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弦-第1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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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于渊只觉脑中有热血上冲,他张开嘴,刚要发声。却听到穆青露在说:
“她是我的好朋友,是天台派的尊贵客人,想在这里住多久就能住多久。她离开洛阳。是拜你所赐,如今又来说甚么相见不相见?洛苏华,你一通胡言乱语,是被四色穰酒熏昏了头吗?”
毕方忽在一旁阴森森地道:“分明是小情人久别重逢,你却还在一旁掩耳盗铃。”穆青露俏目一扫,怒斥:“闭嘴!”毕方冷笑一声,竟真的住了口。穆青露纯澈的眼眸中微有惊惧之色,又唤道:“沿香……”朱于渊蓦然开口,声音很冷峻:
“青露,让他说下去。”
穆青露道:“可是……”朱于渊沉声道:“唯有听完,才能知晓真相。”
不远处,顾游心的声音却猛地响起:“二月初九,我想起来了……”
她嗓音向来淡漠,此际更是凉寒如冰,她徐徐转过视线,正投在夏沿香身上:“那时我们已从关帝庙中脱身,正打算离开京师。我们邀她一同离去,然而她却说,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
穆青露脸色苍白,道:“游心,你是想说……”
顾游心话锋陡然一转,冷漠中竟挟着奇怪的锐意:“二月初九以前,白泽曾同千家帮狄少帮主交手,还身负重伤。然而……他的伤迹却又在短短时间里,奇迹般地好转了。事到如今,我倒确然很想知道,白泽方才所说的那一桩秘密疗伤之事,究竟是不是夏姑娘做的?”
朱于渊喝道:“游心!”
顾游心却不为所动,她声调疾扬,如有芒刺:“倘若真是她做的,那么!她不正和殷寄梅一样,成为他埋下的最后一粒棋子了吗?阿渊,你何不瞧一瞧这架弓弩,它究竟会射向谁,你还敢断言吗?”
朱于渊喝道:“事态尚未明了,你镇定一些——”穆青露却陡然扬声说道:“游心,你想太多了,沿香是我的好朋友,我才不相信她会……”
夏沿香的声音忽然响起,虽柔和,却不啻于一道惊雷:“青露,是真的。二月初九那一天,我确实替他治过伤。”
她无视华顶台上猝然袭来的惊愕与静寂,只将视线移到洛苏华身上,缓慢却又清晰地说:“不过,有一件事,他却故意说错了。二月初九,对于我和他,不是甚么结下约定的日期,却只是一个诀别的日子。”
穆青露怔怔念道:“诀别?”
夏沿香默默瞧着洛苏华,山风轻拂着她,竟将那一双明丽的秋波,带起了无限倦意:“那天,我最后一次恳求过你,要你收手,可是你并不曾答应;而你也恳求过我,要我等你,但我也不曾答应。所以,你说的约定,只是一厢情愿,它……根本不存在。苏华,从那一天之后,你与我,便永远错过了。”
穆青露道:“恳求?错过?我听不懂……”
夏沿香温柔地望了她一眼,轻轻地道:“青露,莫要问了。我和他之间的孽缘太深,谁都帮不了我们,唯有自己亲手化解。你只须牢牢记住,你永远也不会错看我,你我的友情,更是永远也不会改变的。”
穆青露喃喃地说:“你我的友情,永远也不会改变——是啊,是的,我相信你!好!沿香,我甚么都不问了。”
顾游心唤道:“青露姐姐——”穆青露却仿佛已想通,只微微一笑,清丽的眉目间,疑虑之情径自无影无踪。顾游心还想说甚么,却又听到穆青霖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游心,倘若没有夏姑娘,那束缚我的‘消魂’之链,是永远也不能被解开的。”
顾游心蓦地一震,竟无言以对。穆青霖平静地说道:“夏姑娘对我有救命之恩,即是对穆家有救命之恩。你早晚都是穆家的人,岂能听信妄言、怀疑恩人?”
他一席言语既出,虽简短却有力,宛若一阵春风,轻轻抚平湖心动荡的涟漪。顾游心悚然一颤,低声道:“夏姑娘,对不起。”
朱于渊慢慢收回目光,垂首端坐,在心里低低念道:“白泽方才的话并未说错——倘若他能早生几十年,天台派必不会沦落至此。其实,那一块掌门令,他比我更加适合。”(未完待续。。)
第269章 侠骨香(三)
洛苏华的面色微微一暗,目中却有利芒疾闪,先前的欣喜与侥幸霍然消失不见。毕方与武罗等人眼见离间计失败,神情亦都惊惧不定。
夏沿香渐渐恢复了镇静。她抬起脸,端视着洛苏华,说道:“洛阳一别之后,我以为从此永不会再相见。可是,有一天,你却戴着面具,一言不发地在神乐观中寻到了我。我很吃惊,并且,一眼就认出了你——我嘴里虽不曾明说,但你想必也是知道的。”
她将视线转向遥山,目光变得又深又远:“你从不曾在我面前摘下过面具,也从不曾在我面前开口说话。苏华,我想了很久很久,犹豫了很久很久,陷入深深的痛苦中——你是无颜面对我吗?既是无颜,又为何一次一次,哪怕我恶言相向、百般驱赶,你也定要前来相见?”
周围静悄悄地,气氛令人窒息,唯有四色穰酒浓香悠悠飘荡。
夏沿香微微苦笑,又说道:“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夜深人静之时来见我。时间一长,我渐生错觉,以为……也许……你还是有救的。我错误地觉得,自己还有那一丝能力,可以将你从悬崖边拉回来。”
洛苏华静静望着她,目光轻轻一漾,却又立即回复成古井深潭。夏沿香轻轻地道:“你受了重伤,奄奄一息,却还来寻我。我反复思量,决定救你一命。我替你敷药疗伤,又流泪恳求,恳求你从此收手,告别流血与纷争。我苦苦哀求,可是……你却始终默然不应。”
昔时好强的她,此际的语气很淡然,仿佛言语中那个脆弱哀伤的姑娘,与她自己毫不相关。
朱于渊望着她。眼中有悯然之色,他忽将目光一转,瞧向洛涵空,只见他伏首于地,双拳紧握,竟无法窥见脸容。正神思陡转间,又听到夏沿香幽幽地说:
“苏华,洛阳一别,尚且不算甚么。然而二月初九、神乐观中,才是真正的诀别。苏华。从那一夜后,你我背道而驰,今生今世,永难再相会。今日的天台山重遇,是巧合,更是上天的安排——”
她骤然抬起左手,朝华顶台下一指,声调一扬,从忧伤转为严厉:
“你可知山下倒伏着多少尸体?鲜血又是如何横流成河?洛苏华。这一切,都源于你——你的狭隘、偏执,还有残酷无情!洛苏华,人算不如天算。上天让我在此时来到这里,自有它的用意,而它的用意,便是要我亲手……结束这一切……”
她话音一哽。骤然降低。她垂首,将左手一收,猛地按住右掌。而右掌之下,赫然便是那发动弓弩机关的“悬刀”!
洛苏华霍然喝道:“沿香!且慢!”
夏沿香没有抬眼,只漠然应道:“你还有甚么遗言?”
洛苏华的声音早已失去了先前的镇定自信,反而隐隐迸着求生的狂野:“香儿,你为何要站在天台派那一边?他们收容金氏后人,又与摧风堂结为盟友,你那位‘好朋友’,更是当众掌掴羞辱我——香儿,你既与我倾心相爱,为何却始终不愿意理解我的心?”
夏沿香道:“这就是你的遗言么?苏华,你至死不悔,这番话里,句句都在替自己开脱。我虽非江湖中人,但却也知道,江湖,确然离不开恩恩怨怨与刀光剑影。然而……你的怨气,却实在太强大、太自私了!你的怨气带来的杀戮与伤害,也太多了!何况,苏华,你——”
她话音一转,带着愤怒与伤感:“——你是那样自私的人,终其一生,只肯为自己而活,所谓为母复仇,说到底,也不过只是争名夺利的藉口而已!你先前还在口口声声说着‘勾引’与‘欺骗’,一转眼,为了求生,竟然又能亲口说出‘倾心相爱’这般的言语!苏华,你抬起头来,且瞧瞧那边殷寄梅的遗体——今生今世,你除了自己以外,可有真正爱惜过一个人吗?”
她猛地住口,喟然长叹一声,双目微阖,便要将悬刀按下。
洛苏华双眸中狂乱的求生之色更浓。他长声呼道:“香儿!停手!别杀我,你别杀我,我不想死……香儿,我错了,我有时确实很自私,可是,那只因这世界欠我太多!——还有,你刚才说的话并不全对,这世上还有我爱惜的人——香儿,我对母亲的牵挂,全是真的!而我对你……也是真的……”
夏沿香苍白的脸颊上猛然漾起薄薄的红晕,初看像是羞怯,细瞧却更像激怒:
“洛苏华,方才你对他们说的每一句话,我都在华顶台边听得清清楚楚。你从认识我开始,就一直在戏耍我、利用我,也许在你眼中,我只是会走路会说话的工具——然而,从现在开始,我永远不会再上当了,一切……都该结束了!”
四色穰酒芬芳更浓,薰得人周身酥软,可惜醉中却亳无欢意。夏沿香笔直而立,玉白双颊衬着怒红,竟有凛然不可侵犯之威。
洛苏华奋力举起手掌,想要挣扎,却精疲力尽,难以挪动分寸。他的脸色越来越暗,额间朵朵桃花,似也被紧张与恐惧夺去了明艳色泽。他直直盯着夏沿香的脸,目中有哀求与绝望。他不住地喃喃说道:
“香儿,我方才那番话,都不是真的。我只是想欺骗他们、迷惑他们罢了……他们越忿怒,我也就越安全。香儿,我那些话,都并非出于本心,请你相信我,香儿……”
突然间,他似想起甚么,眼眸一亮,仿佛捞住了救命稻草,大声叫道:
“你若不信,请走向前来,瞧一瞧我的怀中。我的怀里,有你当初亲手赠给我的信物——那一支灵雀发簪!香儿,那是我的至爱,哪怕浴血江湖,我也一直将它小心地贴身收藏。每当夜深寂寥时,我都会细细端详它,瞧着它晶莹剔透、明净灵秀的模样,就如同瞧见了你。香儿,那一支灵雀发簪,足可以证明我的心,我虽有过很多女人,但自始至终,心里装着的,却只有你一个。”
他的语气很奇怪,自从上华顶以来,他还从不曾用这样的语气说过话。
夏沿香蓦然一惊:“灵雀发簪?”
洛苏华道:“是的!那一支灵雀发簪,一直完好无损地藏在我身边。我宁肯自己受伤,也绝不容它有半点闪失!香儿,请你过来,亲自瞧一瞧吧!瞧见了它,也就能瞧见我的心了。”
夏沿香怔怔地道:“灵雀发簪……”她单薄的身子开始微微发颤,她用茫然的声音,反反复复念着:“灵雀发簪。灵雀发簪……”
洛苏华的声音亦在发抖:“香儿,这些年来,我一直活在怨恨与矛盾里,为了复仇,我曾做过许许多多无奈的事。我深深地伤害过你。可是,那种伤害,却也给自己带来了无尽痛苦,它们日积月累,却又无处可诉——香儿,我不是存心想戏耍你,我如此拼命,正是想早些结束所有争端,那样,就能好好地补偿你了!如果可以,请你再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香儿……对不起……”(未完待续。。)
第270章 侠骨香(四)
他反复地说着“对不起”,他仿佛很不习惯说这样的话,声音也越来越低。
夏沿香直僵僵立着,怔怔地道:“灵雀发簪?……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那一支发簪……”
她忽将求恳的目光投向朱于渊与穆青露:“去年,六月初四,在他住处,他明明亲口说过,那一支灵雀发簪,早就已经被毁灭了……是么?他当初亲口说过的,你们俩都听见了,对不对?”
朱于渊道:“我记得。他……”他神情沉重,却缓缓地住了口。穆青露脸上有踌躇之色,夏沿香扬声道:“青露,你也还记得,是不是?你快些告诉我,他当时是怎么说的?……”
穆青露犹豫着,半晌,终于轻轻地说:“当初,夜半时分,在他的小木楼中,他说……为了避嫌,已悄悄将那支灵雀发簪敲碎,并且远远地丢进了摧风堂湖心……”
夏沿香喃喃地道:“是的……是的……那样伤人的话,我日日夜夜都记得……可是,今天,他却还想欺骗我,他竟敢说还保存着它……也许,在他眼里,我真的很傻,就算对我撒谎,也不需要花甚么心思……”她不断地念着,却蓦然笑起来。
朱于渊见过她笑。昔日张灯结彩的璧月楼中,局促害羞的少年鲁继开,曾想以一曲凤箫博她一笑,却不慎失手。可她并没有令他失望,她对他微微而笑,笑意中满含鼓励;后来又有南海骑鲸公子莫占秋和知府少爷皇甫非凡,这两人,一个傲气一个横蛮,亦都博得了她的笑,只不过,那笑容却是轻鄙与嘲讽。
后来在摧风堂中,她与洛苏华定情了。那时,她对着自己和青露的笑颜,是最甜蜜最快乐的……然而,自从那场风波以后,她就很少再笑了,就算笑,也是常含着淡淡的苦涩。
而此刻,她娇美面容上漾起的笑,却触目惊心。它不是之前的任何一种,它既有寒冰般的冷。又有烈火般的怒,这世上从未有如此一种笑容,能将冰与火结合得如此决绝。
朱于渊心中霍然一惊,他朝穆青露望去,见她双目圆睁,眼中透着深深的忧与惧。
洛苏华大声道:“香儿!你别这样,别这样!我当初害怕身份泄露,所以,只能强迫自己演戏!求求你。到我身边来,亲自瞧一眼,它真的在我怀里,从不曾被丢弃过!你来啊!你过来……亲眼瞧一瞧它。瞧见了它,就会相信我了……香儿,我错了!我过去不该欺骗你,我马上就改!你过来。扶起我,看一看它,然后我俩立刻下山去。咱们找个无人的地方。一同安安静静地生活,永远也不分开了……”
他优美文雅的声音已经扭曲,他一面说着,一面奋力举起右手,哆哆嗦嗦朝怀中伸去。夏沿香依旧在笑着,一句话都没有应答。
毕方与武罗交换了一个眼神,武罗忽然扬声说道:“夏姑娘,你就去他面前亲自瞧一眼,又有何妨?”毕方与孟极一齐劝道:“是啊。是啊。去看看吧。”
他几人不开口则罢,一开口,忽又听到有人声嘶力竭叫道:“夏姑娘,千万莫听信他的话。这恶魔怀里必藏有凶残机关,你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