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弦-第10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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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青露怔怔地瞧了瞧自己的手掌,又瞧了瞧韦三秋。韦三秋叹息一声,上前扶住她,道:“听话,坐下。”
穆青露不再挣扎,任他搀回椅中。她双目一片晶莹,缓缓转头,凝视着他:“好。我听你的话,三秋,你说。”
韦三秋在她身边蹲下,低声道:“我听到少庄主说出那句话时,第一反应,同您是一样的。因为那时晏姑娘几乎每天都穿您的旧衣裳,我想——他多半认错了人,那一句衷情,其实是对您诉的。可是,晏姑娘接下来的话,却给了我当头一棒……”
穆青露没有说话,只继续注视着他。韦三秋垂下头,道:“晏姑娘顺从地半伏在少庄主怀里,对他说道‘你是要当爹的人啦,我腹中的孩儿,天天都在瞧着你呢。为了我和孩儿,你可要振作起来,快些把酒瘾戒了吧……”
穆青露猝然睁大双眼,她缓缓举手掩住口,半晌,忽然开始咳嗽起来。她咳得很慢。但每一下都很撕心裂肺,洁白的指缝中,缓缓冒出一丝丝嫣红的鲜血。
韦三秋手忙脚乱地掏出手帕,拉开她的手掌,替她擦拭血迹。穆青露怔怔的,并没有反抗,那自嘴角慢慢溢出的血红,将她清秀的容颜映得无比凄丽。韦三秋道:“大小姐,您受伤了……难怪……您的武功……”
穆青露一点点阖上双眼,又倏然睁开。她突然抬手。将手帕夺了过来,狠狠地朝嘴角一抹,下颌处立现一道血痕。她浑然不顾,转过脸去,盯着韦三秋,冷冷问道:“千佛之夜到今天,统共不过三个多月的时间。晏采怀有身孕,究竟是真是假?若是真的,她怀了多久?”
韦三秋肃声答道:“南京城中好几位名医都替她把过脉。她确然怀有身孕。大夫曾说起过她的生产日期,约略推断一下,她腹中的孩儿应当是近两个月……”
穆青露慢慢地点了点头,道:“我晓得了。”她抬起头。望着柴房的顶,过了一会,才又问道:“昨天,他迎娶晏采时……他的神情表现……是不是很开心?……”
韦三秋声音颤抖。说道:“大小姐,您别问那么详细了……”穆青露道:“你不敢说?”韦三秋伏身于地,低声答:“少庄主没有表情。这些天来。庄主下令不许再给他任何酒水,他昨日终于能勉强站起来了。从始至终,他都面无表情,没有说过一句话,也没有留在外头迎宾。拜堂结束不久,庄夫和夫人便说他身体不好,将他扶进去了。”
穆青露道:“好。明白了。”她缓缓立起身来。韦三秋紧张地问道:“大小姐,您想去哪?……”
穆青露如梦呓一般地道:“我想去哪?……”她双腿虚浮,飘了两步,忽然苦笑起来,轻轻地说:“片刻以前,我还一心想要找他。可是……才一转眼,他已经有妻有子了,我如何能去找他?……”
韦三秋赶到她身边,担心地望着她,他不知该说甚么好,只能结结巴巴劝道:“大小姐……我想,少庄主并不曾忘记您……他只是酒后……酒后……”
他凄然低头,哽咽着无法再说下去。穆青露转开脸,怔怔地道:“三秋,其实就算到现在,我也还是很想去找他。我很想看看他……我还想瞧瞧他见到我,会是甚么模样?……然而……”
她停住话语,良久,才低低一叹,道:“可他若是见到我,旧情复发癫狂失控,我将如何?留下来共侍一夫吗?……若他见到我,冷漠翻脸,我又将如何?一怒出手,杀掉负心人吗?且莫说我还有没有能力杀人,我如果杀掉他俩,我心里难道就能更加快活满意吗……”
韦三秋颤声道:“大小姐,您变了……”
穆青露摇摇头,道:“我没变。假如今时今日,晏采没有身孕,我是无论如何都会前去见司徒翼的。是非曲直,我必要亲耳听他说个清楚。可是……现在……却不能了。”
韦三秋不解地望着她。穆青露唇边又泛起一丝苦笑,艰难地道:“现在我与他俩之间,隔了一个小小的孩子。不管那是如何来的,我一介堂堂侠女,怎么能同一个尚未出世的弱小孩子计较,我怎能同它争抢,去抢它的爹爹?……”
韦三秋含泪道:“大小姐啊……”
穆青露却没有理会他,只继续说着,似自言自语,又似在倾诉:“从踏进山庄的第一步开始,我就隐隐察觉到了……我,如今已不再是受欢迎的人了。只是我不愿意相信,还想找回自己的尊严罢了……而现在,为保住这最后一丝尊严,我不能再去见他了……三秋,你可知道,此时此刻,我多想把这可恨的‘尊严’抛到一边,狠狠碾碎吗?……”
韦三秋涩声道:“我明白。大小姐从小时候开始,就一直是个骄傲的姑娘。您放心,今天这件事,是您同我之间的秘密,我不会让任何人知道您曾来过,我会小心翼翼维护这秘密,不让您的尊严有一丝一毫损伤。”
穆青露转头向他,不知何时,她已收敛起方才所有的表情,反而淡淡地笑了一下:“三秋,你一向是最八面玲珑的人。认识你那么多年,我还第一次见你动容。我已经失去了那么多,今日居然还能有人为我动容,我也算值了。”
韦三秋长长叹息一声,道:“大小姐,天将黄昏了,您快些离开吧。否则一旦有人折回柴房,发现了您,就要糟了……”
穆青露依旧淡淡地道:“好,我走。”
韦三秋朝她作了个手势,俯耳在柴房木门上,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忽然面色一沉。穆青露在一旁,正暗自伤神,突见他如此面色,微微一惊,也凑耳去听。一听之下,外头果然有细碎的脚步声,在一步步接近柴房。
二人对视一眼,韦三秋默不作声,将穆青露轻轻一推,恰将她推到门背后的死角中。穆青露照着他的手势,面朝墙角,静静伫立。韦三秋陡然提高声音,问:“来的是谁?”
那细碎的脚步声来到柴房门外,慢慢地停了。隔了一会,才有一个温柔的声音,在门外轻轻响起:
“是我。”(未完待续。。)
第193章 生别离(二)
穆青露一听那声音,恰如五雷轰顶。她用力扶着墙,才终于站稳。韦三秋脸上掠过慌乱的神情,但只一瞬,他便沉声应道:
“少奶奶身份尊贵,为何不待在内宅中,却跑来如此卑下肮脏的地方?”
穆青露悄悄侧眼望去,见柴房窗纸上隐隐现出一抹红影。韦三秋瞧见她如此动作,立刻示意她将头扭转过去。穆青露勉强回转脸对着墙,却听晏采的声音柔柔地说:
“我听下人说,今日有客不请自来,已被留在柴房。公公婆婆忙于待客,无暇处理此事,我怕那些下人一时鲁莽,没有问清情况,误会以至冲撞客人。因而我特意来此,想亲自问问情况,若有失礼之处,必当赔罪并弥补。”
穆青露的表情一凛。韦三秋已隔门说道:“少奶奶百忙中牵挂家事,着实可敬。说来正巧,在下恰也为了相同原因,特意前来询问情况。现下已探知分明,此人路过咱们山庄,瞧见有喜事,一时羡慕,便想来讨些好处。可惜出言莽撞,冲犯了守卫的兄弟,一时误解,被扣了起来。如今我已开解此事,稍后便会将人打发,少奶奶正值大喜之日,还请放心回屋休息,不必担忧。”
晏采的声音益发娇柔:“韦总管如此繁忙之际,还为一桩小事劳心劳力,真是多谢你了。话说回来,我听说不速之客乃是一名女子,恰好我过去也曾颠沛流离,深深知道孤苦女子浪迹天涯的不幸。所以还是烦请韦总管开一下门,我带了些盘缠食物,以亲自抚慰一番这位可怜的姐妹。”
韦三秋悄悄望向穆青露,唯恐她按捺不住、勃然大怒,但她却一反常态,紧紧闭着嘴。一声未吭。韦三秋暗道庆幸,赶紧回应道:“少奶奶,柴房中实在脏乱不堪,您乃千金贵体,又正值大喜佳期,万万不宜进入这种地方。您请放心回去,在下会将您的心意转送到达。”
晏采幽幽一叹,道:“既然如此,便让我同她隔窗说两句话罢。若让我就这样狠下心肠离去,我著实不忍心。”
红影晃动。映在窗上,越来越大。她缓缓抬手,接近窗纸,仿佛随时都会叩破它。
韦三秋死死盯着那摇曳的红影,脸上竟泛起一片奇特的神色。穆青露认识他整整十年,却从未见他流露过如此神情。他额角有汗珠滴滴落下,双颊发青,嘴唇抽搐,牙齿格格作响。搭在门栓上的手指也在不由自主抽动着。他脸上的神态,明明白白显示出两个字——
——恐惧!
挨近窗纸的红影正中,有一团模糊不清的粉白色,那是晏采的脸。她正将脸贴近窗前。穆青露听到她在隔窗轻唤:
“妹妹,可怜的妹妹,你还好吗?能听到我说话吗?”
穆青露一言不发,朝四下一望。迅速拾起被丢在一旁的斗笠,将自己面目牢牢遮了起来。韦三秋见她如此,反而放心了。他与穆青露两相对视。都会意地点了点头,韦三秋将手搭在门栓上,随时准备见机行事。
窗纸上现出五点细细的黑影,那是晏采将手指搭了上来。韦三秋朝穆青露使了个眼色,低声道:“准备。”
五点细影突地收回。晏采柔婉的呼声猝然消失,她仿佛退了两步,红影变小,陡然弯沉,窗外传来一阵剧烈的呕吐声。柴房中的两人始料未及,一时愣住了。
远处又有几道脚步声奔近,有侍女在叫道:“少奶奶,少奶奶。”
韦三秋停住欲拔门栓的手,警惕地隔门扬声唤道:“少奶奶情况如何?”
一名侍女应道:“韦总管,少奶奶是害喜了。”韦三秋立刻道:“此地太脏,你们快将少奶奶搀扶回去,陪她好好休养。若有闪失,唯你们是问!”
那几名侍女慌不迭地道:“是。是。”便有人欲去搀扶晏采。晏采似乎没有拒绝,从窗纸上隐约可以看出有两道影子,一左一右扶住了她。韦三秋与穆青露刚刚松了一口气,晏采的声音忽又在窗外响起:
“韦总管……还有那位可怜的妹妹……真对不住,我腹中孩儿太淘气,我……没法照顾你俩啦……”
韦三秋如释重负,忙道:“少奶奶请放心,在下保证将此事圆满解决。”
晏采又轻轻呻吟了几下,才说道:“如此便拜托韦总管了。”
红影行了两步,忽又驻足,但听她略略抬高些声音,又说道:
“房中的妹妹,我把食物盘缠留在门口了。江湖险恶,听姐姐一句话——无论遇到多么惨的事,都要勇敢些挺过去。老天永远不会辜负聪明机智的人,而愚笨者却注定被深深踩入泥土里。只要挺过去了,就能像姐姐这样,有安逸的生活,有如意的夫君,有活泼的孩儿……妹妹,你转眼又将开始流浪的日子,你一定要记住,无论多么痛苦,都千万莫要轻易寻死呀。”
韦三秋霍然回头,去瞧穆青露。可只见到她的斗笠覆在脸上,无法窥清她的表情。耳听晏采的脚步声渐行渐远,韦三秋方才颤声道:“大小姐,您……”
穆青露的声音从斗笠下幽幽飘出,不掺一丝感情:“走。”
韦三秋拉开门栓,收起先前紧张惶惑的模样,昂首阔步走了出去。他朝四下一张望,见并无旁人,才回头朝屋里轻声道:“随我来。”
二人走出柴房,韦三秋引着穆青露,从后院最僻静的小门中穿了出去。离开紫骝山庄后,韦三秋犹未放心,陪着穆青露走了长长一程,直到山庄的影子远远消失在身后,方才止步。
韦三秋长出一口气,道:“大小姐,您刚才忍住了没有发作,您是好样的!”
穆青露在斗笠后静默了一会,方才开口,声音竟是从未有过的清冷:“我没有发作,是因为蓦然回忆起了一些奇怪的事。如果我失控暴露自己,就永远也没机会寻到答案了。”
韦三秋点了点头,又问:“大小姐,您下一步准备去哪?”
穆青露想了一想,答道:“我眼下有很多事要做,有很多问题要解决。也许会先回天台山,也许会去别的地方。不过……”
她微微抬首,不知道是否从斗笠的缝隙中瞧见了天空。她淡淡地道:“不过我是不会寻死的。”
韦三秋如释重负地道:“那就好——”
穆青露忽然打断了他的话:“三秋,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她不待韦三秋接口,便继续问了下去:“告诉我,为甚么晏采一步步接近窗户的时候,你的神情那样恐惧慌张?”
韦三秋猛地打了一个寒噤:“大小姐……”
穆青露道:“这里远得很,她听不见。你倒说说看,她这几个月来究竟还做过些甚么,会令你这位见过世面的大总管如此害怕?”
韦三秋翻身跪下,凄声道:“大小姐,紫骝山庄的事,您千万莫要再问了。您听我一句劝,远远离开这里,莫要再靠近了。”
穆青露没有动,清亮的声音中有一丝疑惑:“她丝毫不会武功,到底是为甚么?”
韦三秋深深磕下头去,哽咽道:“奴仆不可妄议家主,我今天的话已经太多了……大小姐……我韦三秋这条命注定是要献给山庄的了,有些话,只能烂在心里,却万万不能再说出来……”
他停了一停,又说道:“大小姐,您记住,‘天台派’三字,已经成为这里的禁忌了!但您请放心,我会明哲保身,我还定会尽心尽力,保护庄主父子三人……大小姐,莫要逗留了,快走吧!”
穆青露静静立在他面前,过了一会,才道:“既然这样,我也不逼你。三秋,就此别过。”
韦三秋抬起头,眼中流溢出怜悯的神色,他低声道:“大小姐,您与我有多年主仆情分,论地位,我没有资格对您说些甚么。但论年龄,我比您痴长近二十岁,今日一别,不知还能否相见,所以……我想斗胆劝您几句话。”
穆青露伫立在晚风中,微微俯首,道:“好的,我听着。”
韦三秋道:“大小姐,您豪爽坦率,这是极大的优点。但您同时也骄傲好强,这却是您的弱点。如今您面临重重危机,肩上压着万钧的担子,我是瞧着您长大的人,我不希望您妄自强撑,因为那样终有一天会垮掉……您离开这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