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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部分

不如去死 作者:[日]京极夏彦-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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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了好长的时间才说服舰长,毕竟他不愿见到我们和祖国的海军正面冲突。
  是因为他仍对政府效忠吗?
  是的。而且还有……一个比较个人的理由。
  个人的因素?为什么?
  (他没理会这个问题。)
  你去过南太平洋的玛尼奇(Manihi)吗?
  (我摇了摇头。)
  僵尸大战爆发前,这里是典型的热带天堂。地势平坦、棕榈遍布的小岛,一圈围绕着清浅晶莹礁湖的「环屿」。它曾经是地球上少数培养出纯正黑珍珠的地方,我当年在吐亚莫吐群岛度蜜月的时候,买过一对耳环给我太太。我想起了这件事,于是建议本舰驶往这个环礁。
  当年我只不过是个新婚的小少尉,我们抵达时,玛尼奇已经彻底改变了。珍珠消失了,生蚝被吃空了,潟湖挤满了数百艘小型私人船只,岛上满是帐篷和摇摇欲坠的茅屋。几十艘临时拼凑出来的独木舟,往返来回于环礁外围以及停在深水海域的十几艘大船之间。整幅景象就是现在被战后历史学家称为「太平洋大陆」的典型,也就是由帛琉绵亘至法属玻里尼西亚,一路由难民所形成的岛屿文化。这里成为一个新兴社会,一个由各地难民所组成的国家,大家共拥的旗帜就是「生存」。
  你们怎么融入那个社会?
  交易。在「太平洋大陆」整个区域,交易就是中心价值。如果你船上有大型的海水蒸馏器,你就卖淡水;如果你有一个机房,就当维修机工。液化天然气运输船「马德里精神号」就靠贩卖天然气供应居民煮饭所需的能量。这里的社会景象,正好给宋老先生一个灵感,他说我们这艘潜舰其实有个「利基市场」可以开发。宋老先生是宋少校的父亲,本来在深圳当经纪人搞避险基金。他提议牵一条浮在水上的电缆到潟湖中,然后出卖舰上核子反应器所产生的电流。
  (他笑了。)
  我们成了百万富翁,或说是……拥有价值百万的货物:食物、医药、一切备料或原料。我们完成了舰上的温室,附带一个小型污水处理厂,将舰上产生的粪便回收制成肥料。我们买下健身器材,一整组的酒吧,还为士兵餐厅跟军官休息室添购整套家庭视听系统。孩子的玩具跟糖果简直堆成了山,最重要的是,孩于可以接受国际学校的教育,学校是由几艘驳船改装成的。这里所有人都欢迎我们,我们的士兵,甚至部份的军官,还能免费进入停泊在礁湖内的五艘「慰安船」。这是一定要的啦!我们照亮了他们的夜晚,带动了他们的机器,让冷气跟冰箱这类遗忘已久的奢华重新运作,将电脑重新连上网路,让大部分的人洗了个久违数月的热水澡。我们带来了荣景,连岛屿安全委员会都允许我们不必参与岛上的协防工作。不过我们很礼貌地婉拒了这个好意,依旧参与岛屿的协防工作。
  协防,是为了防止来自海上的僵尸吗?
  它们一直是个危害。每天晚上它们在环屿间又漂又晃,想沿着锚鍊爬上船舷比较低的船。要留在玛尼奇,有一项「公民义务」必须遵守,就是协助巡防僵尸入侵到海岸和船上。
  你提到锚链,僵尸不是不擅攀爬吗?
  水的浮力抵销重力,那就不一样了。它们只需要沿着一条锚鍊浮上水面,如果那条锚鍊尾端的甲板只比水面高出个几公分的话……在潟湖里发生的僵尸攻击事件,跟海岸的攻击事件一样多。夜里情况更糟,这也是我们受到欢迎的缘故:我们发动电力,驱走了水面上或水面下的黑暗。当你用手电筒朝水里照,看到一只僵尸的蓝绿色轮廓正沿着锚鍊向上爬的时候,那真是一幅令人恐惧的画面。
  光线不是容易招来更多的僵尸吗?
  没错,绝对会。一旦船员们开始在船上留下几盏夜灯,夜袭的数目几乎倍增。尽管如此,人民从来不曾抱怨,岛屿安全委员会也没意见。我想大部分的人宁愿在光亮下面对真正的敌人,也不愿在黑暗中面对想像的恐惧。
  你们在玛尼奇停留了多久?
  好几个月。这可说是我们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当时确实感觉如此。我们逐渐松懈警戒,不再觉得自己是逃犯,甚至有些中国家庭,不是流亡的华人或台湾人喔,而是真正来自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公民,他们说国内的情况相当严重,政府连处理国内事务都自顾不暇了。他们认为,国内一半的人口都变成了僵尸,而军队的战力正在持续减少,政府不可能还有时间或精力来寻找我们这艘失踪的潜舰。有一阵子我们似乎要以这个小岛社区为家,一直到危机结束,或者就待到世界末日。
  (他抬头看着我们上方的纪念碑。纪念碑底下,据说就是中国最后一只僵尸被消灭的地点。)
  出事的那晚,宋少校跟我负责海岸巡防任务。我们原本是停在营火旁听着岛上人员的收音机,有一段广播讲到中国发生了神秘的天灾。当时还没人知道那是什么,而且谣言本来就很多。我看着收音机,背对着潟湖,我面前的海水突然发出耀眼的光芒,我一转头正好看到液态天然气运输船「马德里精神号」爆炸。我下晓得她载了多少的天然气,但冲天的火球照亮了夜空,火势蔓延开来,旁边两座小岛上所有人都死了。我第一个念头是「意外」,可能是气阀腐蚀,或者人为的疏忽。但整个事情宋少校都有看见,他说他看到了飞弹来袭的弹道。同时,「郑和大将号」的雾笛响起。
  我们奔回船上之后,我先前强装出来的镇静与安全感都消失了。我知道那枚飞弹是中国海军的潜舰发射的,飞弹之所以击中马德里号,是马德里号高出水面甚多,露出巨大的雷达外形。马德里号上有多少人?整个群岛附近又有有多少人?我突然明白,在此停留无异是让所有岛民置身险境。陈舰长一定也有想到,因此当我们抵达甲板时,舰桥也下达解缆的命令。输电线切断了,我们清点人数、紧闭舱盖,然后就航向外海,下潜到战斗位置。
  在九十米深处我们部署了拖曳阵列声纳系统,立即侦测到另一艘潜舰舰身变换深度的气泡声。那种声音不是钢质有韧性的「啪、咕呜温、啪」声音,而是鈇质清脆、急速的「啪——啪——啪」声音。这世上只有两个国家会将钛金属用在攻击船舰上:一个是苏联,另一个是我们。桨叶数证实了它是我国的全新九五型猎杀潜舰,当我们逃离中国时已经有两艘九五型在服役,但我们分不出跑来猎杀我们的是哪一艘。
  是哪一艘有很重要吗?
  (他再度忽略我的问题。)
  一开始舰长不肯接战,他选择潜入海底,尽可能潜到最深,停在底部的沙质平台上。九五舰拼命利用主动声纳阵列搜寻,声音的脉冲透过深水回传,但是因为我们停在海底,他们找不到我们确切的位置。九五舰改换被动搜寻,用强大的水中听音器阵列搜寻我们所发出的任何声响。我们将反应器调降到最小输出,关掉所有不必要的机械,禁止船员在舰内移动。由于被动声纳不会送出任何讯号,我们也无法得知九五舰的位置,甚至连她是否还在附近都不知道。我们想要去听她的推进器,但她跟我们一样寂静。我们等了半个钟头,一动也不动,舰内只有呼吸声。
  我就站在声纳室旁边。当刘声纳官轻拍我肩膀时,我正好抬头看。他在我们船体附近发现一些东西,不是另一艘潜艇,而是在我们四周靠得更近的东西。我接上耳机,听到一种摩擦声,像是老鼠在磨爪子。我没出声,作势要舰长过来听,我们全听不出来是什么。这不是海洋的底流,若说是洋流的话实在是太微弱了;如果是海中生物的话,蟹类或某些其他生物的接触,得要有好几千只才会这么大声。我开始怀疑那可能是……我请求潜望镜观察(但我很清楚,这瞬间的噪音也许会惊动猎杀我们的九五型潜舰)。舰长同意了,我们咬紧牙关升起潜望管,接着,影像传进来了。
  是僵尸。好几百只,挤在我们船身上,每秒钟都有更多的僵尸靠过来,步履蹒跚地走在光秃秃的沙地上,踩着彼此的身体往舰上爬,又抓又刮,有些直接咬着郑和号表面的钢铁。
  它们有可能侵入吗?有可能打开一个舱盖还是……
  不可能,所有的舱盖都是从里头密封的,而鱼雷管是由外部的弓形遮罩保护。然而,我们担心的是反应器,它靠海水循环来冷却,入水口虽然没有大到会将人整个吸入,但很容易就被堵塞住。真是准得很,第四号入水口的一个反应警示灯无声的闪了起来,一只僵尸把整个遮罩护盖给扒掉了,现在完全就卡在进水管里头。反应器炉心的温度开始上升,如果把它关闭,我们就会失去所有动力,陈舰长决定我们必须要开始机动。
  我们从海底升起,尽可能的慢,但再怎么慢还是不够,我们侦测到九五舰推进器的声音,他们也听到我们的动作,正要就位展开攻击。我们听见她的鱼雷管充水,接着是外门开启的喀嗒声。陈舰长下令将声纳「开启主动」,虽然会透露我们的位置,但也让我们可以对九五舰作出完美的反击。
  两艘潜舰在同一时间发射。彼此试着要闪避时,发射的鱼雷互相擦过,九五舰速度比我们快,操控起来也灵巧,但他们的舰长不像陈舰长那么有经验。陈舰长很清楚该如何躲过接近中的鱼雷。我们轻松躲过对方发射的鱼雷,同时间我们发射的鱼雷命中目标了。
  我们听到九五舰身发出像是垂死鲸鱼的尖嘎声,船舱的空间一个接着一个向内爆裂,导致间壁塌陷。据说潜舰在海底被击中后,内爆的过程发生得太快,里面的船员根本感觉不到痛苦,他们因为舱压改变而失去意识,或是爆炸引燃船内的空气,使船员瞬间死亡,完全感觉不到疼痛。我们是这么期盼的。但有一件事确实非常痛苦:九五舰被击中的同时,我们陈舰长眼中的光芒也从此消失了。
  (他预期到我的下一个问题,紧握拳头,然后从鼻子里重重的吁了一口气。)
  陈舰长独自将儿子抚养成人,把儿子教养成一位优秀的水手,热爱国家,保卫国家,乐于服从命令,成为有史以来中国海军中最杰出的年轻军官。陈舰长人生中最快乐的日子,就是陈至孝中校第一次接到指挥权,成为全新的九五型猎杀潜舰的指挥官那天。
  就是攻击你们的那一型?
  (点头。)所以陈舰长才一直努力想躲开祖国的舰队,也是因为如此,才非得弄清楚究竟是哪艘舰艇在攻击我们。不管答案是什么,知道总是比较好。舰长已经背叛了他军人的誓言,背叛了祖国,而他这次的背叛,可能导致自己亲手杀了爱儿……
  隔天晨间,陈舰长没出现,于是我到他的舱房去探望他。舱房里灯光调得很暗,我叫了他的名字,还好他有回答,让我松了一口气。但当他走到灯光下的时候……他的头发失去了原有的色泽,变成如雪一样白。他的皮肤是土色的,眼睛也凹下去,变成一个形销骨立的老头儿了。死后还魂的僵尸虽然可怕,但力量更大的,却是我们心里思念的人哪!
  从那天起,我们停止所有对外界的联系,驶向北极海,找个最遥远、最黑暗、最荒芜虚空的所在躲起来。我们努力维持日常生活的步调:维修船舰、种植食物,尽可能教导、养育和抚慰我们的孩子。随着舰长的精神日渐萎靡,「郑和大将号」官兵的精神也瓦解了。那段时间里,我是唯一能见到他的人,替他送饭,收送换洗衣物,每天向他简报船舰的状况,转达他给其他船员的命令。这成了例行公事,日复一日。
  这种单调无聊的日子,直到有一天我们的声纳侦测到一艘回声特征为九五级的攻击潜舰,才终于宣告结束。我们立刻就作战位置,长久以来陈舰长头一次离开舱房,前往攻击中心指挥,下达预备发射的命令。一、二号鱼雷管装填完毕,声纳报告敌舰并未采取类似的发射回应,陈舰长认为这是我们的优势,这次他心中再也没有牵绊了,敌人还来不及发射就会被我们打败。就在他要下达命令发射之前,我们从「格楚德」水底电话系统侦测到一个讯号。结果竟然是陈中校!指挥官的儿子!他释出善意,要我们解除全船的战备状态。他告诉我们关于三峡大坝坍塌的事情,也就是我在玛尼奇听见广播讲到中国发生的神秘天灾。他解释,另外一艘九五舰对我们开火,是因为三峡大坝坍塌后导致国内内战,攻击我们的九五潜舰拥护执政当局,而陈中校选择支持叛军,他的任务是找到我们并护送回国。舰内的欢呼声大到简直可以把我们带出水面了。当我们破冰而出,两舰的人员在极光照耀下奔向彼此,我心想,我们终于可以回家了,可以收复国家,打退僵尸。终于,一切结束了。
  但并没有结束。
  还有最后一件任务要执行。搞出了这一大堆苦难折磨的人,以及政治局的老贼,都还藏匿在内蒙古锡林浩特的战情指挥中心,仍然掌握我国至少一半的地面部队。大家都知道他们绝不会投降。他们宁可继续疯狂把持政权,耗尽我们的军队。如果内战再拖下去的话,以后中国就只有僵尸了。
  而你们决定要终止这场战争。
  我们是唯一有能力终结战争的部队。陆上的陆基飞弹地下发射室都废弃了,空军也没法飞了,跟我们同级的另外两艘导弹潜舰,本来乖乖在港里待命,结果僵尸爬满了两艘潜舰的舱口,就这么被攻陷了。陈中校告诉我们,在叛军所能控制的武器中,我们有仅存的核子装备。我们多耽误一秒钟,就会多赔上一百条性命,多损失一百发能够击毙僵尸的子弹。
  所以你们向祖国开火发射导弹,是为了拯救祖国?
  这是很困难的决定。发射飞弹前,舰长一定注意到我在发抖。他说:「我下的命令,由我负责。」我们发射的飞弹携带一颗百万吨级的弹头,那是个原型弹头,针对美国科罗拉多州夏安山区的北美防空司令部设计的,足以穿透强化的表面防护。讽刺的是,祖国政治局战情指挥中心的防护结构,几乎完全仿照美国夏安山区的设计。我们准备好要行动,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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