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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部分

不如去死 作者:[日]京极夏彦-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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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我泄漏他的住处。「我不怕僵尸找到我,」他冷漠地说:「但我有一丁点儿介意被人发现。」这位前法国国民在西欧交战结束后移居到此,尽管法国政府多次发出归国邀请,但他就是不回去。
  那些人全是大骗子,宣称他们打过「最艰难的一仗」。自大又虚荣的家伙,他们拍着胸脯自夸「山区战」、「丛林战」或「城市战」。城市呕,他们真的很爱拿城市来说嘴!「城市战最恐怖!」呕真的吗?那下妨试试在城市底下作战。
  你知道为何巴黎的天廓线少了摩天大楼?我是说战前原来的巴黎天廓线。你知道距离市中心有段距离的新凯旋门,那里为何要盖那么多丑陋的玻璃钢骨怪兽?当然,有美学的考量因素,一种连续感和都市引以为傲之处……不像建筑风格混杂的伦敦。事实上,巴黎能够幸免于美式单一风格,按照逻辑推论,简单来说就是城市底下的上地早已布满隧道,根本支撑不住。
  巴黎市的地底下有罗马墓穴,有凿石场(整个巴黎就是倚赖这些石灰岩建造起来的),甚至有二战时抗暴组织所使用的掩蔽壕,是的,法国真的有抗暴组织!然后是现在的地铁系统、电话缆线、天然气管路、水管……在这些东西之外还有地下墓地,大约有六百万具尸体是从法国大革命前的墓园迁葬过来,就埋在那儿,尸骨丢得像乱葬冈一样。地下墓地的墙面全由头颅和骨骸堆成,非常阴森,交错的骨头还能挡住后面结构松散的尸冢,那些头颅似乎老是在嘲笑我。
  我没资格责怪那些在地底下躲僵尸的人,当时他们没有公民生存手册,也听不到自由地球电台的广播,尸变大恐慌正在爆发,也许有些人认为他们对隧道很熟悉,于是决定躲到地下,有人跟着他们,然后又有更多人跟着下去。消息传了开来:「地底是安全的。」总共有二十五万,这是尸骸计数员统计的数字,二十五万个难民。要是当初有人把他们组织起来,带着食物跟工具,有足够的常识,懂得封死身后的入口,并且确定那些进来的人没有受到感染……
  谁能宣称说他曾经历过我们坚忍度过的一切?那种黑暗和恶臭……我们夜视镜很少,每排只有一副,而且还要运气好;手电筒的备用电池更是短缺,有时候一整个班只有一支可用,靠领头的人用红色光束劈开黑暗。
  废水、化学物质和腐败的血肉使空气带有毒性……防毒面具根本是个笑话,大部分的滤片都早过期了,我们找到什么就戴什么,老式的军品,或是能盖住你整个头的消防头套,让你汗流浃背,整个人还变得又聋又瞎,透过布满雾气的面镜看出去,听着同一班的伙伴低闷的声音,无线电人员喀啦喀啦的静电声,你永远搞不清自己身在何方。
  我们使用有线通讯,你知道,因为无线电发报实在太不可靠了,我们用老式电话线,不是光纤,是直接从管线中扯下来,然后绕一大捆在手上以便连到我们的活动范围。这是唯一能保持联系的方式,也是唯一能避免迷路的方式。
  很容易就迷路,所有的坑道图都是僵尸大战前的版本,也没注记幸存者挖掘的便道。你眼前会突然出现一大堆相互连接的通道、凹室和地上的大洞,一天至少会迷路个一次,有时候更多。一旦迷了路,就得根据通话电线倒退回去,在地图上确认目前的位置,然后搞清楚哪里出了错。有时候需要几分钟、几小时来修正,甚至好几天。
  当另一班受到攻击,你从无线电就能听到他们的喊叫,或是地道会传来回音,这些声响很邪恶,像冤魂一般缠着你,尖叫和呻吟声由四面而来,你从不知道是从哪儿发出的。至少透过无线电,你可以试着定向,找出战友的位置。如果他们够冷静,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如果他们知道你在哪里……
  奔跑:你在地下通道中疾奔,脑袋重重撞到坑顶,用双手和膝盖爬行,用尽吃奶的力气祈祷圣母保佑他们能多撑一会儿。你前往他们的位置,发现自己找错了地方,只是一个空室,而呼救的声音仍在老远之外。
  然后你终于到达了,也许那里除了骨头和血迹,什么也没有。如果你够幸运,会发现僵尸还在那儿,有机会报仇……如果你花了好久才找到现场,发现刚刚才是朋友的人,现在被僵尸咬了,已经变成僵尸来当你的仇家了。这时就要近身战斗,距离像是这么近……
  (他俯身弯过桌子,把的脸贴到离我的脸只有几吋的距离。)
  没有标准的装备,你用起来顺手就好。你知道我们不能用火器,是因为空气的关系,沼气太容易燃烧了。子弹击发时进出的火……
  (他做出爆炸的声音。)
  我们有义大利制的空气卡宾枪,它是二氧化碳气枪改装成的战用款,用它抵着僵尸脑袋,你可以一次射个五、六、七发。很好的武器,但数量永远不足。而且你要小心!如果没射中的话,如果钢珠击中了石头,石头又刚好是干的,要是一击之下擦出个火花……整座坑道就会着火,人会被活活炸死,脸上的面罩被火球烧化。肉搏战总是比较好,这儿……
  (他起身离开桌子,拿起壁炉上方某样东西给我看。这武器的握柄被包在一个半圆形钢球中,两个垂直的八吋钢刺从钢球上突出。)
  你明白这种武器的设计理念吧?隧道内没有挥舞刀剑的空间。快速进击,从眼窝或头顶刺入。
  (他示范了一记快击跟突刺的混合招式。)
  这招是我发明的,我曾祖父当年在法国凡尔登死守德军那招,但是加以现代化,对吧?你知道凡尔登之役吧?「他们休想通过!」①
  (他继续吃午餐。)
  隧道内没有空间,没有预警,猛然间它们就欺到你身上,可能会直接出现在你面前,或者不知从哪冒出来揪住你。我们每个人都穿上某种铠甲……锁子甲或厚皮衣……总是重个半死,闷到快窒息,还有汗湿的皮外衣、长裤和笨重的金属锁鍊装。你想打斗,但已累到虚脱,许多人扯掉面罩大口吸气,也顺势吸进了瘴毒,还来不及把他们抬到地面,就已一命呜呼。
  我使用胫甲,保护这儿(用手比了比他的前臂)和手套,包覆锁鍊的皮革,没在战斗时很容易脱下,那是我自己设计的。我们没有美军的战斗制服,但是有你们的沼泽专用护具,那种长长的高统防水靴,内衬是防咬纤维,我们亟需那种护具。
  那年积水很深,雨下得很大,塞纳河成了怒涛奔流,坑道里总是湿的。你的指间、趾间或胯下总有皮肤溃烂,积水通常深到脚踝,有时候还高到你的膝盖或腰间,你得踮脚走路或是用爬的,我们有时在深及手肘的臭水中匍匐前进,突然间前方的地面又会陷落,你就会哗啦一声栽进地图没标示的水潭。在防毒面具被水灌满之前,只有几秒钟可以自救,你连踢带滚,要是有伙伴在场,他会赶紧抓住你,把你拖走。溺水是最不需要担心的事,大家都会打水,挣扎着要让身体继续浮着,毕竟身上挂满了沉重装备。可是突然间他们双眼睛鼓出,开始闷声的叫。你察觉僵尸在水底攻击,猛一阵撕咬或拉扯,接着你突然失足跌倒,让那些该死的畜牲爬上身。如果没穿沼泽专用护具的话……一只脚就没了,整条腿部没了;如果爬行的时候脸先迎上它……有时候脸就没了。
  有时我们必须全数撤退到一个防御位置,并且等待「库斯拖」。他们是一群受过专门训练,能在积水地道中工作战斗的水肺潜水员。只需要一具采照灯和一套鲨鱼装(如果他们有幸能得到一套),
  纠结在一起,拖慢潜水员的进度。那些男人跟女人,只有二十分之一的生存机会,这存活率是部队里最低的,我才下管其他人怎么说。②他们会自动成为勛级会荣誉军团的成员,也不奇怪吧。
  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呢?一万五千个人死亡或失踪,不只「库斯拖」,还有我们每个人,整个核心成员。才三个月就损失了一万五千个灵魂,当全球的战争正逐渐平息时,我们却失去了一万五千人。「上啊!上啊!战啊!战啊!」真的不需要这样,英国人花了多少时间廓清伦敦?战争正式结束后的五年,三年?他们以慢速、安全的方式,一次一个区域,低速,低强度,低死伤率。稳扎稳打,其他大城市也是这样。那我们为何要这么蛮干?那位英国的将领,他说是「为了结束的到来,我们已经牺牲够多的英雄了……」
  「英雄」,我们就是英雄,那正是我们的领导人想要的,那是我们的人民觉得这个社会所需要的。在这一切发生后,不光是这场战争,也包括之前许许多多的战役:阿尔及利亚、中南半岛、纳粹……你了解我在说什么……你看出其中的悲剧与遗憾了吗?我们了解美国总统说的「恢复我们的自信」;我们比谁都懂,法国需要英雄,需要新的名字跟据点好重建我们的自尊心。
  人骨教堂,马翁港口、医院……那是我们打得最漂亮的几仗,真是荣耀时刻……医院。纳粹当初盖医院是为了收容心理病患,传说是想让他们在水泥墙后饿死。而我们在战争中把那里当作医务室,诊疗刚被咬伤的患者,稍后,越来越多伤患开始变身僵尸,幸存者的人性就变黑(同时医院的电灯也熄灭、变黑了),他们开始把受到感染的人(谁知道还有哪些人)一起丢进僵尸的墓室。有个前锋小组冲进地道,可是事前并不了解里面的情况,他们原本可以撤退,摧毁地道,将它们再次封住……一个班要对抗三百只僵尸,一个由我小弟带领的班,他们的无线电断讯了,断讯之前,我们最后听到的是他的声音,最后一句话说的是:「他们休想通过!」

  ①「Ils ne passeront pas」这句话是法国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于凡尔登战役当中经常使用的口号,代表死守的决心。后来在多次的战役中也曾出现。
  ②在所有联合部队中,关于究竟那个单位的致死率最高,目前仍在热烈争论中。

  丹佛,科罗拉多州

  天气非常适合到邻近的胜利公园野餐,整个春天都没有任何目击僵尸的纪录,这也让大家更有理由可以庆祝。陶德·卫尼欧站在外野位置,等着接一个他说「永远不会来」的高飞球。也许他是对的,因为似乎没人在意我站在他旁边。
  他们说那是「前进纽约的路」,真是漫漫长路一条。我们的陆军部队有三个主要军团:北军、中军和南军。主要的战略就是向前推进,其中一军横越大草原、中西部,接着又在阿帕拉契山脉兵分二路,侧翼围向南北,朝缅因州跟佛罗里达州迈进,接着继续往海岸挺进,并与翻越山脉的中军团连成一气。这一路行来花了三年的时间。
  为什么这么慢?
  老兄,你自己选个任务试试看:行军、纵深起伏的地势、天候、敌人、教战守则……守则上说必须以两列坚实的队伍前进,一前一后,从加拿大延伸到阿兹特兰……不,墨西哥,当时还不叫阿兹特兰。你知道飞机降落的时候,消防员或工作人员是怎样检查场地,免得有碎片被飞机引擎吸入吗?他们全部排成一排,非常缓慢地确认跑道每一吋土地。我们也一样。在落几山脉跟大西洋之间,我们每一吋地都不放过。无论何时你看到僵尸,管它是成群或者落单,武力分配单位就会暂停下来……
  武力分配单位是什么?
  武力分配反应部队。整个部队不能为了一两只僵尸就停下来。很多老彊在战争早期就被感染,它们变得很恶,全身像消了气那样干瘪,颅骨也开始露出,骨头戳穿肌肉和皮肤,有些一老彊甚至连站都站不稳,那才是你真该当心的。它们匍匐着爬向你,或者一头滚进泥浆,因此我们必须挪出一支分队,一个排,甚至是一个连的兵力,看你遇上的尸群大小,用足够的人手摆平它们、消毒战场。武力分配单位在战斗队伍中留下的空位,会由第二线补上。采用这种方式的话,最前列永远不会有缺口。我们一路上就是用这招横越全国,真的很有效。但是喔,这样实在很花时间,夜晚也无法行军,一旦太阳西沉,无论你有多自信,觉得这区看来多安全,一切都得停止,直到隔天早晨太阳出来。
  还有雾。我真搞不懂,都已经这么深入内陆了,怎么还有浓雾?我一直想请教气候学家或者谁的,整个前锋伸手不见五指,有时候持续好几天,这种天候下的能见度是零,因此只能呆坐着,偶尔会有军犬开始叫,或是排尾的某人大喊「接触!」你会听到呻吟声,接着尸踪现形。光是站定等待它们就够难了,我看过一部纪录片①,英国国家广播公司制作的,讲说英国太多雾,所以英军永远停不下来。当中有一幕,摄影机拍到一场火力交战的真实画面,只见他们武器闪出的火花和隐约倒下的轮廓,不必加上阴森的配乐②,光看这画面就够吓人了。
  另一方面,我们慢下来是因为要和墨西哥及加拿大佬保持相同进度,没有任何部队有足够兵力来解放一整个国家,于是约定好,我们肃清房子的时候,他们帮着维护我们的边界净空。一旦美国安全了,我们就会供应他们所需要的任何东西,那是联合国多国部队的开始,但我早在那些日子前就退伍了。对我来说,总觉得像在赶路和等待,沿着恶劣的地形匍匐行进或者围起交火区。对了,你想谈「慢速」这件事情的话,那都市游击战真是全世界最慢的事情。
  我们的战略永远是包围目标区域。我们设定好半固定的防线,根据由卫星或军犬所侦察到的各种资讯,竭尽所能引出僵尸,确定它们全部现身后才展开攻击。聪明、安全又简单,耶,太正点了!
  至于包围「区域」,这到底是哪来的词汇啊?城市已经不像城市了,你知道的,城市突然变成扩张的郊区,我们有位医务兵莱兹太太,她把城市之间绵延的郊区称为「市间带」。她在战前原本是做地产仲介的,她解释说,最热门的地产永远是两座城市之间的区域。市间带」真诡异,我们恨死这个词了,对我们来说,那表示在我们想到要建立一道检疫周界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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