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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部分

铁鼠之槛 下-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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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吗?”
    “我长期以来一直住在石头盖成的建筑物里,嗅的尽是药品的臭味,这种环境对我来说很新鲜,好清净哪。”
  “可是这里是杀人现场。”
  “是啊。虽然对死人过意不去,但我觉得在这座山里,那也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事。就像是埋没在悠久历史当中的、无名的个人的死。”
  “这……我有点了解。”
  “所以或许用不着我们拼命追查哪。但是事到如今,也不能够如此。”
  久远寺老人仰望着大雄宝殿的屋顶。
  今川主观认为,禅是没有色彩的。
  这当然是受到水墨画之类的印象所影响,既没有深刻的意义,根据也很薄弱。不过不管怎么样,禅对今川来说就是没有色彩的。即使有颜色,那也是有如梦中的色彩,无论是红是蓝,终究不过是黑色的变异,只是稍微偏黑、偏白或偏灰罢了。
    黑白当中的“色彩”一一阿铃。
    那是异物吗?不,不对。
    “那个叫阿铃的女孩……”
    “哦,她跟我们想像的差距颇大呢。今天我第一次近距离看到她,但她的智能一点都不迟缓,她拥有十足的知性。我想她并没有失去本性吧,反倒是相当理智。只是教育环境不好……不,只是环境不对。”
    “我也……这么认为,但,虽然这么认为……”一一那个孩子是妖怪。一一不可以去,今川先生。“但总觉得不明白她的真面目。”“真面目?什么叫真面目?今川,她的确不是妖魔鬼怪啊,我跟你都看到了。她是真的,不是幻觉之类,就像你我看到的那样。”
    “虽然就是我们看到的那样,可是……”
    “你是说饭洼小姐说的话吗?今早我也从鸟口和中禅寺小姐那里稍微听说了。”
  “还有关口先生的话。”
  “嗯,如果只依听说的来判断一一虽然完全只是推测而已,由我赘言这些或许是一种僭越,但是那个叫阿铃的姑娘,或许就是饭洼小姐所说的失踪的女孩……”
  “松宫铃子小姐?”
  “对,那个叫阿铃的女孩,会不会是那位铃子小姐的孩子?”
  “咦?”
  孩子——今川从未想过。
  “在这种小地方竞有如此多的雷同,虽然我不是山下,不过也觉得这不可能是偶然。不管是名字还是服装,都太一致了。可是显而易见,她当然不是狐狸妖怪之类。如果不是妖怪的话,就只能用偶然来强加解释,但这又让人觉得不对劲。如果是有什么人为的意图介入其中,使其变得如此,那就没有什么不对劲的了吧?衣服是母亲传下来的,名字也是母亲传下来的。这是很有可能的事。铃子小姐是在十三年前失踪的,那个女孩今年十二三岁,恰巧符合。”
    “十三岁……能生孩子吗?”
    “现代就算十三岁生产也没什么好稀奇的。例如说,她迷失在山里时,被不法之徒侵犯蹂躏,受了玷污,怀了孩子一一虽然这种事我不太愿意去想像,也不愿意谈论一一就在这个时候,她被仁秀给救了起来……”
    “原来如此……在这里生产了是吗?”
    有可能。或者说,这应该就是正确答案。虽然无法判断铃子是否真的在山中遭到凌辱,但如果阿铃是铃子的女儿,那么大部分的不可思议与不自然都会消失了。只是……
  ——歌。
  小说家很介意那首歌。
  不过,只要把那首歌也当做是母亲传给女儿的不就好了?例如,铃子把那首歌当成摇篮曲唱给女儿听……
  ——把那首歌当成摇篮曲?
  那首歌很恐怖。
  不,听说民谣俗谣之类本来就有许多那类恐怖的内容,那首歌应该也算不上特别奇怪。《竹笼眼》的歌词不也非常诡异吗?
    不,等一下。
    一一我没听过呢。
    对了。
    对于小说家的问题,饭洼回答说她小时候从来没有听过那种歌。
    今川把这事告诉久远寺老人。
    “那种东西是可以学的。”
    “学?什么意思?”
    “今川,如果铃子小姐是在这里生下阿铃的,那么她在这座明慧寺里至少住了十个月。铃子小姐在这段期间学会那首歌,唱着那首歌时被村里的人目击。生下来的孩子一一阿铃长大成人,穿着相同的和服唱着相同的歌,被不同的人看到。所以目击传闻的间隔才会相隔了十几年吧.那段空白,正是女孩阿铃成长的时间。”
  这是合理而且有说服力的意见。
  “可是,那么铃子小姐一一饭洼小姐的儿时玩伴现在怎么了呢?”
    “很遗憾,我认为她已经死了。可能是产后身体恢复不过来,或是染上流行病,或遭遇事故……这我们当然不会晓得。但我觉得铃子小姐生下那女孩之后马上就死了。若非如此。不可能十三年间都没被他人看见地生活着。所以仁秀老人才会对饭洼小姐的问题闪烁其词吧。”
  一一松宫铃子已经死了。
  “那么,是谁教阿铃唱歌的?”
  “当然是仁秀先生教的啊,母亲铃子也是仁秀先生教的吧。母亲十个月就能学会的歌,有十三年的话,无论如何都学得会吧。”
  “原来如此,说的没错呢。”
  “所以阿铃没有接受正常的教育哪,她出生后就一直住在这里吧,也没办法培养社会性和协调性,词汇一定也很少。这也是没办法的。她不是有残缺,而是个野生儿。”
    久远寺老人的见解在现阶段是个没有疏漏的卓见,今川认为这应该就是事实。
    那就是阿铃一一长袖和服姑娘的真面目。
    一一得赶陕告诉那个不安的小说家才行。
    今川心想,因为小说家似乎非常在意这件事。不过那个人感觉上似乎强烈地希望现实幻想化,所以让他认为阿铃是妖魔鬼怪——对他来说或许比较好。看到像旱田的地方了。这种地方能有什么收获?草丛一一说树林更正确一一的深处有一栋建筑物。“是那个吗?”
  “噢,总算没被逮捕,平安到达了。”
  饭洼说看起来与其他草堂一样。
  的确,外表没有什么不同,但今川总觉得这里更要古老许多。
  久远寺老人站在门前,回顾今川。
  “这种状况该说什么呢?我不习惯这种事,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哪。说我是来看诊的吗?”
    “请这么办吧,”今川苦笑着说,“就说你是来探视刚才被罚策殴打的伤势就行了。”
    “噢,是啊。”
    老人笑着把手伸向门的瞬间,门打开了。
    差点迎头撞上的久远寺老人倒吸了一口气,往后退去。
    一开始看不出是谁站在那里。
    “呃、这……失礼了。”
    “你是……托雄吗?”
    托雄一一应该是现在人在仙石楼的桑田常信的行者。
    “您是……今川先生,您昨晚不是和大家一起回去了吗?”
    “我又来了。”
    “来、来这里有事吗?”
    “仁秀先生在吗?”久远寺老人间道。
    “这位是?”
    “这位是医师,久远寺医生。”
    “医师……为什么?”
    “哎,别计较那么多。像你这种年轻和尚经常来这里吗?”
    今川也觉得格格不入。
    “不,只有负责斋饭的僧侣会过来。贫僧是典座的行者,此外也负责库院的工作,所以……”
    里头传来声音:“小的蒙受施舍。”
    是仁秀老人。
    老人一如以往,卑躬屈膝地驼着背,无声无息地走出来。托雄以机敏的动作避向一旁。
    “施舍?典座的施舍,指的是食物吗?”
    “是的、是的,小的收下多的剩的来吃。”
    “剩的?禅僧会吃剩东西吗?”
    久远寺老人露出奇怪的表情,交互望着年轻的托雄以及从里头走出来的一团破布般的老人。
    “当然不会有那样的事。粥有十种利益,没有云水会剩下食物的。但是例如说……若是有腌渍物的根子,或是锅底锅边剩下的粥,小的便感激不尽地收下,那是很珍贵的。”
  老人更加卑微地低下头来。
  “哦,也就是节俭的和尚们剩下的东西,像是要清理掉的东西。粥也是沾在边缘像糨糊状的东西,就这样给你吃吗?”
    久远寺老人的额头挤出皱纹来。托雄似乎以为那是责备的意思,略带辩解地说道:“不,其实是……也有姑娘的份,现在是……贯首猊下他……”
    可能名目上虽然是剩下的,但现在已经在惯例上多做两人份送来吧。久远寺老人似乎也从托雄的口吻中察觉了。
    “可是仁秀老先生,你也在耕田吧?用不着要那种东西,你从以前就是自给自足的不是吗?”
    “这儿长不出足以供给三十多人食物的收获,所以……”
    “什么所以,这是你的田吧?”
    “田是属于大地的,收获是属于大众的。若是能够让尊贵的和尚们享用,大米和小米也愿意回归无我,贡献出自己吧。”
    “哼。”久远寺老人哼了一声,“仁秀老先生,我叫久远寺,这个人叫今川。我们是有事请教才来的,方便借点时间吗?”
    “好的、好的,哎,请进,请用茶。”
    “那么贫僧就……因为还有警方的人,恕我告退。”
    托雄朝着久远寺老人和今川行礼后,快步离开了。
    里面的陈设与其他草堂大不相同。
    首先有泥土地。木板地铺着草席,上面有地炉。白天花板垂下的伸缩吊钩上挂着铁壶,呈现出有如古早农家的风情。与隔壁房间之间的区隔也不是用纸门,而是垂着一片草席作为遮蔽。仁秀打开储藏室,取出茶壶等用具,准备泡茶,久远寺老人见状制止。
    “啊,不用麻烦了。恕我失礼,但看里头这样子,这儿可能也没有茶叶吧?就算有也是奢侈品,能够像这样让我们取个暖就很好了。”
    “好的、好的,小的明白了。”
    仁秀停下动作,也不把拿出来的东西收回去,隔着地炉,在久远寺老人对面坐下。
    “你几岁了?我今年六十三了。”
    仁秀在眼角挤出一堆深深的皱纹笑了。仔细一看,他有着一双大眼,相貌柔和。
    “小的起居于深山幽谷,连自己的岁数都忘了去数。与万古不易的天然同住一处,甚至误以为自己也是千古不易了。待一回神,已经成了个老糊涂了。”
    “那我换个问法好了,你是从什么时候就住在这里的?是厌恶人群吗?为何要舍弃城镇的生活?哎,其实我也是被放逐般地来到山里的,也不是不了解那种心情。”
    “小的打一开始就没有能够抛弃的生活,亦无厌恶之人。生来无一物,自生而为人,便一直在此。”
    “你是……在这里出生的?你的父母怎么了?总不可能是从树里头蹦出来的吧?”
    “是从树里头蹦出来的。养育小的长大成人的人,也早在令人遗忘的遥远过去成了不归客。”
    “噢,那么你也和那个大和尚……他叫什么来着,今川?”
    “哲童。”
    “对,跟哲童一样是弃婴还是……啊,请不要见怪。是那样的境遇吗?”
    “哎,连昨日之事也依稀朦胧,幼少之事,有亦同无。弃婴或鬼子皆是相同。”
    久远寺老人突出嘴唇,用力缩起下巴。医生的下巴成了三层肉。
    “哲童是……你在哪里、怎么捡到的?”
    “哲童是在大地动的时候捡到的。”
    “地动?关东大地震吗?”
    “是这么称呼的吗?是从瓦砾底下救上来的。他当时还是个婴儿,却很强壮。母亲死了,他却独力活了下来。所以哲童也是生来无一物。”
    他保护了地震时的孤儿吗……?
    “那阿铃小姐的情况是怎么样?”
    “先前也有女人来问过,阿铃是十二还是十三年前……”
  “阿铃也是生来无一物?是从树里头蹦出来的?”
  “没错,正是如此。”
  “她不是在这里出生的吧?”
  “她不是在这里出生的……”
  也就是阿铃和哲童一样,是在襁褓时期被捡回来的吧。那么铃子是在其他地方生下阿铃,然后把她给抛弃了吗?
    “是在悬崖底下,奄奄一息的时候捡到的。她也是个坚强的孩子,活过来了。”
    久远寺老人或许也有和今川同样的想法。他频频向今川使眼色,接着问:“那么,请教一下,仁秀老先生,你没见到阿铃的母亲吗?”
    “没有。”
    “那么那身长袖和服呢?”
    “救她的时候就穿在身上,打一开始就穿着。”
    “她就被那身衣服包裹着吗?那名字呢?为什么会叫她阿铃?”
    “护身符上写着一个铃字……”
    “有写名字啊,这样啊。今川,阿铃果真是铃子小姐的孩子。”
    应该是吧,但是……
    “请问……”
    今川发言了。因为他觉得要是现在不问,就永远无法确认阿铃的真面目了。和那个小说家不同,现在的今川觉得若是留下暧昧不明的部分,会让他有些浑身不自在。
    久远寺老人的推测某种程度是正确的吧。但是如果铃子不是在这里,而是在别的地方生下阿铃的话,就会产生微妙的破绽。
    铃子本人没有与仁秀接触,那么铃子就没有时间从仁秀那里学到那首歌。这样一来,就只能推测那首歌不足由仁秀教给铃子的。那么应该是铃子一开始就知道那首歌,或失踪后在别的地方学到的。
    但是那样的话,这次又变成母亲没有时间把歌传给女儿了。
    “歌……”
    “歌?”
    “阿铃小姐常唱的那首歌,我也听到了。老先生知道那首歌吗?”
    “哦,您是说那首胡乱唱的歌啊,是她不知不觉间学会的。”
    “学会的?那么是你教给她的吗?”
    “小的并没有教,那是一首容易记的歌,阿铃很快就自己学会,随口哼唱了。”
    “不过那确实是你传给阿铃小姐的吧?那么是谁教给你这首歌的呢?”
    “小的也不记得有人教过,而是听着长大的,阿铃也学会了。哲童也知道那首歌,或许是哄他睡的时候,小的不知不觉唱出口来的吧。不,那或许本来就是摇篮曲……”
  仁秀和蔼可亲地笑了。
  “不过以摇篮曲来说,感觉有些阴沉哪。”
  那不是在说谎的表情。
  不论好坏,那是一张与狡猾无缘的脸。
  “换句话说,那是养育你长大的人所唱的歌吗?”
  “正是如此。”
  一一哪里……
  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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