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去死 作者:[日]京极夏彦-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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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吗?」或者是「你认为未来情势的走向如何?」没骗你,我还听见有人问说:「请问你现在穿的是什么。」
我记得最超现实的场景,是有次我站在厨房里,和其他的助理、保镖在一起看电视新闻在播什么。结果竟然看见新闻在播报我们!画面上取景的摄影机,就在隔壁那个房间里,对准几位坐在沙发上面的大明星,而这些明星正在看新闻!新闻画面转到纽约上城东区的现场,僵尸顺着第三大道进攻,市民们用徒手、铁鎚、铁管等工具打僵尸,有家运动器材的老板正在免费发送店里的棒球棍,告诉大家说:「打头!打爆僵尸的头!」还有个人穿着直排轮,手上拿根曲棍球棒,直排轮上面还绑着一把超大无比的老式切肉刀。他前进的速度大概可达三十英里,用这种速度应该可以切掉僵尸的脑袋了吧。结果现场新闻镜头记录下了整个过程:有只腐烂的枯手从下水道排水孔里举起来,就在他的前进路线上,这个可怜的小子被绊倒之后,头下脚上腾空飞起,脸部重重着地,然后僵尸扯着他的马尾辫,他一路尖叫,被拖进了下水道里面。播到这里的时候,新闻里的镜头切换到我们隔壁房间的摄影机,要捕捉这些名人看见此等惨状之后脸上的反应。明星们有的抽了口冷气,有的真情流露,有的装模作样。我记得那时有个小贱厌当场脱口惊呼说,那个溜直排轮的男子「好笨哟」。我并没有因此而看不起这个贱屄明星,因为我更看不起其他那些假装流眼泪的明星。至少那个贱屄很诚实。当时我身旁站着一个叫做塞吉的保镖,他是个满脸愁容、臃肿又可悲的混蛋,在俄国长大的,他的身世让我知道落后国家简直比化粪池还可怕。当镜头转回来我们这里捕捉名人脸上的反应时,塞吉看了这段报导后自言自语几句俄文,我只听懂一点「简直比沙皇家族还坏」之类的话。我正要开口问他什么意思,警报就响了。
我们在围墙外面好几英里远的地方,安装了非常敏感、连单独一只僵尸都可以侦测到的压力感应器,现在这个感应器已经被触动了,无线电开始叫:「敌踪!敌踪!西南角……干!好几百个!」这个房子很大的,我跑了好几分钟才接近我的射击位置,而且还有点气外面那些斥候干嘛这么紧张。几百个,没什么大不了的,这道高墙它们永远爬不上来的。接着我听见无线电里大叫:「他们是用跑的!操他妈的老天!跑得好快!」迅猛彊?我一阵反胃,能跑的东西就能攀爬,能攀爬的东西就会思考,会思考的东西……,这下我怕到了。我冲向三楼的客房窗口就射击位置,沿途看见名人老板的朋友们纷纷跑到武器室去拿枪,他们跑得有够快了,简直就像一九八〇年代动作片里面的临时演员。
我打开保险,眼睛凑上瞄准具,这是最新一代的瞄准具,结合了光学望远镜和热影像仪。但要打僵尸的话,是用不到热影像仪的,因为僵尸的身上没有体温,不会发热。我从热影像仪看见刺眼的绿色人形,几百个人,我快不能呼吸了。他们不是僵尸!「到啦!到啦!」我听见他们在喊:「那就是新闻讲到的房子。」这些来犯的人类带着梯子、枪、小婴孩,有几个人的背上还背着小背包。他们跑到正门口,这个大门是钢制的,设计上可以阻挡一千个僵尸来犯,结果钢门被炸药炸得飞脱了铰练,整扇门向房子内部飞进来,宛如超大型的忍者铁飞镖。老板对着无线电尖叫:「开火!杀了他们!打倒他们!杀杀杀杀杀杀!」
来犯的「坏人」,先这样称呼他们好了,一拥而上钻进屋子里。前院到处停满车辆,有些是跑车,有些是悍马车,还有一辆大轮子的改装卡车,是一个全国足球联盟的明星球员开来的。现在这些车子全部烧起来了,烧成怪异的火球,有的被炸翻了,有的在原地兀自燃烧着,轮胎着火之后形成油烟味很重的浓烟,大家都快呛死了。耳中只听见枪声,我们发射的,来犯坏人发射的。至于那些大明星,有些吓到尿裤子,还没吓到尿裤子的则想要逞英雄,或者想要在其他明星面前展现英姿,要保护属下。也有很多大明星喝令自己的随从人员保护他们,有些随员真的尽力保护明星老板。这些随员,可怜的二十岁「个人助理」,一辈子从没开过枪,这样当然撑不久就殉职了。当然还有些随员阵前叛变,加入了来袭「坏人」的行列。我看到有个很「娘」的美发造型师抄起一把拆信刀,就用它刺进女明星的嘴里。而我前面提到的那个首席助理,带着「尽本分!」棒球帽的人,正想从自己的老板(那个选秀大赛冠军臭歌星)灼手中抢下一个手榴弹,结果手榴弹爆炸,两人都报销了。
简直是人间炼狱,你想像中的世界末日就是这个模样。房子起火了,到处血迹斑斑,尸体或者残躯四处散落在昂贵的家具上。我跑向后门的时候,看见了那个小贱厌女明星的保镖,他也正朝后门跑。我看着他,他看着我,如果当时我们两人有对话的话,内容一定是像这样:「你主子呢?」「那你主子呢?」「别管他们了」。这种心态,就是保镖常见的心态;而我也就是出自这种原因,所以当天整晚我一枪都没开。名人花钱请我们是来打僵尸,不是打那些比较穷的活人,这些穷人只想找个安全的地方躲着。他们从前门跑进来的时候,一面跑一面喊叫。他们喊什么呢?他们并没有喊说要「抢那瓶名酒」或者是「奸了那个贱屄」。他们喊的是:「先救火!把妇女和小孩安顿到楼上!」
我跑出屋外,朝海滩前进的时候,经过了那个专讲政治笑话的节目主持人,他带着一个皮肤已显粗糙的金发老妞(我还以为这两人政治立场相左),两人一副不知道该怎么办、一副已经没有明天的样子。也许对这两人来讲,已经没有明天了。我成功抵达了沙滩,找到一块冲浪板(看起来这块冲浪板的价值比我的老家房子还要贵),开始朝着海平面远处的灯火划呀划。当晚海面的船只好多,好多人坐船出海逃命,我希望这些船上会有个好心人肯让我搭便船,能载我去纽约港就好了。我也希望我摸来的一副钻石耳环可以当成我的买命钱。
(他喝完兰姆酒,向酒保示意再来一杯。)
有时我会自问,为什么那些名人不肯低调一点呢?不单是我老板,而是所有的、被宠坏的寄生虫名人。他们有足够的资源来保持身家性命的安全,为什么不善用这些资源,跑到南极或格陵兰?要不然待在家里,尽量不要惹人注意也好啊。话又说回来,也许他们就是办不到,宛如一个没法关闭的开关,也许这就是名人的天性特质。唉,算了,我又懂什么呀!
(酒保端了另一杯酒过来,尚恩抛了一枚南非银币给酒保。)
有钱,就是要现!
冰市,格陵兰
从外表上来看,触目所及都是通风孔,巨大、细心雕刻成的风管,它们不断将新鲜、冷冽的空气送到地底三百公里之下的迷宫之中。一度曾有二十五万人口就住在这个靠着人力凿出的工程奇景中,但现在留下的人寥寥无几,有些人做着颇有前景的旅游小买卖,有些则负责管理这个地方,由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世界遗产计划来支付薪水。有些人,例如曾任伊朗革命卫队少校的阿米德·法朗纳千,则是因为没别的地方去,只好留下来。
印度跟巴基斯坦。南、北韩。北大西洋公约组织与旧华沙公约组织。如果世界上有对立的两边,会使用核武彼此对抗的话,那一定会发生在印、巴之间。大家都知道,大家也等着看,这也正是它还没发生的原因。因为危机真的是随时都存在的。过去几年间设立的各个机构、组织就是为了避免这场灾祸。这两个首都之间设有热线,彼此大使相熟的程度可以直呼其名,还有将军、政治人物以及一切与这场灾祸有关的人员,都受过训练,好让他们所恐惧的这一天永远不会到来。没人会想到(我当然也想不到)或早或晚,该来的终究躲不过。
在我们国家伊朗,尸变疫情感染的情况跟其他国家不同。我们的国土是非常多山的,运输相当不便,人口又相当少,以这样的国上面积,以及靠着比例上兵力的优势,轻易的就能将许多城市隔绝起来,也不难理解我们的领导阶层是多么的乐观。
结果问题出在难民,数以百万的难民从东边而来,数百万啊!从巴基斯坦的巴鲁支斯坦省涌入伊朗,把我们的计划全打乱了。许多地区已经受到感染,大批的僵尸步履蹒跚地走向我们的城市,我们边境的守军根本挡不住,整个哨所被一波波的僵尸给踏平了,根本不可能关闭边境,同时我们还得应付我们自己境内的尸变大爆发。
我们要求巴基斯坦控制好他们自己的人民,他们向我们保证会尽量,我们知道他们在说谎。
难民主要来自印度,只是取道巴基斯坦,试图想找个安全的所在。那些在伊斯兰马巴德的家伙很乐意让他们出走,把烫手的山芋顺势丢给其他国家,当然好过自己来处理。我们要是早点儿结合两国的武力,在某个有利于防守的地点共同展开联合军事协防行动的话,或许还守得住。我知道这些计划都被搁置了。巴基斯坦南方的中央山脉有派博山脉、凯撒尔山脉、中布拉灰岭等天险,再多的难民或僵尸我们原本都可以守得住。但我们的计划被否决了,有个偏执的巴基斯坦武官在他们使馆不客气的告诉我们,任何外国部队一踏进他们的领土就被视为宣战。我不知道他们的总统有没有看过我们的计划书,我们的领导人从没直接跟他们说上话。你了解我举出印度跟巴基斯坦的用意,我们没有像他们那样的关系,缺乏外交的机制,据我们所知这个一肚子坏主意、吃屎的矮鬼上校武官竟然通知他的政府说,是我们想要并吞他们西部的省分!
但我们能怎么办呢?每天有数十万难民越过我们的边境,或许他们当中有好几万人已经被感染了!我们必须采取决定性的行动,我们必须保护我们自己!
有一条路连接我们两国,照你们来看是条小路,大部分仍是黄沙漫漫的泥巴路,但它却是巴鲁支斯坦省南方的主要干道。这条路上有个关键点,就是跨越克察河的桥梁。只要切断这个关键点,就可以有效阻绝六成涌入的难民。这趟轰炸任务是我亲自带飞的,夜航,还有好多僚机担任护卫。你根本不必用到影像增强器,几哩之外就能看到车灯,在夜色里一条又细又长的白色队伍,我甚至还能看到轻便的手电筒。这个区域应该已经遭受严重的僵尸病毒感染了,我瞄准中央的桥墩,因为那是最难修复的一段。炸弹俐落的投下,是传统的高爆性弹药,正适合这样的任务。我们飞的是美国制造的飞机(以前我们和美国曾经是盟邦),炸的是以前我们和美国结盟时期美国人出资协助建造的桥梁,对我国最高指挥部来说,也真是一大讽刺。就我个人而言,我根本不必在乎。我感觉到我驾驶的F4幽灵式战机往上飘,因为炸弹脱离了,于是立刻启动后燃器飞离现场,等着后面的侦察机报告战果,然后我全心全力祈祷巴勒斯坦不会报复。
当然我的祷告并没有获得应允,三个小时之后,他们在萨菲德堡的卫戍部队击毁了我们的边境检查站,我知道现在我们的总统以及宗教领袖领导班子愿意撤军,我们得到我们想要的,他们也报了仇。一报还一报,算是扯平了,但谁要去告诉对方呢?他们在德黑兰的使馆将密码跟无线电全都毁了,那位狗娘养的的上校早就为了不泄漏「国家机密」而举枪自尽,我们没有热线电话、没有外交管道。我们不知道该怎么联络巴基斯坦的领导阶层,我们甚至不知道巴基斯坦是否还有任何的领导阶层存在,全都是一片混乱。困惑变成了愤怒,愤怒激化了我们的邻居,冲突随着时间快速升高,边境冲突、空袭不断发生,这一切发生得很快,传统战争打了三天,两边都没有任何明确的目标,仅仅是恐慌的愤怒。
(他耸了耸肩。)
我们搞出了一只野兽,两边都驯服不了的核子怪物……德黑兰、伊斯兰马巴德、库姆、拉合尔、阿巴斯港、奥尔马腊、霍梅尼、费萨拉巴德等地。没有人知道这些地方的核爆到底夺走多少条人命,没人知道当辐射云开始散布到我们这两个国家之后,从印度、东南亚、太平洋沿岸乃至美国,又要赔上多少条人命。
没有人认为核战会发生,至少我们伊朗和巴基斯坦不这么认为。天啊,是巴基斯坦人帮助我们从无到有展开了核武计划!他们提供我们原料、技术、居中穿针引线与北韩跟俄国的叛党接头……要不是我们的回教兄弟友邦的协助,我们根本成不了什么核武强国。没人料到这一步。但同样的,也没人料到死人会复活,现在他们看清楚了吗?只有一个人能未卜先知这一切,而我早就不再相信祂了。
丹佛,科罗拉多州,美国
我的火车误点了,西边的那座开启式桥梁正在测试,月台上的陶德·魏尼欧似乎并不在乎多等我一会儿。我们在车站内描绘胜利的壁画下握了握手,壁画中是僵尸大战中最经典的美国经验,它是从一张照片临摹而来的、描绘一班士兵站在哈德逊河靠新泽西州的沿岸,士兵背对观画者,面向曼哈顿注视着破晓的晨曦天际。在这些高耸又宽大的平面画作旁边,我访谈的对象看起来又瘦小又虚弱。陶德·魏尼欧像大部分同年龄层的人一样,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老,挺着松垮的鲔鱼肚,后缩的发际线还有白头发,右颊上有三道平行的深疤。很难想像,至少从年代上来看,这位前美军步兵才正要开始他的人生。
那天的天空是红色的,因为是烟的关系,这些可怕的烟,整个夏天都瀰漫在空气中,让所有的东西看起来就像是映着琥珀色的红光,又像用一种古怪的染色镜片来看世界。那也是我第一次见到杨克斯市的模样,这个郊区小城就位在纽约市北边,我认为大概没人听过这地方。我自己当然没有。但现在它的地位,就好像,珍珠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