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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部分

铁鼠之槛 下-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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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老朽觉得不行了,老朽……”
    “我不想听!”久远寺老人更加愤怒,“阿铃小姐的监护人一一仁秀老先生,拼命地道歉,说阿铃把你难得的修行给糟蹋丫。你做出那么残忍的事来,还说什么修行?修行这东西是像赛河原'注一'的石头一样,不管怎么堆栈,都会在一瞬间崩坍吗?或者是像秋成写的《青头巾》'注二',一看到阿铃小姐的模样,就化成了鬼吗?”
    “鬼……不,老朽害怕极了。一模一样,就和过去一模一样。道德伦理知性依然发挥功用,但老朽无法制止自己。道理上明白那是不同的姑娘,但是停不下来,停不下来……,,
    “修行什么的根本没用不是吗?你这十年是在于些什么?可恶。我就算了,小女也死了,可是阿铃小姐……”
    “老朽明白。”
    “你明白个屁!”
    “老朽明白,老朽非常清楚自己究竟堕入了多么肤浅的畜生道。老朽三次凌辱阿铃,并殴打前来阻止的托雄,所以才被关进了这里。那个时候,一切都已经完了。”
    “完了?”
    “老朽半自愿地崩坏了。不是佯狂,是真的疯了,是以意志力疯的。”
  “胡说八道,人想疯就能疯吗?”

注一:日本佛教中据信孩童死后会在赛河原受苦,孩童在此将石头堆积成塔。以供养父母,却有恶鬼将其破坏,而地藏菩萨前来拯救。此为日本中世纪以后赛神信仰与地藏信仰融合而成的说法,并无佛教中的典故,
注二:指江户后期的文学家上田秋成所著之《雨月怪谈》中的一篇《青头巾》,当中叙述一名僧人因为过度宠爱侍童,竞在侍童病死后食其尸骸,并食髓知味,到村子吃人的故事。


    “能。老朽被关进这里,注视着黑暗半年,魔境就在那儿,就在这儿,甚至就在你们的身边!这里是地狱,但老朽一点都不怕!老朽疯了,逃向了脑的领域之外。”
    “你在说些什么?这哪里是脑的领域之外?那才是正中脑的下怀。你的修行怎么了?”
    “若山川草木悉有佛性,根本不需要修行。悟与不悟皆是相同。”
    “你说什么?”
    “成为漫游于魔境的恶鬼罗刹也好,说穿了也不过是在这块头盖骨内的蛋白质牢槛当中。那么即便不踏出这座土牢一步,就此腐朽,不也是一样的吗?”
    “混账东西!你不想当人了是吗?”
    久远寺老人的声音化为潮湿的回声反射回来。
    当声响歇止时……
    失去了知性的黑暗声音,连人性都渐渐丧失了。
    “噢,噢,像这样坐在黑暗当中,有时候金色的大佛会从天而降,也听得见大宇宙之声。此等境地怎会是魔境?这才是彼岸呀!”
    “菅野,和尚们不是说不可以把这当真吗?他们说的没错,那只是生理现象罢了。是脑内麻药让你看到的幻影。你既然是医生,就应该了解啊!那里不是什么脑外!你还在牢槛当中!”
    “锵”的一声响起,久远寺老人抓住了铁栏杆。
    空间吱嘎倾轧,是久远寺老人在摇晃铁栏杆吗?
    “你逃到那种地方去,太狡猾了!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你又想甩下我,自己一个人逃得远远的吗?我的确是个胆小鬼,但我才不想逃到那种地方!”
    黑暗净是“噢、噢”的回答。“菅野……”
    一闪。
    一一大日如来?
    又闪,又看到了。
    空间紧张地震动。
    弄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样?”
    震动结束在极为清晰的话声中.
    嗡嗡鸣动的残响摇撼着每一处黑暗。
    “这就是宇宙的声音啊!”
    “復木津……是你……吗?”
    振动是復木津的呐喊。
    “好啦!再理会这个阴沉的家伙,连你也要腐烂啦!快点离开这种地方吧。比起饼干,我更痛恨洞穴和灶马!喂,大骨.不快点的话,警察就要来喽。”
    “警察?不是你引来的吗?”
    “混蛋,我可是亲切地前来通风报信的。那里的!” 
    “呃……復木津,喂。”
    復木津把手电筒甩得团团转,靠近菅野。原本弥漫在此处的黑暗秩序被奔放的光束所摆弄、搅拌,石室内一片混乱。
  “我说你啦。你啊,实在是个大混账!”
  “混账……?”
  “要是被人说混账,就要生气啊。”
  復木津拿手电筒照菅野。

    黑暗被切开,异相浮现出来。
    眼神不一样,和一开始不一样。
    “哼,正常的。”
    “就是啊,梭木津,这家伙是正常的吧?你刚才对警察说这家伙是真的疯了,但我刚才和他好好地谈过了……对吧,今川?”
    “久远寺先生。”
    “咦?”
    可能是第一次被叫对了名字,久远寺老人似乎不知该如何反应。
    “你何必放不下这种家伙?这家伙不过是个女童淫魔吧?跟你已经没关系了,管他怎么样都无所谓吧?”
    “可是……”
    “哪有什么可是不可是的,这个人在疯狂与正常之间来来去去,也就是他又开始用不好的药了,跟这次的事件无关。”
    “药?真的吗?喂,菅野!”
    “你……你是谁?”
    “我是侦探,所以我说的都是真相。用你们的话来说,就是天魔。喏,女童淫魔,都是你在那里牢骚个没完,连这个人都被你说迷糊了不是吗?你要疯要嗑药还是强奸女童,那是你的自由,可是不要把别人也拖下水!自己一个人去干!从刚才就听你在那里喋喋不休地说些无聊话,但我不是京极,没办法一句句回答你。简单明了地说,你就是不想被人说是女童淫魔罢了嘛!你也差不多该承认了吧?你根本就是个女童淫魔嘛!这世上有一大堆同性恋和性别倒错者,才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背负着苦恼,你这个女童淫魔!”
    不知道是哪里触怒了他,復木津以抨击般的严厉语调斥责着菅野。
  “我最看不起你这种人了。强奸女童,抛弃几十年的医生生活;然后又强奸女童,再抛弃十年的和尚生活吗?到底是哪一点让你那么不中意?只要有心,女童淫魔也可以成为了不起的医生跟和尚啊!”
  復木津一脚踹上铁栏杆。
  一声“梆”的异样声音响起。
  被照亮的菅野瞪大了眼睛,邋遢地看着復木津。
  復木津犹如希腊雕像般耸立在他面前。
  “喏,说吧,我来告诉你答案!”
  菅野瑟缩着,说出方才的公案。
  他完全混乱了。
  “释……释迦和弥勒都不过是他的奴仆,说说看……他是何人……?”
    “是我。”
    “啊……”菅野哑然失声。
    “别嗑药了,会死的。喏,我们离开这鬼地方吧。”
    復木津说完,转身离去。
    手电筒的光芒大大地回转。在光圈移开的瞬间,今川看见菅野双手伏地。復木津踩出响亮的脚步声,往外头去了。
  久远寺老人虚脱似的,依然站着。
  菅野已经回到黑暗之中,却有声音自趴伏在地面的高度传来。
  他好像跪下来了。
  “吾大悟矣。”
  菅野博行……
  确实这么说了。
    外头已经逐渐暗下来了,但是对于自黑暗中生还的今川而言,已经十分明亮了。復木津说警察要来了,但周围没有半个人,就连监视的警官都还没有回来。
    久远寺老人步履蹒跚地走了出来。可能是因为憔悴,他整个人看起来小了一圈。
    “今川,你听到了吗?刚才的……”
    “听到了。”
    “喂,復木津,菅野说他……大悟了。”
    “久保寺先生,中国话我完全听不懂啦。说起来我最痛恨那种地窖了,应该命令那个人也快点出来的。”
    復木津刚才正确地叫出久远寺老人的名字,果然是碰巧的。只是在无数的错误当中,偶然挑中了正确答案吧。
    “话说回来,復木津,你什么时候进洞里去的?”
    “天知道,侦探都是神出鬼没的。”
    “别、别嫌我啰嗦,你说他在嗑药,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那种味道是干燥麻。”
    “味道?你说麻,是指大麻吗?”
    “我的鼻子很灵敏的!是有人拿给他的。”
    “他会突然失控,也是因为那样吗?不对,大麻不会使人狂暴,也没有禁断症状哪。”
    “他之所以失控,是因为他想大吵大闹才大吵大闹的。所以我讨厌那个人。”
    “可是大麻应该在五年前就禁止栽培了,不是已经立法了吗?”
    “那种事我才不知道,可能是什么地方有生长吧。”
    “大麻只生长在温暖的地方,像是栃木或广岛。而且日本产的麻当中精神安定物质的含量稀少,所以几乎都是采取纤维……”
    “所以就说我不知道了。直接去问那个人,或者去问被那个人吩咐拿来的和尚就好了。那是警察的工作。”
    復木津没有放慢脚步,大步大步地前进。
    今川与久远寺老人在后面小跑步地追赶。
    復木津走得很快。
    “你要去哪里?”
    “回去。”
    “回去?”
    “这里没有凶手。”
    “是吗?”
    “是的。”
    復木津就快走到三门了。今川在意起知客寮一一或者应该说是警察的搜查本部?他回过头去。
    那是……
    仁秀老人站在知客寮旁边。久远寺老人学今川同样望向知客寮,他看到仁秀老人,开口说:“復木津,等一下,先等我一下。”
    然后他跑向仁秀。今川习惯性地跟在后面,因为他以为久远寺老人打算去跟仁秀老人寒暄两句。今川也想至少道个别。
    仁秀看见今川与久远寺老人跑过来,眯起一双大眼,和蔼地微笑。看习惯之后,仁秀不再是什么破烂褴褛,而是个有眼睛有鼻子的人。和菅野相比,哪边比较像人,历历可见。
    “喂……仁秀老先生,我们要回去了。”
    “啊,好的,好的,要回去了吗?”
  “今天真是叨扰你了。”
  “哪里、哪里,不敢当。还烦劳两位到小的那小破屋里,连茶也没招待,真是失礼了。”
    “没的事。这座寺院也很危险,你自己多小心哪。其实啊,仁秀老先生,我刚才和菅野一一博行和尚谈过了。”
    “是的、是的。”
    “他所做的事,不管怎么样都无法弥补,但是他的心中不知道有了什么样的变化。刚才他说他大悟了。”
    “大悟?”
    “噢,他这么说了。所以你和阿铃小姐就别再认为自己妨碍到他修行了。”
  原来如此,久远寺老人是想告诉他这件事啊。
  阿铃和仁秀根本没有理由感到歉疚。
  但是他们却不改那近乎不当的谦卑态度。姑且不论菅野是否真正地大悟,若不告诉仁秀这件事,他的卑躬屈膝是不会改过来的。
    意思是復木津也派上了一点用场。
    听到久远寺老人的话,仁秀老人说了句:“大悟了啊……”
    接着他万分虔敬地闭上眼睛,朝着土牢的方向合掌一拜。
    此时,今川突然被人从背后揪住了衣领。
    粗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喂,今川先生啊,你们竟然给我擅自乱跑,我没叫你们给我乖乖地待在这里吗?”
    是菅原。今川扭身一看,知客寮的门户大开,警官从里头鱼贯走出。
    “噢,不,我们刚回来,抱歉哪。今川没有错,是我邀他散步去仁秀老先生那里……咦?” 
  仁秀已经不见了。
  “什么没有错,这下子不能放你们回去了。”
  “为什么?刚才你不是还叫我们快点回去吗?”
  快点回去变成快点招啦。你们在偷偷摸摸干些什么勾当的时候,仙石楼送来了报告,我们举行了搜查会议。”
    “然后呢?”
    “噢,发现了许多新事证啊,今川雅澄。”
    “是。”
    “这里深山僻野的,一时拿不到逮捕令,不过我们想请你主动配合侦讯。你敢说不的话,就把你紧急逮捕。”
    “我吗?”
    “这里还有别的今川吗?”
    “喂!今川做了什么吗?”
    老人挡到今川前面,却被菅原一把推开。
    “喂,你是个古董商,所以缺乏科学知识是吧。听好啦,今川,你说你跟大西泰全说话是什么时候?”
    “快七点的时候。”
    “哦?你是乩童吗?”
    “什么?”
    “大西的推定死亡时间是凌晨三点。”
    “三点吗……?”
    不可能。
    不可能有这种事。
    今川到现在都还记得那个时候的声音……

一一了不起,了不起的领悟。“那么,那个时候的声音是……”“装傻也没用,这种事现在是查得出来的,科学搜查是绝对的。”“那么我、我是在跟死人说话吗?”“别开玩笑了,你作了伪证,过来!”今川被警官包围了,双臂被抓住了。“所以才叫你们快点嘛!”復木津远远地叫着。 
 
 

08


  那是个耿直的青年。
  说是青年,但年龄与我不相上下。虽然比我年少,但顶多只差个一两岁。
    不过若说到肉体年龄,我就相形失色太多了。对方一副经过锻炼的健壮躯体宛如无言地在夸耀着什么,总觉得没有一丝破绽。
    虽然我个子不高,姿势也很差,总是倾斜不正,但平常并不怎么会对自己的肉体感到自卑,然而一看到如此健全的肉体,就忍不住对自己的存在感到羞耻。
    他的模样与明慧寺僧侣有些不同。
    抬头挺胸。
    眼睛朝着正前方。
    我对这名僧侣一一松宫仁如感到欣赏。
    “仁如(jinnyo)这个名字,原本是念作hitoshi吗?”
    京极堂与仁如面对面。
    这里是箱根汤本派出所的一室。不过与东京等地的派出所不同,里头是单纯的民家,当然榻榻米上铺着坐垫,我们就坐在上面。
    “不,原本只有一个仁字,念做hitoshi。如这个字是剃度时。劝我出家的师父授予的。”
  “那是底仓村寺院的师父?”
  “您知道得真清楚。”
  “其实……仁如师父,这边这位小姐十三年来一直在寻找你的行踪。如果你就是她所找的人,那么她的心愿就等于实现了。怎样,有印象吗?”
    仁如把脸转向我,准确地说,是转向坐在我斜后方的饭洼小姐。但我总觉得被注视是很丢脸的。为了掩饰这种难为情,我转动脖子,一样看向饭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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