段用来呼吸,你还非要负隅顽抗。最后我瞧再无法拖延,只好亲手把你撵了下去,得,你下水后就开始乱扑腾,把甚么用茎呼吸的方法一古脑儿忘得干干净净。我实在没办法,只好朝水里劈了一剑,震碎不少花叶茎脉,远处有眼睛瞧着,我能帮你的也只能到那一步了。”
穆青露的脸红了红,似有些惭愧之色,过了片刻,才轻声道:“你打着打着,突然说出那句‘沉到水下,折断花茎呼吸,如果你能撑过去,我自会来救。’我一时呆住,糊涂了嘛……”
樊千阳笑道:“反正我已尽力了,我当时就想,要是这蠢姑娘眼看断茎漂到手边,还不能把握机会,那就只能任你淹死啦。等到大伙儿撤得差不多了,我瞅了个时机,回到那里。虽然记得大致落水地点,但也寻了好久,才瞧见你狼狈不堪,跟小乌龟似的,直僵僵卷在一堆乱七八糟根叶里……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